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曼从魔王陛下那里借来的力量尚未完全褪去, 他借此在花坡外围布下了一圈防护。

　　至于这防护能在那些发了疯的深渊恶魔中支撑多久, 拉曼自己也无法确定。

　　说实在的, 虽然他才是这件事的中心, 但拉曼却感觉这事情早已超脱出了他所能认知到的范围。

　　这更像两个浩瀚意志之间的碰撞, 而他只是恰巧落在了那个要命的点上。

　　法师们一边向坡顶的木屋走去, 一边为这里惊叹。

　　在此之前, 所有人都以为艾薇拉只是一种普通的植物。艾薇拉绽放的条件太过苛刻，人们所精心照料出来的艾薇拉往往也只有寥寥几株。

　　因而竟没有人知道，当绽放的艾薇拉达到足够的数量时, 能够产生足以抵御深渊恶魔的魔法波动。

　　能够发现这一特性，并在这里成功种植这样数量的艾薇拉以抵御深渊恶魔的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他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法师吗？还是一个无意间发现了此事的学者？

　　但无论如何, 这里的力量恐怕还无法完全抵御那群正在重新聚集的深渊恶魔。

　　那些深渊恶魔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发疯似的冲击, 它们在拉曼划下的防护范围外围聚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叫法师们产生了不安。

　　他们匆匆爬到坡顶, 还没等到他们敲门, 屋内的人就听见了声音, 自己把房门打开了。

　　那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他似乎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在见到门口聚集的法师们时, 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拉曼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手中结出施法的手势，瞬间将这年轻人狠狠掼在屋内的墙壁上。

　　“埃布尔！”拉曼狂怒地吼道, “我要你以命……”

　　“拉曼！等等！”其他法师被他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 他们匆匆打断拉曼的法师，其中一个将正被魔法提摁在墙上年轻人放下来，还有一个握住了拉曼正在施法的手臂。

　　“怎么回事？”其他法师问道。

　　“他害死了我的女儿！”拉曼的眼瞳中满是暴怒，“就是他在艾薇拉救了他之后，又举报了我们！”

　　拦着拉曼的法师慢慢松了手。

　　倒在地上年轻人捂着喉咙呛咳着，他抬头看向拉曼，显然也已经认出了他是谁，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胆怯，只是以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没有。”

　　拉曼冷冷地盯着他，脸上的肌肉因暴怒而颤动着。

　　在拉曼施展下一个法术之前，埃布尔以极悲哀的目光看了过来，轻声说道：“我爱她。”

　　“先听这个年轻人说一说。”一位相对年长的法师对拉曼说道。

　　拉曼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做了个手势，用来测谎的暖黄色魔法光芒落在埃布尔身上：“再说一遍。”

　　“我没有举报你们。”埃布尔说道，“我猜到了艾薇拉是巫师，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举报你们。我爱她。”

　　暖黄色的光芒安然流转，他没有说谎。

　　拉曼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年长的法师轻叹了口气，他带着其他法师去布置逆向召唤阵，将空间留给拉曼和这个年轻人。

　　“是谁害死了她？”拉曼的声音干哑而艰涩。

　　埃布尔沉默着摇头，像是不知道，又像是不能说。

　　但拉曼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确认：“你知道是谁举报的我们！”

　　埃布尔默然无语。

　　这沉默令拉曼更加狂怒起来，他扯住埃布尔的领口，手背上青筋暴起：“告诉我！”

　　可那年轻人只是摇头。

　　“好，”拉曼松开他，仿佛恢复了一些冷静，但那双灰眼睛却仿佛下一秒就能射出雷光来，“好，你不说，我有别的办法让你说。”

　　埃布尔猛然抬头，但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道魔法就落在他身上。

　　“是谁举报的我们？”拉曼一字一字地问道。

　　埃布尔哀求似的看着他，面孔因对抗魔法的力量而扭曲，他的嘴唇和舌头都在颤抖着，极力想要掩藏那即将在魔法的作用下吐出的词语。

　　但拉曼的目光冷酷而坚决，作为一个普通人，埃布尔最终还是在魔法的力量下说出了那个词：

　　“是……我的……父亲。”

　　埃布尔绝望地补充道：“如果您想报复，请向我复仇吧。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他偶然间看见了艾薇拉对我施法，以为我的病是她害的。他并不是故意要害你们。”

　　拉曼的手掌颤抖着，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埃布尔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我曾把您当父亲一样看待，我祈求您……我祈求您，请别把这怪罪到我父亲身上。”

　　在教廷的神圣骑士闯入他家的时候，埃布尔的惊恐并不比艾薇拉更少一点。

　　他试图阻拦那些神圣骑士带走艾薇拉，却被他的父亲死死抱住了。

　　“她是邪恶的巫师。”他的父亲这样说，“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娶一个巫师！你已经被她蛊惑了，她会害死你的！”

　　埃布尔想说艾薇拉才不邪恶，想说她救了自己，想说自己才没有被蛊惑，那些感情都是发自真心的！

　　可他的父亲用手死死堵住了他的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薇拉被带走。

　　“她救了我啊！”埃布尔对他的父亲这样说道。

　　“我知道，”他的父亲说道，“可她是个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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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我的父亲，他只是误解了。”埃布尔对拉曼说道，“这一切都是由于我的过错所引起的。”

