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沦为战区,奉川时局混乱,楼奉彰担心儿子安全,发报勒令他速回淮城,梅凤官竟是难得的顺从,和展若男先一步乘专机离开。
溪草某日起床的时候,隔壁的公馆已然搬空,没有预兆,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形同陌路,两不相干,再见面的时候,恐怕彼此已戴好假面,虚伪寒暄。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注定的结局,溪草虽难过,却也得坦然接受。
谢洛白的飞机随后也到了奉川,拉来了大批物资,再顺便接他到淮城任职。
离开奉川那天,谢洛白把溪草包裹得像个球,并且亲自抱她上飞机,姜萱跟着后头,笑意里流露出一丝落寞。
谢洛白到后头机舱视察的时候,姜萱抚摸着溪草的肚子,叹气。
“阿瑜不喜欢小孩子,但我喜欢,她迁就我,说等战争结束后,我们就领养一对小孩子,一男一女,可我没答应,毕竟孩子该怎么称呼我们呢?有两个阿娘,他们一定会很难堪。我不能那么自私,因为自己喜欢,就毁了孩子的人生。”
胡金瑜和姜萱的感情,已经饱受非议和白眼,如果她们有了养子,恐怕也会继续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
溪草没法改变世俗的眼光,所以那些不必理会的豪言,她便没说,只是笑道。
“等这个孩子生出来,就认你们做干娘吧!有两个干娘,总不是奇怪的事。你说呢?”
姜萱这才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这样最好了,既然如此,我这个干娘总要做点什么才称职,等你生孩子的时候,我进去陪你吧!”
谢洛白的脑袋从后面探过来,沉声否决。
“那可不行,她生孩子的时候,得我亲自陪着。”
姜萱忍不住掩嘴笑道。
“哪有男人进产房的?何况二爷还是个调兵遣将的将军,不该去那么肮脏的地方,你要去,医院也不让啊!”
说笑间,飞机缓缓起飞了,突然间有点颠簸,溪草一心慌,便下意识拽住了谢洛白的手。
“到淮城要飞四个钟头,你怀着孩子,晕机会难受,到了桐州,我们停一晚,第二天再飞。”
飞机一动,钱就哗啦啦往外淌,何况那么多人,为她停留一晚,未免劳师动众,她不喜欢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溪草坚决摇头,故意道。
“停什么?四个钟头而已,这座垫都是皮的,我靠着睡一觉就行了,折腾来折腾去,反而更难受了。”
“好吧,你想吐就告诉我。”
谢洛白见她倔得很,也拗不过,就拿毛毯裹了她抱在怀中,叫包医生拿进口的晕机药物过来。
想了想,开始担心一会她要是吐了,可能需要补充生理盐水,赶紧喊人去看飞机上有没有准备。
生理盐水有了,又想起孕妇大约喜吃酸,就一叠声吩咐人去弄酸梅汤。
溪草刚眯了一会眼睛,被谢洛白一会一个主意,扰得不胜其烦,猛地睁眼凶他。
“烦死人了,你能不能消停一会?”
谢洛白被怼了一句,这才讪讪闭嘴,替她拂开脸侧的发丝。
“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溪草只觉得痒,眼睛都没睁,果断撩开他的手,谢洛白于是尴尬地安静下去。
姜萱看着谢洛白,觉得他颇像一只被猫挠了一脸,却不肯还口的大型犬,不由笑出声来。
“二爷对尊夫人真是好。”
好是好,可二人还没有复婚呢!
本来计划回雍州高调举办婚礼,并一起阖家团圆过大年的计划,也因为战事的突发全然起了变化,说不让人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换了一个地方,有些事照样可以办。
“到了淮城,我和溪草要重新举办婚礼,届时还请姜小姐帮忙。”
姜萱一愣,唇上的笑容阵阵漾开了。
“阿瑜是二爷的义妹,二爷大可不必这样客气。您的事也是我的事,阿瑜不能出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有了姜萱这句话,谢洛白也就不再客气。
“等到了淮城,我势必走不开。雍州已经准备好了婚纱,过几天应该也到了;其他诸如帖子婚宴,溪草怀着身子,届时各中细节还请姜小姐帮忙张罗。”
听到这里,溪草原还假寐的眼霎时睁开了。
现在形势紧张,她原本想建议谢洛白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可转念一想,谢洛白方方到达淮城,在一个四处皆患的陌生地方,一场婚礼不仅能满足他心中夙愿,还能借此加快结交淮城权贵的效率,可谓一箭双雕,顿时也就随他去了。
“那除了准备婚礼,我需要做些什么?”
