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向面目阴沉的法师此刻晕头转向, 两只手都紧紧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他灰色的眼睛里因过度眩晕而显得空茫, 但已经开始生出皱纹的脸颊上又布满了激动的红晕。

　　拉曼迷迷糊糊地抬脚试图走, 却在半空中就开始打踉跄, 要不是墨菲丝以魔力扶了一把, 他就要摔到地上了。

　　晃了个踉跄的拉曼清醒了些, 他扶着墙缓缓坐到地上开始缓神。

　　在他休息的时间里，双头龙同情地说道：“可怜的家伙，衔尾蛇传送人的魔法阵就像它的身体一样, 还特别快。”

　　墨菲丝瞧了一眼衔尾蛇那又绕又转的身体，对拉曼微妙地开始有些同情。

　　“哦哦，我这里的那个老法师也要出来了。”双头龙说着, 自己就亮了起来。

　　然后, 马蒂尔就从半空中突然出现，仿佛身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托着似的, 从顶棚滑到了地面上。

　　“看你年纪大啦, 给你坐坐我的尾巴。”双头龙说道, “以前那帮小崽子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我都直接把他们从空中丢下来的。”

　　马蒂尔缓了缓神, 他身上的魔法气息波动着, 与之前相比强大了不止一倍。

　　在双头龙的房间里，每一个进入的法师，都能够得到一次完全针对他个人情况的指点。

　　那并不仅限于解答疑问, 任何冥想上的、修习法术上的, 哪怕最细微处的错漏，都会被指点出来，直到抵达进入者当前积累的尽头。

　　如果没有足够的积累，哪怕得到了指点也是无法理解的，因此，每个人能够在这里得到多少成长，完全取决于他当时的基础。

　　马蒂尔对魔法已经钻研了一生，把能得到的知识都研究得滚瓜烂熟，上三层的原理与魔法基础并没有被沉入地下掩藏起来，那里的每一本书马蒂尔都研读过。

　　为了找到更进一步的阶梯，他对那些未知的地方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实验，哪怕那都是些失败的尝试，也给他提供了许许多多的思考方向。

　　那些在实验中得到的无数猜想，在每一次交流会中与其他法师的思考碰撞，全部都成为了他丰厚的积累。马蒂尔所欠缺的，只是那么一点指引。

　　况且，双头龙幻境并非只有点拨那么简单，其中充裕的魔法力量与特殊的环境，能够将进入者的魔力提升到足以匹配他能力与精神力的地步。

　　在双头龙幻境中突破了的见习法师并不少见，不过，由于马蒂尔的积累过厚，他倒是这个房间建立以来，第一个在里面连续突破了数次的法师。

　　虽然以马蒂尔的精神力来看，他的几次连续突破并不至于叫他像现在这样，过了许久都无法收敛起身周的魔力波动，但后来还有一个在暗地里帮忙的塔灵呢！

　　这家伙直接把马蒂尔的魔力灌到了满，马蒂尔若想完全掌握这些力量，还得消化一阵子。

　　就在马蒂尔努力习惯自己的新力量时，拉曼终于缓了过来，他灰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眩晕，但却闪动着一些莫名的光彩。

　　“你看到了什么？”墨菲丝问道。

　　“我看到了……”拉曼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说道，“未来的可能。”

　　在那一片充满了永不休止的改变的奥秘海中，尚未确定的未来命运河流投下模糊的影子，衔尾蛇翻转了方向，以睁开的眼睛注视着过去已定的命运，于是原本模糊的未来河流便展现出了可能的分支。

　　那些分支并不全然清晰，每个人能看清的数量都不一样。

　　“选一个吧。”幻境中的衔尾蛇可以发出他能够听懂的声音，“但记住，那只是未定的可能。你能够承受的疑问冲击越多，就能看得越清楚。”

　　拉曼本想问问“疑问冲击”是什么，却被衔尾蛇推到了分支口，催促着他进行选择。

　　看着那些浮动不定的分支，拉曼深吸了一口气，挑了个顺眼的支流跳了进去。

　　在进入未来的命运幻影中后，拉曼就明白衔尾蛇所说的“疑问冲击”是什么了，那是无限的未知奥秘。

　　无数对未知发出的疑问冲击着他的脑海，他仿佛站在一条逆流的信息大河之中，接受着无尽的冲刷。

　　“最大的数字是什么？”

　　“星体运转间为什么可以推算出命运？”

　　“生命的起点在哪里？”

　　“死后的灵魂归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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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不尽的疑问如流星从他的思维中划过，却又在他开始思考之前从他的精神中离开，新的疑问不停地冲撞进他的思维，巨大的信息量叫他眩晕烦闷到想要发疯。

