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峰挖矿一事,沈老太太曾在饭桌上,偶然听沈督军提过一嘴,说什么淮城总统府近来和雍州督军府在某些方面起了冲突,双方都派了人过来,势必要一较高低。
男人之间斗得死去活来,沈老太太早就见怪不怪,若前朝还在,这种时候作为女眷势必要去走门路,为夫君寻求出路探寻消息。
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无论是淮城楼元煊,还是雍州谢洛白,都是当下的一号人物;他们背后的势力,更是代表了如今华夏的局势。
是以,要从中调停,已经找不到合适的第三方来当说客。若是想让和两者都有牵连的溪草出面,沈老太太是非常不赞成的。
“打便打了,他楼元煊带了多少人马,能和老二的人无限期耗下去?你们给我乖乖地在家里呆着,谁都不要出去!”
溪草当然明白沈老太太的顾忌,也不好和她争辩解释什么,涉及梅凤官,她要避嫌,于是只和她略坐了一坐就告辞而去。
出了燕子居,溪草就迫不及待询问金嬷嬷事情的前后经过。听得谢洛白已经亲自带了人马过去,她心中稍安,又忍不住打听梅凤官下落。
金嬷嬷斟酌了一秒,终是淡道。
“老太太说得没错,这里毕竟不是淮城,就算展总长在雍州留了重兵,可没有得到督军首肯,除了少部分跟随楼公子入了城,其余的都在距雍州城百里之外的恒芜城驻扎,真要动起手来,淮城方面并没有优势!”
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火”,常言还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无论从哪方面看谢洛白都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也是他当初违背本心和梅凤官达成合作,共同拿下龙脉图的直接原因。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脚下的步子不由变得急躁。
“二爷那边怎么说?”
“二爷让人封锁了出入雍州的各处关卡,还控制住了城内的无线电发射设备。”
溪草点头,只要淮城方面晚一点得到消息,谢洛白得手的可能就变大。
不过白云峰挖出的金矿就是所谓的龙脉指向吗?溪草迷惑了。
她一直以为银匠徐六述说的那件大概率藏身在润沁身上的东西会是龙脉图,可现实却如一记耳光,打得溪草有些招架无力。
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阿玛和额娘被宋启北骗了,付出生命保护的东西只是他声东击西的计策。
溪草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以至于回到小洋楼都无心其他。
她巴巴坐在客厅中,想给谢洛白打电话,又怕打扰了他;就这样一直从中午坐到晚间,直等到小四匆匆来报谢洛白急于处理白云峰一事,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苏和泰关在什么地方,能安排我见他一面吗?”
军政府大牢,溪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
尽管安了电灯,可幽深狭长的甬道,阴暗潮湿的墙壁,注定让牢房和宽敞明亮四个字无缘。
小四打着手电筒,领着溪草在一间牢房面前停步。那是一间单人囚室,左右牢笼都空着,溪草环顾四周,发现这一片区域只关押了苏和泰一人。
比起陆荣坤潮湿阴暗的牢房,张存芝临近审讯室的关押地不知舒服多少,显然是谢洛白特地关照过的。
溪草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稻草堆上的苏和泰,他此时闭着眼睛,似乎对外面是谁探访已经无动于衷。
小四正要高呵把人叫起来,被溪草制止。
“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小四扣靴向溪草行了个礼,退了出去。与此同时,听到溪草的声音,稻草堆中的苏和泰忽地睁开眼睛,转身看到铁栏杆外眸光寒湛的女子,他的眼中先是闪出一道怨忿,而后就变成了讨好的恳求。
“谢少夫人,是我苏和泰有眼无珠,认错了人还不行吗?还请您和谢司令说和说和,放我出去,我保证麻溜地离开雍州,决计不给姑奶奶您添堵。”
好不容易在六国饭店和溪草搭上话,以为能顺利完成小朝廷交代的任务,没想到这个四妹妹竟如此六亲不认,还让博尔济吉特氏家那小子把自己关进了大牢!
尽管已经被谢洛白特殊照顾,然蜜罐子里泡大的苏和泰吃过什么苦,关是每顿重复腻味的牢饭就让他苦不堪言,更别说随处可见的蟑螂老鼠。
“我怎么听不懂大哥的话呢?”溪草唇边勾起一个弧度。
“您大老远来看我,还带来了润沁的消息,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大哥怎么就要走了呢?”