　　“你不太会撒谎。”拉曼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古怪的嘶鸣，像发现雏鸟被她的兄弟姐妹推下巢的大鸟，“你仍然爱我的女儿是不是？”

　　“是。”

　　埃布尔无法去怨恨自己的父亲，也无法接受他害死了艾薇拉，他独自搬到镇外，一住就是十年。

　　他在山坡上种满了艾薇拉，让它们开得遍布山坡。

　　后来，深渊恶魔出现了，旧河镇外也出现深渊恶魔。

　　他的父亲曾因担忧他的安全，试图将他带回镇中。但埃布尔拒绝了。

　　在旧河镇的广场中，那根漆黑的火刑柱上，留有艾薇拉的最后哀鸣。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了，哪怕就让深渊恶魔将他毁灭。

　　但那些漫山遍野的艾薇拉，却从深渊恶魔的手中庇护了他。

　　拉曼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你……”

　　地面突然的震动打断了他的话，年长的法师冲进屋内，对拉曼急促道：“魔法阵布置好了，我们现在必须走！”

　　地面再次震动了一下，花坡外被设置的庇护圈已经被攻破了，形如蓝色凤尾的艾薇拉在月光中摇曳着，它们发出羽毛摩擦般的声音，荡起一圈圈轻柔坚韧的魔法波动，将深渊恶魔的污秽气息拒之于外。

　　但聚拢过来的深渊恶魔们已经完成了它们的转变，它们已经不再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而是凝聚成了某种更大、更狂暴、更混乱的东西，像一片污浊阴暗的海，充满了各种腐烂晦暗的阴影。

　　那扭曲浪潮拍击在艾薇拉花海形成的魔法波动上，最外圈的花海开始一片片凋零。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拉曼闭了闭眼，面上的神情迅速沉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埃布尔，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以魔法控制住他的行动，将埃布尔带到了逆向召唤阵中。

　　他不能把他留在这里，那些深渊恶魔会要了他的命。

　　拉曼的魔力精准地钩入逆向召唤阵中，完成了最后的定位步骤。

　　艾薇拉花海枯萎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但法师们接下来只能等待，等待召唤阵定位的另一方打开空间通道。

　　他们并不知道法拉第留下的这个定位对面是谁，也不知道在数百年后，对方是否还活着。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道路。

　　艾薇拉一片一片地向内凋零着，破碎的凤尾在激荡的气流中飞旋，在最后一朵艾薇拉凋零的花瓣被卷入深渊之潮，污秽的阴影即将攀上魔法阵的边缘时，法师们足下的逆向召唤阵突然亮了起来。

　　突然打开的空间通道挟卷着召唤阵中的法师们消失在原地，深渊浪潮迅猛地向空间通道冲去。

　　然而附近突然打开了另一个空间通道，一只线条优美的手臂从中探出狠狠一压，将即将触碰到法师们的深渊浪潮拍倒在地面上。

　　在被耽搁的这一瞬间里，法师们已经从逆向召唤阵中彻底消失了。

　　墨菲丝从通道中走出，磅礴的威势引动暗夜与星月，仿佛无边的暗夜整个砸下，由无数深渊恶魔组成的浪潮不甘地扭动着，却只能在暗夜下寸寸消亡。

　　“尤利塞斯。”墨菲丝声音冷肃。

　　她认得这个将所有深渊恶魔统合成一体的意志，那正是此前被她毁灭了所有附身傀儡的尤利塞斯。

　　被生生从最后一瞬截断了目标的尤利塞斯发出一声扭曲的笑声，那几乎是尖啸、呼号一般的声音里饱含无尽恶意。

　　“黑暗从来都不可能是纯净的，你想包容，你就得混乱！”这浪潮拍击出属于深渊恶魔的亵渎之语，仿佛尖锥一般向墨菲丝的精神中刺去。

　　但魔王陛下只是加快了毁灭它的速度，美丽的面孔不为所动，金色的眼中漠然无情。

　　深渊浪潮不甘地向上冲击着，但在它能够升到墨菲丝脚边时，已经被暗夜消弭成最后一缕灰烟。

　　在彻底消亡前，尤利塞斯在墨菲丝耳边留下最后的絮语：“你是无法毁灭我的。你是神明，是远高于他们的层次所在、是黑暗、是恶魔、是肆意妄为、是自由无拘，你该是我的同伴……你会为你今日所行后悔的！”

　　魔王陛下冷笑一声：“傲慢与冷漠是我的手下，你竟想以它们来蛊惑我？”

　　墨菲丝毫不留情地泯灭掉尤利塞斯的最后一缕灰烟，但既然他能够从所有附身傀儡被毁灭的情况中脱身，恐怕毁灭这些深渊恶魔所组成的浪潮也并不能彻底将他在这个世界中的意志泯灭。

　　但这并非眼下最紧急的，那空间中正迅速消逝的最终之地气息才是麻烦。

　　墨菲丝只扫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逆向召唤阵把法师们带到了最终之地，那里可不是法师们能够轻易来去的地方。

　　魔王陛下皱了皱眉，现在她已然在这个世界中解开了一部分位格上的枷锁，这足以让她在最终之地中得到部分世界庇护了。

　　墨菲丝勾动最终之地的气息，身形消失在这个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