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可以了。”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主教, 他身旁跟随着一个少年教士, 神情肃穆。

　　这里是雕刻墓碑的地方, 没有人能不神情肃穆。

　　“就这样？”石匠的眉头隆起。

　　他正在雕刻的那个墓碑只雕刻了逝者离世的时间,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这样就可以了。”主教重复道, “我们都是被收养的孤儿, 并不知道准确的出生日期, 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但总该有个名字。”石匠说道。

　　主教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不是他的名字。”

　　“不，他有名字的。”一直沉默的少年教士突然说道。

　　他扬起脸, 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教士，重复道：“他有自己的名字的。”

　　主教似是恍惚了片刻，说道：“是啊……就刻上, 威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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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尔。

　　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做了一辈子的以法, 以那个圣典故事中圣徒的名字为自己的名字，以圣徒的事迹为自己的指引, 以圣徒的信念为自己的安抚。

　　直到这名字所带给他的一切崩塌。

　　铭刻着威尔名字的墓碑被在安放在新教堂的一角。

　　曾经的神迹教堂在威尔死去的那一日被毁灭了, 光明之城也变成了现在的永恒要塞。

　　当时被迁移出来的人们与那些失去家园的流民们共同建立了一座新的城市, 而这座新城之中也建立起了新的教堂。

　　如果威尔还在, 他会认出来这座城市的, 这就是他当初重新找回神力后收拢的流民们所建立的小村庄。

　　这座新建立的教堂成为了新的教廷中心, 教堂的后方则是一大块墓园，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教士都被安葬在这里，无论他们是否留下了遗骨又或是遗物。

　　每一位教士的墓碑上都刻下了他们的生平, 除了威尔。

　　他的墓碑被安置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碑面上除了名字与逝世日期一片平滑。

　　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前来祭奠他，只有当值教士清理这里时，会负责地为所有墓碑清理杂草、摆上祭奠用的清水与鲜花时，才会偶尔对这座奇怪的墓碑产生好奇的情绪。

　　只有在战争中牺牲的教士才有资格被安放在这座墓园中。就算是再平庸的教士，墓碑上至少也会记载了他们牺牲时的那一次战斗。

　　这个威尔，又是什么人呢？

　　“一个可怜人罢了。”如今的教皇是这样说的，“不必去探究，他有资格被安葬在那里。”

　　岁月流转，曾经的主教也成为了满头白发的教皇，曾经的少年教士也成为了沉稳的青年。

　　如今这位教皇陛下是完整经历过第二次深渊恶魔入侵战争的人，他幼时被教廷收养，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名主教，并在战争中功绩卓绝，亦曾亲自面见过萨诺在人间的化身。

　　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这位教皇陛下都是足以令人信服的。

　　但亦曾有人看见过这位教皇陛下在独自一人时去那座墓碑前祭奠过。所以哪怕教皇陛下对这位“威尔”闭口不言，却反倒令人更加好奇起来。

　　直到有一日，教廷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这位客人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来到教廷中，虽然他有那个能力——他的背后生着一对巨大的洁白羽翼呢！

　　只有寥寥几个人随教皇见到了这位大天使，但天使什么都没说，也并没有降下什么神谕，指导什么方向。

　　他只是抱来了一个孩子。

　　“他的灵魂受损太重，今后在智力上可能有些缺陷。”大天使说道。

　　“他曾经是我们当中最聪明、最优秀的一个……”年迈的教皇叹息道，紧接着他就唤来了那名从孩童时期就住在教廷中的教士。

　　“他就交给你照顾吧。”教皇这样说道。

　　年轻的教士接过那孩子，忍不住开始在他稚嫩的眉目上寻找旧日的影子。

　　大天使离开了，这个被天使带来的孩童被取名威尔。

　　有幸在那一日得见天使将孩童抱来的教士们对此产生了许多猜想，他们都听见了教皇那一日的话。

　　威尔曾是最优秀的那个，他的灵魂受损太重，又由天使亲自送来。威尔会是参与了那场战争的人吗？他是否是因为战争而灵魂受损的？他是否做出过伟大的牺牲？但又为何没能留下姓名，只有一块无字墓碑？

　　然而鉴于教皇与青年教士对此的闭口不谈，这些猜想也只是猜想而已。

　　小威尔在教廷中长大，就如天使所言，他在智力上有十分明显的缺陷，他到三岁时才会开口说话，一本书反反复复看过五遍都记不得内容，他甚至认不清这些在教廷中穿着相似白袍的人都是谁，但他认得教皇陛下和那个负责照顾他的青年教士。

　　可没有人瞧不起他，并不因为他是天使送来的孩子——那件事并没有被传播开来，知晓的人也仅限于当时在场的几个人而已。

　　人们尊重他，是因为这个有智力缺陷的孩子，拥有着卓绝的神力天赋。

　　威尔有一颗充满光明的心。

　　但不得不说，他智力上的缺陷令他在生活中充满了艰难，但负责照顾他的年轻教士从未有过不耐。

　　他会对威尔一遍又一遍地阅读那些典籍，牵着他走过世界各地的教堂，也带着他进入教廷的墓园，一个一个地认识那些牺牲了的教士们。

　　令人感到惊奇的，小威尔对这些逝者的名字反倒记得十分清晰，他会很慢很慢地辨认那些名字，然后认真地把他们全部记下来。每次来到墓园时，他那双栗褐色的眼睛中都蕴藏着说不出的神情，让人既不敢去看，又不忍移开目光。

　　“提皮尔特·杰拉德，在第二次深渊恶魔入侵的第一年牺牲于北方战线，提皮尔特主动申请前往北方战线，那时北方的防卫墙尚未建立，他为了保护身后的营地，牺牲在深渊恶魔手中。”青年教士指着一座墓碑说道。

　　“提皮尔特·杰拉德……”小威尔慢慢重复道。

　　“拉尼娅·塔利，同样牺牲于北方战线，她……”

　　“拉尼娅·塔利……”

　　“吉恩·凯奇，他牺牲于永恒要塞……”

　　“吉恩·凯奇……”

　　“……”

　　他们在墓园里慢慢地走着，并在每一座经过的墓碑前换上新的祭品。

　　高悬的太阳渐渐西倾，明亮的天色开始逐渐变得昏黄。

　　青年教士带着小威尔来到了最后一座墓碑。

　　“他与我的名字一样。”小威尔说道。

　　“是的。”

　　“他的墓碑为什么是空的？他没有事迹吗？”

　　“不，他的事迹很多。”青年教士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威尔，牺牲于曾经的神迹教堂，为了阻止深渊降临，并保护当时与他在一起的孩童，他燃烧了自己的灵魂。”

　　小威尔拉着青年教士的手，让他蹲到自己面前，栗褐色的眼温柔如昨昔：

　　“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