第 56 章
如果从风盐城的高空向下俯瞰, 会发现这里是一个不规则的扇形。大片碧青色的扇面是风盐城外的盐田, 风盐城则位于扇尾处。
但现在这里却被一圈不规则的黑线包围着, 纯净的碧青色扇面外围出现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灰黑色空洞。而在这扇面两侧, 则分别有两块巨大的正在蠕动中的黑色阴影, 那是深渊恶魔聚集的战场。
在靠近北方的黑影中, 一小队人正被困在其中停滞不前。
诺厄双手捧握着来自萨诺象征的光明石卵, 石卵在神力的作用下就像一团光芒柔和的小太阳。
诺厄念诵祷言,神术的光芒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庇护圈, 将深渊恶魔的邪恶法术隔绝在外。
马洛一剑劈倒一个偷袭的深渊恶魔,将险些被拖走的米切尔拽到庇护圈内里。他抹了一把汗,对诺厄说道:“这样不行!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的, 能不能朝一个方向移动, 我们突破出去?”
诺厄点了点头,尝试将神术庇护向着风盐城的方向移动。
但这一移动, 原本尚能支撑的诺厄额头立马开始见汗。
深渊恶魔的邪术与袭击就像一阵阵狂乱的惊涛骇浪, 他能够在其中站稳已经不易, 主动移动所承受的压力远比固定在一处要困难得多。
而在见到神术波动后, 那些深渊恶魔们更狂躁了起来, 疯狂地挥洒着污秽的法术, 它们落在神术庇护上,击打出一阵阵叫人心惊肉跳的涟漪。为了维持神术的稳固,诺厄不得不开始缩小庇护范围。
马洛站到前方开路, 迫退那些深渊恶魔, 也为诺厄减轻压力。
法师罗伊则在看护着其他人,现在深渊恶魔的数量与力量都已经比开始时的强大太多,已经出现能够突袭进神术范围内的家伙了。
“你还能坚持住吗?”马洛看着剧烈波动的神术,担忧地向诺厄问道。
但诺厄已经无力说话了,他所受到的压力太大,以至于双手都有些颤抖。
事实上,他能够坚持这么久已经足以叫人惊叹了,要知道,他可是在没有正统传承的情况下,才真正开始掌握萨诺神力不到一年。
马洛忍不住看向一直在旁观的墨菲丝。魔王陛下想要看看他们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但现在这样已经可以了吧?
可墨菲丝毫无表示,马洛只好再看向诺厄。
诺厄可以放弃的,墨菲丝正在队伍当中,魔王陛下不会叫他们死去,只要他放弃,墨菲丝必然会出手。
但诺厄没有。
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到眉峰,快速翕动着的嘴唇叫人分不清是在念诵祷言还是在颤抖,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隐藏在深渊恶魔中的高位者施展出邪恶的术法,锋利扭曲的黑暗尖锥如雨刺向诺厄的庇护罩,激起阵阵叫人揪心的涟漪。
诺厄的瞳孔开始放大,他已经没有余力再注意外面的情况了,在这极端的逼迫之下,外界的情况开始从诺厄脑海中消失,他全神贯注地没入到萨诺神力之中。
就在他进入这极度专注近乎忘我的状态中时,一个悠远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又仿佛是从他心底传来:
“与你的力量交融。感受它,你不是在借用谁的力量,那是属于你的力量,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诺厄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上透出光明。
摇摇欲坠的庇护罩重新稳固如磐石。
“指挥你的力量就像指挥你的手臂,掌控它就像掌控你的思维。你不需要借用咒言或手势,神术也没必要有固定形态,它与魔法不同。它不需要学习,它是你的本能,就像呼吸。”
“不要推挤。”墨菲丝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地拨开他的困惑,“你不必像一块顽石,你可以是一把剑、一块锋锐的矛头,你可以破开它们。”
诺厄重新睁开眼睛,双目专注而锋锐,他不再念诵祷言,祈祷的手势已经松开,他双手捧住光明石卵,神力自然而然地从中勃发。
庇护圈突然改变了早已被固定的神术形态,它自如地变成了尖而窄的梭形,左右稳定坚固,前方锋锐而炙热。
不需要辛苦维持神术的存在,那力量本就与他是一体的。
罗伊收回即将施法的手势,他震撼而惊愕地看向前方,神力在向前延伸,炽烈燃烧如高悬的太阳,刚烈的火焰迅猛席卷,与之接触的深渊恶魔纷纷尖叫着化为了灰烬。
诺厄手捧光明石卵,眼睛在明亮的燃烧。
“做得不错。”墨菲丝说道,她目光落向西北方向远处,“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暗夜静谧的魔力悄无声息地向前方延伸,接触到这力量的深渊恶魔一个个恍若沉睡般倒下,但其中所蕴含的污秽力量已经全部消失殆尽,感受到这股可怕威压的深渊恶魔开始飞速逃亡。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墨菲丝在西北的方向清理出一条由深渊恶魔所铺就的道路。
在比这条道路的尽头更远一点的地方,墨菲丝目光所停驻之处,有一大群深渊恶魔聚集着,那是碧青色盐田中的另一处战场,也是从风盐城中闯出来的队伍所在。
风盐城的小队才刚刚走出内圈盐田的范围,就遇上了零星游荡的深渊恶魔。