　　但在拉曼彻底支撑不住之前，那些疑问又如同从未出现过那样，从他脑中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那是比他在进行精神冥想时还要空白的状态，空白到拉曼无法感知到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种状态中维持了多久。

　　然后，在那种极致的空白中，突然生出了一点画面，又或者是声音、味道什么的，但却又没有那么真实的感受。

　　仿佛是从记忆中回想到的感官记忆那样，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但是却并没有真的感知到。

　　如果硬要形容，那只能说是“信息”了。

　　在这由空白中突然生出的信息中，拉曼突然“知晓”了一些东西。

　　他“知晓”了一个魔法阵，那个魔法阵十分熟悉，拉曼用不着费心多想，就能分辨出，那是个召唤阵法。

　　只不过，与他所熟知的召唤阵不同，这个召唤阵，经过了很大的改动，拉曼一时也无法分析出它的真实作用。

　　就在拉曼即将退出这次对未来可能性的推算之时，一股新的力量注入了进来。

　　在这股新力量的帮助之下，许许多多的碎片突然从奥秘海中重新凝聚到拉曼身上，那些灵光在拉曼尚未消退的空白中凝成了清晰的感知。

　　“……我们为什么思考……”

　　“……在那最终之地……”

　　“……快……来不及……”

　　几句模糊不清的话在拉曼耳边隐隐响起，他眼前一花，似乎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磨盘。

　　在那磨盘边缘，拉曼感觉自己犹如一粒微尘。

　　巨大的磨盘缓缓转动着，无数彩色的光点投入磨盘之中，然后就不见了踪迹。

　　拉曼突然感受到一股吸力，他这才发现，自己也是那彩色光点中的一个。

　　一阵无法描述的恐惧突然笼罩住了他，无法抗拒、无法描述、无法躲避，那是比面对最可怕的深渊恶魔还要恐怖绝望的感受，以至于他连最微弱的反抗都做不到。

　　但幸运的是，拉曼并没有真的站在那磨盘边缘，他只是在预测未来的幻象中，对那可怕的存在投去了虚幻的一瞥。

　　在这令他战栗的恐怖之下，未来的命运支流将拉曼推挤了出去。

　　那叫他无法抗拒的吸力并不存在，巨大的幻影如同泡沫般破碎，但那种可怖的感受已经牢牢印在了拉曼心里，只不过看了一眼，他便已经满面冷汗遥遥欲坠。

　　衔尾蛇安抚地绕着他盘了一圈，给这过度惊恐的法师提供了一点支撑：“没事了，所有看过未来的人都会被那些多到可怕的疑问震慑住。”

　　但拉曼知道，他并不是被未知的疑问震慑住了，带给他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怖感的，是他在预言画面中看到的可怕磨盘。

　　更令他感到恐怖的是，他对那磨盘，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就像在梦境中突然清醒，然后突然想到，许久之前，自己似乎做过这个梦。

　　但无论拉曼怎样思考，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磨盘，可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都浸没了这种熟悉感，仿佛他早已被那磨盘刻印下最深刻的痕迹。

　　而且，那是未来的支流，他会再一次来到那磨盘所在之处的，他感觉得到。

　　衔尾蛇轻柔地嘶鸣着：“你该出去了。”

　　缓过神来的拉曼刚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经历了衔尾蛇那独特的盘绕眩晕传送阵。

　　设计这个传送阵的人到底什么毛病啊？！

　　墨菲丝并没有询问拉曼看到了什么，她环视了一圈这三道门。

　　“过去”改变心态，“现在”成长能力，“未来”指引方向。

　　这便是每一个学过上三层基础知识后的见习法师们，进阶成正式法师时的必经之路。

　　法师们，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群体。

　　墨菲丝取出瓦伦的笔记本，将它交给两位法师：

　　“这是本魔法笔记，上面记述了奇迹法师法拉第失踪的线索，以及他的学生瓦伦的魔法研究。更具体的你们可以在进入巨岛鲸的房间后了解。”

　　两位法师同时把手伸向魔法笔记，又同时顿了顿，准备让给对方接过。但在听到“瓦伦的魔法研究”几个字时，两个人的眼睛里同时放出了光。

　　现在他们正一人一边地打开着那本魔法笔记，轮流尝试用精神力在其中搜索自己想要的内容。看这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恐怕直到把所有内容都看完，他们才会停下来。

　　墨菲丝打断他们，说道：“我们该下去了。”

　　她的目光穿透了法师塔，在看见外面发生的事情后，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