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的魔力毫无保留地击打在黑色触手尖端, 令这东西从顶端至末尾轰然炸开, 变成细碎的尘埃。

　　贝妮塔怔愣了一瞬, 这似乎……太过容易了些？即将被打开的深渊通道怎么会被这么轻易地阻止？

　　拉曼已经将那些低等深渊恶魔清理干净, 兰德尔也打破了围绕在巫师周围的魔法结界, 从魔法阵破口灌入的海水仍在冲击着, 将此地的布置冲得乱七八糟。

　　原本锋锐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空间通道的波动突然消散, 仿佛被戳破的水泡一般再无半点残余的波动。

　　这不对劲儿。

　　“等一下。”贝妮塔拦住了兰德尔的剑，将那几个巫师控制住。

　　“那个盘成黑塔的触手是什么东西？”她向几个巫师问道。

　　巫师们神情癫狂地看着她，暗红色的瞳孔几乎要渗出血来似的。他们的实力也并不像几人之前推测的那般强大, 就凭他们根本无法在融有魔王陛下力量与意志的世界壁垒上开通深渊通道。

　　其中一个巫师对贝妮塔裂开了嘴，薄窄艳红的嘴唇简直像是一道被新鲜割裂的伤口：“深渊恶魔呀，还能是什么呢？”

　　“我来问吧。”拉曼从后面走过来说道, 灰色的眼睛落在巫师们身上, 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比另外两个人要更擅长审问，而且……这些巫师, 都曾经是法师, 是他未曾谋面过的同族, 是在他被魔王陛下带到黑暗沼泽前, 被尤利塞斯引导到另一条不归路上的同伴。

　　他们所相差的, 只是几个小时、一个选择……和遇到的人。

　　巫师的嘴咧开得更大的, 他紧紧盯着拉曼脸上的破碎凤尾印记，满含恶意地说道：“瞧啊！这不是那个没胆量复仇，还给自己打上烙印的软骨头吗？”

　　拉曼面上毫无变化：“如果你们真的心系法师, 就该知道怎样做才会给法师群体以未来。”

　　巫师尖声大笑起来：“法师？连过去的苦难与仇恨都丢掉了的软骨头们也敢自称法师吗？”

　　“呸！”他向拉曼啐了一口, 眼睛里如淬了毒汁般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世界上没有无辜的人，你以为那些没举报过法师的普通人就是好人了吗？他们不过是没找到过机会罢了！”

　　“这世上哪个人心里头干干净净没产生过恶意？你问问你旁边那两个家伙，问问那个一脸光辉的神圣骑士，他们没干过半点恶事吗？”巫师的嗓音逐渐高昂，“这世上没有无辜之人！每个人都身处深渊！”

　　“你也因为纯然的善意帮助过别人。”拉曼静静地盯着他，“你曾数次冒险潜到黑暗沼泽之外，将带回去的物资分给其他法师，迪肯。”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巫师紧紧盯着他。

　　“我向马蒂尔询问过每一个跟随尤利塞斯离开之人的姓名样貌，每一个加入法师据地的新法师都会被告知你们的姓名样貌，法师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你们。”拉曼说道，“每一个人都想将你们带回家。”

　　巫师震颤一下，他伸长脖子向拉曼靠近，瞳孔中的暗红色似乎有褪去的痕迹：“回家？我们还有家吗？还有哪里愿意接受我们吗？”

　　但拉曼反而皱着眉后退了一步，这让他躲开了巫师骤然靠近狠狠咬过来的牙齿，他不知怎么让自己的脊椎节节脱臼骤然伸长，却仍能自如的活动，意图从拉曼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见拉曼躲过去后，巫师再次发出尖利的大笑：“那天向全世界公告真相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所说的被烧死的女孩是你的女儿吧？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替自己的女儿复仇？他不是说了吗？那女孩儿是因他而死的！”

　　“懦夫！”巫师骤然收起了所有的癫狂尖笑，神情阴冷刻毒地盯着拉曼，“愚蠢！她活该被烧死，你活该被人人喊打！”

　　拉曼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紊乱。

　　“他们已经被侵蚀得太久了。”贝妮塔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们回不去了。”

　　“不必听他的话。”兰德尔同样说道。

　　拉曼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指尖出现了魔法的力量。

　　巫师尖锐刺耳的声音仍在聒噪不休：“现在你做了教廷的走狗是吗？你开始听信他们那堆导人向善的洗脑玩意？哈！他对我们善吗？啊？！他对我们善过吗？！”

　　“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蠢货！等深渊败退后，他们转眼就会翻脸无情！愚蠢！怯懦！唯有深渊才是真实！深渊才是归宿！人人身处深渊！人人……！”