看她一双眼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半点倦意,谢洛白抚了抚她已经及肩的乌发,故意逗她。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漂漂亮亮作我的新娘子就行了。到时候别被其他的女伴比下去,被人抢了风头。”
溪草笑容一僵,看了看已经突起的腹部,有些懊恼地道。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虽说肚子可以被婚纱蓬松的裙摆遮住,可这些天,她发现自己脸上慢慢浮出些许斑点;再照镜子,似乎脸都大了一圈。
别说淮城争奇斗艳的女郎,光是身边的姜萱,就让溪草心生惭愧。想到身畔人眉目俊美的模样,溪草真担心被人送上一个不搭的称号。整个人都沮丧起来。
孕妇情绪多变,谢洛白也察觉了溪草的惆怅,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口。
“怎么会失望,只要你站在我身边我高兴都来不及。再说你这么瘦,我倒希望你再胖一点,珠圆玉润的,抱在怀中也软和。”
真是不要脸!姜萱还在旁边就这般口不择言。
溪草伸掌捂住谢洛白的嘴,转身看姜萱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换到了后排的座位,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手,小声抗议。
“再胖就要变成猪了!我全身上下都粗了一大圈,恐怕孩子生了,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谢洛白佯作惊讶。
“真的?我怎么没发现?要不今晚确认一下……”
最后那句话被他压低声音,就着温热的呼吸渐渐划过了溪草的耳廓,带着暧昧惹得她耳尖滚烫。
“乱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既然都说他脸皮厚了,谢洛白也就毫无顾忌地做事了这个结论,挨着溪草的距离又近了几分,小声道。
“月份足了,包医生说只要小心一点,都孩子不会有影响。”
天哪,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能问得出口?!溪草无言以对,谢洛白又压低了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轻道。
“溪草,我很想你……”
溪草故意装作听不懂。
“天天见,有什么好想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洛白眯起眼睛,声音中竟透着一丝委屈。
他都多少天没有碰她了,就算最近两人关系好转,他搂着她都不敢越雷池,生怕惹了溪草不高兴。每天抱着自己的心上人不能动,天知道是个什么煎熬。
溪草倒好,没心没肺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反而是他,几乎都要憋出内伤了!
被他期盼的眼神望着,溪草不免有些发虚。
“大,大白天提这些多不雅……到,到时候再说吧……”
天气晴好,飞机甚至还提前了十分钟降落在淮城军用机场的停机坪上。
作为新任的三军副司令,谢洛白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淮城的外交部长向咏德率队到机场迎接,而溪草在这群人中发现了展若男。
向咏德是前朝公派留洋的学生,颇有绅士风度。尽管已有四十出头的年纪,可身材匀称,眉目温和,气质儒雅,想来年轻时候应是个外表出色的男子。
他摘下礼帽,走到谢洛白面前。就着二人寒暄的当口,展若男也走了过来。
“溪草,好久不见。一路上可顺利?”
她的语气,亲昵地宛若二人是久别重逢的好友。纵然在奉川,几人最终为了营救梅凤官达成了合作,可溪草却始终对展若男存着提防,只微笑道。
“谢展小姐关心,自是顺利的,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即便展若男是展锦荣的独女,可今日的接机,也算是两方政府一项正式的接任,让没有任何官职的总长千金出现在这里,明显有些欠妥。
大抵是听出了溪草的疑问,还和谢洛白说话的向咏德探身过来。
“展小姐现在是淮城政府的宣传部处长。本来今天她另有其事,可听说是二位前来,便特意抽了两个钟的时间,陪向某走一趟。也幸亏展小姐在旁提点,否则向某就要准备不周了。”
他的目光落在溪草手指上的心形钻戒上。
“看来这位就是四格格了?”
因为梅凤官的关系,淮城官员对自己自然不会陌生。而这一句只提过往的称呼,显然也在为后面的询问做出铺垫。
溪草索性大大方方摆明了立场。
“我即将与谢司令复婚,向部长若不介意,可以称呼我为谢少夫人。”
此言一出,不仅展若男面目欣喜,便是向咏德也眉目一松。
溪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向咏德定是带着楼奉彰的任务前来。
她如今语气坚决地和梅凤官划清界限,只希望再次相遇时,彼此都能放下过去,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