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凡间夜色孤冷凄然,漆黑的夜空中只寥寥的悬了两颗皎皎闪烁的星辰,前路种满了梧桐树,灯笼的余晖洒下梧桐树枝叶的轮廓,倒映在路上。
彼时我怀中抱着轻轻啼哭的婴儿,手中提了一盏灯笼,步伐匆忙的走在街头。阵阵冷风卷起我的衣袖,我给怀中的小东西盖好衣裳,小东西正两眼明亮的看着我,乖巧的伸手在空中乱抓。
耳边婴儿啼哭声不觉,深夜,灯笼,还有婴儿的啼哭声,这一切场景结合起来,总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听的人毛骨悚然。
树影婆娑,我低着头,看似着急的大步走着,手上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华,不过少顷,我便感觉到背后又一阵凉风刺进骨缝,一道妖气渐渐蔓延了过来,夜色中升起了弥天大雾,雾中唯能见到浅浅的光线,一时辨不清东南西北。
手中灯笼的烛火被她吹灭,我顿下了步子,环顾四周,妖气挡住了视线,只能靠着对妖气的感应才能知晓她在哪。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妖气越逼越近,我抱紧了怀中的东西,风声传入了耳畔,我旋身挥袖便对上了某人的掌力,妖气与我的神力抗衡,她坚持不了多久,我掌心用力,一掌便将她给击飞出去。
这个妖障来的正是时候,恰好能遮住我身上的仙气。须臾后,那人又飞身过来,我这才勉强瞧清楚她的轮廓,是个兰花妖,身形婀娜,但容颜上却有两道腐烂的痕迹,她出的每一招都带着邪魔之气,冲上来就要抢我怀中的孩子,我单手抱着小家伙,一手施法,灵力与她的魔气相撞,生出了两道橘光。
怪不得草木神君与洛隐神君都不是她的对手,原来,她也的确有些功夫,她入魔也不过是几年的时光,能够有这造诣,泰半是有人在背后相助。
她抬掌朝我逼了过来,我飞身往后退着,与她几番交手间,我趁机将一片花瓣放在了她的身上。
子梨亦是现身来帮我,只拿了一只折扇便将她逼退了数步,正要出手教训她时,她机灵的旋身一躲,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少顷后弥天大雾也散了去,妖气一点点消失,我抱着孩子笑道:“大功告成。”
“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还以为,你是要来抓她的。”
我挑眉道:“抓她,你不觉得现在抓她还早了些么,至少要查出她背后人是谁,还有,她的阴谋是谁,这样简单就拿了她,我们是不是太吃亏了些。不放只小鱼做诱饵,又怎么能钓到大鱼呢。”
“看来,我师姐不愧是人称上神之首,女中战神的神仙,这策略,连小神我都要敬佩几分。”
我看了他一眼,拧眉道:“不是说过,不许叫我师姐的么?”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扶住了我的肩膀,往我身畔凑了凑,揽我入怀。我吞了口冷气,涩然道:“你,这样抱着我做什么?”
他叹道:“你我现在是夫妻啊,若我不这样抱着你,等会儿回了客栈,老板娘又该为你打抱不平了。所以,还是搂着你比较安全些。”
“哦……”我心里稍有点慌,不过这样靠在他的怀中,我又感觉十分的安心。凡间那两年里,我已经习惯了他怀中的温度,纵使他们是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人……
秋霜神君写了书信给我,他去人间寻了草木神君,可草木神君的气息全无,大抵是敛去了身上仙气,同我们一样隐藏在民间。秋霜找不到她就先回了九十九重云宫,这才写信过来复命。
草木神君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一个了,有好戏看,她又怎么甘心乖乖回去。不过,没有消息就代表她近来还暂时安全。我掐指算出了她的踪影,两个月前她和洛隐一起同妖怪交了手,洛隐神君当时与妖怪两败俱伤,而她就借机留在了凡间,掐算出的最后一次现身,是在靖城的一家酒楼,后来她遇见了一名妇人,那名妇人,就是我们前日瞧见的那位江家二奶奶。
“江家是靖城的富甲之地,江老爷早年身亡,将家产全部给了江家少爷,他的独生子江越,江家拢共有十三名少奶奶,多日前你救下的,是二少奶奶,江越的正室当年难产而死,母子俱亡,江越到现在为止,小妾虽多,可却没有子嗣。”
我托着腮问他,“没有子嗣,那二少奶奶腹中的孩子不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么,以江家这个地位,若是想保护一对母子,岂不是十分简单,他为何还能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孩子给推入火坑。”
子梨沉思道:“大约是因为她腹中的那个孩子,是女儿吧。”展开手中折扇,提笔在无字的扇面上绘上丹青:“以江府的地位来说,需要的不过是个儿子来延续香火,听说正是因为二少奶奶腹中怀的是个女儿,所以江越才决定,将这个女儿给当做祭品。”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做赌注,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凡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六根不净,故而才会有那样多人做那样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凡间污浊,你若是常常在人间游历,便能看见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凡事都有两面,一面为好,一面为坏。”
我默然点了点头,见他笔下花开成雪,凑近了些看,才发现他画的乃是菩提花,“你画的菩提花,还是这样好看。”
他顿了顿,抬眸看我,“你喜欢?”