　　拉曼的魔法落在他身上，巫师的癫狂嘶嚎戛然而止。他的面孔开始因对抗拉曼的法术而扭曲。

　　“那个黑色触手状的深渊恶魔是干什么用的？”拉曼问道。

　　巫师在魔法的作用下不甘不愿地吐出一段话：“……那是幻境之触，能够塑造大范围幻境。”

　　“幻境的范围和作用呢？”

　　“这一片海域都是幻境的范围，”巫师收起了扭曲的表情，他重新咧开薄窄的嘴唇，收缩如针孔的暗红色瞳孔浓艳欲滴，笑容癫狂地盯着他们道，“至于作用，一方面，是让你们刚刚来到这片海域中就被我们知道，另一方面……”

　　他舔了舔嘴唇，说道：“就是等你们到达这里后，模拟出正在打开深渊通道的波动，把你们骗进这里啊！”

　　贝妮塔脸色大变，锋锐的魔力于瞬息间向外面袭去。

　　然而随着巫师的话音刚落，涌入这片无水空间的海水突然迅速渗入地面，隔绝海水的魔法壁垒上的破损消失不见。贝妮塔的魔力袭击上去，却没激起丝毫波澜。

　　“太晚了！一切终将归于深渊！”巫师在癫狂的呼喊中破碎成一片深渊气息，与他同谋们的血肉共同凝聚成一个新的躯体。

　　那像是个身体健壮的猎人，又像是头脑敏锐的法师，有常年劳作的粗健肢体，又有一双持木仓握剑的军官双手……他融合了所有他曾具有的附身傀儡形象。

　　“尤利塞斯。”贝妮塔拦在其他两人的前面，谨慎地盯着面前这个可怖的深渊恶魔。

　　他们对预言解析错了，“暗浊的阴影自水陆之交升起”和“再次接引被隔绝的暗影”所指的并非深渊降临，而是被魔王陛下阻挡在外的尤利塞斯的意志。

　　他不知道用利用那些巫师做了什么，竟然将一小部分意志躲过墨菲丝的阻拦送进了凡世。

　　“真可惜呀，你们发现得太早了。”尤利塞斯遗憾地盯着他们，“否则我就能够偷渡进来更多意志了。”

　　这仿佛是在示弱，但贝妮塔却没有莽撞地向他动手。她记得魔王陛下对她的告诫，尤利塞斯远比她所遇到的任何人都要狡诈阴毒，哪怕他看上去只是附身在一具脆弱的附身傀儡上，也决不能因此放松。

　　更何况，这深渊恶魔敢于将他们困在这里，定然是有恃无恐。

　　尤利塞斯摇了摇头：“不必如此警惕，你们来得太早了，我所能接引过来的力量还不够我像预期中的一样杀掉你们。”

　　他伸出如蛇信一般的暗蓝色舌头舔了舔嘴唇，整个人由此开始了畸变，声音也随之扭曲古怪：“你们的魔王陛下比我预计地还要强大不少，送进来这些许意志已经险些要惊动她了，可惜……她站错了方向，而我要把她带到真正的归处……”

　　随着话语，尤利塞斯逐渐畸变成了另一种形态，那无比的扭曲、无比的邪恶，让人只看上一眼就心生不适，却又同时具有一种令人难以移开眼睛的魔力。

　　“我听闻你追逐美丽……”尤利塞斯迅猛地扑击过来，却撞在了贝妮塔的魔法屏障上。

　　拉曼率先向法师塔遗址的方向退走，兰德尔则在侧方警惕着尤利塞斯。

　　“……难道邪恶竟不具有美感吗？”癫狂之瞳在尤利塞斯面孔上旋转，流畅曲折的肢体线条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魅力。

　　但他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了兰德尔的方向，被他燃烧着光明神力的巨剑挡住了路线。

　　“还是说你所谓的‘美’只是符合你喜好的美？那可并不能上升到法则的层次，只会限制住你……”尤利塞斯以长尾轻易划开了贝妮塔紧追上来的禁锢魔法，“你该接受你所选定的路线的全部。”

　　贝妮塔携着兰德尔追上了拉曼，三人站在法师塔遗迹中与尤利塞斯对峙。

　　“我不会被你蛊惑。”贝妮塔握住兰德尔的手，光明与暗夜的力量融合成如水如雾的屏障。

　　“那真是可惜了。”尤利塞斯的癫狂之瞳再次旋转起来，他赞许似的看着那道新屏障说道，“不错的想法……”

　　“可惜……”下一瞬他狠狠撞击在了屏障之上，悠然的声音陡然转变成狂怒，“你们的陛下与神明都阻挡不了我！”

　　坚固的屏障剧烈地震颤着，贝妮塔发出一声痛哼，兰德尔嘴角溢出些许血迹。

　　快一点……拉曼，再快一点！灰色眼睛的法师双手几乎形成残影，迅速恢复着法拉第曾经布置在法师塔底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