溪草逆转的态度,让苏和泰吃了一惊。然想起最近遭的罪,苏和泰可不敢顺杆子而上。什么妹妹,他已经不指望了,只盼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少夫人不要说笑了,是我苏和泰有眼无珠,认错人了。”
他笨拙地打着哈哈,妄图来个死不认账,却忽略了眼前人已不是多年前,被大福晋任揉任捏的小丫头了。
“哦,原来是裴公子认错了人了。那前番二爷没有对你用刑看来是会错意了,来人!”
话音刚落,小四已板着脸出现在溪草身后,甫一见到这些凶煞的大兵,苏和泰就变了颜色。
这些天,谢洛白虽没有动他,可他也目睹了几次护兵押送犯人赴刑场处决的情景。想起那些囚犯面上绝望哀恸的表情,苏和泰脚下就升起一阵寒意。
“不,不,四妹妹,是大哥糊涂了,你好心来看我,我竟胡说八道惹你不高兴……”
苏和泰急急开口,生怕也被护兵带走。
溪草怜悯地看着他,挥手屏退左右,见苏和泰明显松了一口气,简直不知道应该是鄙夷还是难过。
“如果阿玛知道堂堂赫舍里家世子,竟是这样一幅苟延残喘的形容,也不知他老人家会如何作想。”
这句话不知触动到了苏和泰哪根神经,只见他哼笑一声,突然一扫方才的狼狈,声音冷厉。
“他如何作想我怎么知道!从他和朝廷作对、抛弃家族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赫舍里氏的族长,而是整个家族的罪人!”
父亲明明是舍身大义的英雄,竟被长子贬损得一文不值,溪草完全听呆了,愤然开口。
“你怎么能这样说阿玛?!”
苏和泰目中恨意难掩,他激动地从草堆中爬起来,双手杵着铁牢栏杆。
“我哪里说错了。润龄,他明明掌握了龙脉图,却不肯交给朝廷,这分明就是谋逆!也因为此,忠顺王府才被朝廷舍弃,导致整个家族走向末路。是他毁了大清的气运,也毁了整个王府。若不是他赫舍里·宣琦,额娘怎么会带着我们几个兄妹北逃,又怎么会把你们转交他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哥哥们不成器,可溪草却完全没料到他们竟已荒诞至此,也难怪会生出润沁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后的幻想。
“你真是……无药可救……”
“我看无药可救的是你吧!”
苏和泰冷笑一声。
“他拼死拼活,搭上了王府若干条人命,最后还背着一个卖国贼的帽子,孰对孰错,上天已经给出答案。而你,还为这出悲剧的始作俑者辩解,完全是执迷不悟!”
苏和泰舔了舔嘴唇,自被投入到大牢,还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谢洛白把他丢在牢里,不闻不问,仿佛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好在皇上既往不咎,不仅从人牙子手中救走了润沁,还收她为义妹,成为了尊贵的婉珍公主;润龄你呢,身为赫舍里氏一员,难道不打算为皇上做点什么吗?”
苏和泰的话,勾起了溪草一些回忆。
润沁的来信上说,淑妃出的婉珍公主忽然疯了,淑妃整日郁郁寡欢,开始神志不清。为了讨她开怀,小皇帝于是认了润沁作义妹,还让她顶替了婉珍公主的身份。
当时看到这里,溪草第一反应这会不会是淑妃母女设的局,为了保全女儿向润沁下套,逐向谢洛白求证二人的状况。
听得疯癫了的婉珍公主最后意外横死,据说死状非常凄惨;而淑妃也疯了,溪草忽觉什么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溪草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觉得我应该为皇上做些什么?”
闻言,苏和泰双眼发亮。
“你不是和博尔济吉特氏那小子成婚了吗?都是前朝旧臣,怎么能自立为王,这是大逆不道!朝廷一直有收服的心思,如果你能劝他归顺,可是大功一件。”
溪草嗤之以鼻,正要说什么,没想到苏和泰的下一句更是颠覆了她的所有想象。
“还有凤哥,我记得他小时候最听你的话。他现在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还摇身一变成为了楼奉彰的公子。只要你肯下功夫,或许有朝一日淮城方面也会拥护朝廷。昔有西施助越灭吴,等朝廷收复江山,你和润沁,我赫舍里氏的一双女儿,便是大清的英雄,会名垂千古。润龄,这才是忠君报国正确的方式,而不是像阿玛那般走向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