他们一路闯到了盐田外层,曾经挂满收集上等风盐绸纱的架子孤零零地支在那里,纯净碧青色的盐田已经染上了灰黑色,晶莹美丽的盐花倒塌碎裂,其上印有深渊恶魔的灰黑足迹。
领队格雷已经带着他的队伍尽快向外面闯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被围困只有死路一条,但深渊恶魔们数量多到叫人绝望,它们可以日夜不休前来袭击,可队伍中的士兵们和教士们却是需要休息的。
人们的精力和体力都消耗得过快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深渊恶魔发现了他们,队伍的前进也越来越吃力了。
几乎每个士兵身上都带了伤,还有几个甚至肢体残损,若非队伍里有萨诺的教士,这些士兵就会死在深渊恶魔污秽力量的侵染之下。
然而教士们比他们更疲惫,教士们少有刻意训练过骑术的,他们大部分的出行方式都是做马车,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令他们的体力也远远不及常常训练的士兵们。
从三天起,来自风盐城的队伍就越来越难以前行了,聚集而来的恶魔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如今这支队伍已经足有半日没能从战斗中摆脱停下来休息了,到处都是杀不尽的深渊恶魔,这令他们寸步难行。
格雷来不及抹去飞溅在脸上的恶魔血液,他机械地砍杀面前的深渊恶魔,顺手把一个险些超出神术范围的士兵拉回去。
不能怪那个士兵,教士们的驱逐邪术的范围越来越小了,为了节省神力,教士们只在中心施展了完全驱逐深渊恶魔的庇护法术,这能令疲惫受伤的人得到一小块可以安稳休息的地方。
而在更大的战场范围上,教士们只施展了能够令深渊恶魔的魔法失效的驱逐神术,让士兵们不至于面对超凡的攻击。这能让教士们节省些神力多支撑一段时间,但就算这样,驱逐神术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了。
而那个士兵只是没来得及注意它的缩小,与那些丑陋扭曲的深渊恶魔们对战已经足够叫他精神紧绷的了。
教士们也快撑不住了,神力不是无限的,那需要通过祈祷获得,如果是在小圣堂内,他们的神力能够恢复得快一些,但眼下是在野外。
哪怕这些教士能够在轮流休息的机会中恢复神力,但那能够恢复的实在太少了。
格雷强迫自己的思维不要往绝路上走,虽然眼下的情况已经足够叫人绝望的了。
他努力试图找出一条出路,但他甚至不知道队伍是否还在正确的方向上前进。无论看向任何方向,他所能看见的只有无尽的深渊恶魔。
而这实在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死亡。
他稍稍后退一步,进入完全庇护圈中,给了自己一个得以喘息的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吼道:“它们的数量变少了,坚持下去!”
接着格雷就再一次用疲惫的手臂举起武器,再一次冲上去战斗。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真的感觉到,压力减轻了,恶魔的数量在减少。
可那只是他用来提振大家精神的一句谎言,身处包围圈里,他根本看不到战场的整体情况。
他只是不能,不能让大家就这么在绝望中死去。
萨诺啊!如果您真的存在,就请您展现神迹,求您救救我们,救救风盐城吧!
仿佛奇迹突然出现,东南方向的深渊恶魔突然开始溃逃,它们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什么似的,连即将被攻破的风盐城队伍都顾不上,疯狂地开始逃窜隐匿。
战斗中的士兵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绝望的心中生出了狂喜与希望。
很快,他们就知道是什么让这群污秽的家伙们如此恐惧了。
那是一支小小的队伍,人数还比不上他们的一半。但格雷的注意力却根本没法分给队伍中的其他人,他全部的视线都被最前方的人吸引了。
那是一个……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她身穿一条黑色长裙,仿佛将华美的夜色披在身上,群星点缀在她的裙角,月辉笼罩在她的衣摆。
她头戴奇异的王冠,面孔典雅而美丽,金色的双眼神秘而威严,叫人忍不住想要去看,却又不敢去看。
太阳的光辉从天空上洒落,却又仿佛无法落在这位女士的身上,暗夜的魔力笼罩在她身边,随着她的脚步铺展开自己的领域。
所有看见这位女士的人都愣住了,但他们已不必再担心,因为那些如同狂风骤浪一般的深渊恶魔正在疯狂逃窜。
仿佛神明劈开了大海。格雷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可是等到这支队伍终于靠近后,格雷才发现,这位女士并非头戴王冠,那是一对奇异而美丽尖角。
那是高等恶魔的标志,可格雷却已生不出抗拒的心思。
她像一位女王、像一位神明、像从传说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唯独不像那些污秽丑陋的深渊恶魔。
“您……是您救了我们吗?”格雷听见自己旁边年轻的士兵问道。
他看见那位女士轻轻颔首。
“您能……您能带我们闯出去,救救风盐城吗?”
“不。”魔王陛下这样说道,“我会拯救风盐城,但不是按照你们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