“师父说,笔墨能画出人心,我以前也喜欢画菩提花,可是每每都画不成。我甚少见到有人能将菩提花画的如此逼真,你是怎么画的,不如教教我?”
他提笔,浅声道:“你想学?”
我点了点头,“自然想学,九重天上的丹青作得最好的,除却了玄浮殿的天帝之外,便是你了。”
他神色平静的扯了扯唇角,将笔墨交给了我,“我教你。”
我恍然的哦了声,接过他的笔墨,他拿着折扇过来,捋了捋广袖站在我身后,扇面上的菩提花已有雪白一片,他握住了我的手,教我在扇面上顺着他的纹路继续画下去,寥寥两笔,一朵菩提花便有八成像了,我心跳如鼓的随着他的力度一起勾勒弧度,他与我靠的这样近,我的心思反而不能再安心留在菩提花上了。上一次拥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人间,他握着我的手,环住我的腰教我练剑的场面,我至今记忆犹新……
“在想什么呢,如此走神?”他握着我的手,一只广袖负在身后,云清风淡的看破红尘世俗。
我道:“在想,往年都是菩提殿的菩提花开的最好。”
“是啊,菩提殿的菩提花,素来都是最好的,可惜我已经离开佛界几十万年了,早就忘记了菩提殿的菩提花是什么样子了。”
“若能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该多好,菩提花下,一盏清酒对月……”
他沉笑道:“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了?”
“子梨,这二十万年里,你可有遇见过心仪的姑娘?可有,对谁有一瞬的心动?”
他挑了挑眉,“心动?未曾。”
“未曾……”
“这世间的女子各不相同,可唯独没有我喜欢的那个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他思纣斟酌道:“大约,是那种沉稳有时,天真有时,泰山崩于前而无动于衷,又善意真实的姑娘。”
数十万年前,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时他敲了下我的额头,同我道:“我啊,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真实善良,重要的是,你胆子大。”
想到此处,我不觉扯了扯唇角,千万年的等待,还好,他还在。
一副菩提花成,他握着我的手提起笔墨,“如何,好看么?”
我装作欣赏的拍了拍手,“唔,还挺像云片糕的。”
“云片糕?”他略为惊讶,叹了声道:“吃货。”
凡间的时日不像天界那样过的那样快,趁着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功夫,我央着他带我逛遍了靖城,靖城这个地方不大,好东西倒是不少,彼时我从首饰铺子上挑选了一只绢花,插进自己发间比了比,问他道:“你看这绢花怎样?”
他本是在看另一边的镯子,听见我的话后便抬头看了过来,扫见我发间的绢花时,他却是倏然愣住,呆滞的看着我发间的东西,我敛住了嘴角笑意,犹豫道:“啊,是不是不好看?”伸手要去拿下,他手快的握着了我手腕,轻声阻止道:“没,很配你。”
“是么?”我有些犹豫,他抬袖过来,指腹抚了抚那只绢花,目光莫名温柔的很,我不明的缩了缩脑袋,他痴痴道:“莲华,你的绢花掉了。”
回忆骤然穿过年华,彼时我一身盛装的站在他面前,发间插满了绢花,他那时看我的眼神也如现在一般温柔似水,抬手摸过我的发,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绢花,“你的绢花掉了。”
我僵硬的站在原地,不可思议的瞧着他,眼睛里还有些酸痛。
“既然好看……”我转过身去,忍住心头的颤抖,勉强稳住声音道:“那你就帮我买下吧。”
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他怔了怔,良久后才反应过来,掏出了银两给老板,帮我买下了那绢花。
我心乱如麻的走在了大街上,他方才是想起了什么么?不,不可能,他的记忆已经被彻底抹去了,连命格莲花都被我弄丢了……他,已经记不起来我了……
我木讷的往前走着,耳畔间传来一阵马车碾过石路的沉闷声,可我却全然没有在意,直到那马车哐当声越来越大,身后人伸出一只手捞住了我的胳膊往怀中用力一收时,我的思绪才重新回了灵台。
“莲华!”
我撞进了他的怀里,慌乱中昂头,却是无意对上了他的唇,胸膛里的那颗心跳的更快了,我伏在他的怀中,就这样僵着脖子,唇与他的唇紧贴着。耳畔间熙攘都成了过耳云烟,他一只手揽在我的背上,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仿佛,将时光定格在了这一瞬,他的喉结动了动,呼吸也紧促了起来……
这样僵了好一阵,不知何时,我的手已经偷偷搂住了他的腰,许是本能的反应,我竟会差些把持不住自己,用力吻上去。二十万年的思念,全都化为了鼻息的蕴热,内心终究还是胜了理智,我也终究还是闭上眼睛,亲了他……
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此时唯一感觉真切的,是他唇畔的清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