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感受到旁人的目光,他视线一转看到夏淳沣两夫妻,随即,他将吴永彦往前推了一把,吴永彦便咬着牙走来朝夏淳沣和莫芊桃行礼。
“永彦见过夏太傅、郡夫人。”吴永彦神情有些紧绷,似乎是紧张。
夏淳沣颔首。
“想不到你居然长的这般高大了。”莫芊桃仰头看了看他,感叹时光易逝,这些个小娃娃既然都长成了大树。
他腼腆一笑,“我父亲正准备去用餐,不知两位可否赏光。”说着他朝后望了望,“怎不见满星妹妹。”
“她在……”夏淳沣话还未说完,便被莫芊桃用胳膊肘撞了一下。
“她在家学女红呢。”莫芊桃睁眼说瞎话,她从来都未逼迫过夏满星学自己不敢兴趣的事,这般说瞎话,不过是为了传出去好听一些。
好歹给自家闺女塑造个好形象不是。
吴永彦闻言笑了,回头看吴穆赟一眼,便又开口邀请两人一同用餐。
“方才还想着去府上拜见两位,想不到这般凑巧遇上了,不知是否有幸邀请太傅大人和夫人吃顿便饭。”
见他这般恳切,莫芊桃猜到必有所求,与夏淳沣互看一眼后,立刻抢先点了头。她知道夏淳沣不乐意,可她也控制不住兴起的八卦心。
夏淳沣面色沉沉跟在身后。四人一同进了一家新开的食馆,里头还散发着新木的清香。
四人点了一桌子菜,夏淳沣和莫芊桃显得有些被动,默默地接受一切。
喝茶时,莫芊桃悄悄打量起父子两人,吴穆赟依然蓄着小胡子,肤色比从前黑了些,也老了些,看起来更沧桑了,俨然一副老谋深算的感觉。至于吴永彦干干净净的,像极了年轻的吴穆赟,在他身上找不到丝毫属于他生母的神韵。
耳边传来一声轻咳,转头一看,见夏淳沣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她缩了缩脖子,立刻转移视线,讨好的给夏淳沣夹菜。他这才缓和了神情。
四人一阵寒暄,吴穆赟和夏淳沣极少开口,都是吴永彦寻着话茬子。
眼看一顿饭要吃完,吴永彦和自己的父亲传递一个眼神后,惴惴不安的开口了。
“不瞒二位长辈,永彦这番是有事相求……满星妹妹活泼开朗,又知书达理乃贤妻典范……故而……”
吴永彦话还未说完,便被夏淳沣忽然一拍桌给震住了。他吓的看向吴穆赟,有求助的意思。
“你们放心,若是满星进了我吴家,我一定会待她如亲闺女一般疼爱。”吴穆赟膝下只有三子,却求女不得,总觉是个遗憾。
加上他莫芊桃的有缘无分,让他心中多了一份莫名的执着和念想。
只听夏淳沣冷哼一声正欲发怒,莫芊桃悄悄掐了他一把,笑道:“小女自幼任性惯了,她的婚姻大事我们可做不得主,一切看她自己中意。”
她话一说完,三人都十分愕然。想来自己的媳妇也不会坑害自己亲闺女,夏淳沣决意静观其变。
“这……意思是满星妹妹同意即可?”吴永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
莫芊桃笑了笑,“做父母的总觉得子女是长不大的,我心里是期盼着满星十八后嫁人,可若是遇不上真心人不嫁也罢。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儿拦不住,你若能虏获满星芳心,我也就随你们去。”
夏淳沣板着脸,禁不住插了一句:“不过,我丑话说前头,我可就这么个女儿,绝不允许她与人共侍一夫,谁若招惹她不痛快,亦或伤害她,我倾家荡产也要死磕到底。”
吴永彦打了寒颤,看了吴穆赟一眼,只见他盯着见底的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我……我一定会对满星妹妹好的,你们放心……就好似爱护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吴永彦说完,狠狠地喝了口茶,心里开始往外冒虚汗。
“若是这般,自然再好不过。满星看着乖巧,实则还是孩子心性。”莫芊桃假意谦虚。
而夏淳沣对吴家并不满意,他吴穆赟打完自己媳妇主意,又算计到自己闺女头上了,他心里是越想越不开心。
而莫芊桃的想法十分简单,女孩子总要被几个男人追逐过,才懂得看真心假意,若不然,一辈子都是懵懵懂懂的,亦没有享受过快乐时光。
而她忽略了欢乐总是伴随痛苦而来……
再者,她亦是担心夏满星不过是与萧翰凌相处久了,心里对情爱的概念不够清晰,这才稀里糊涂的以为这就是爱情,自己能从一而终。
总之,夏满星将来只会嫁给她喜欢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必须拿她当生命一样看待。
对于这点,夫妻两人还是很有共识。
正当四人准备散席之际,忽然奔来一小厮,凑在吴穆赟耳边嘀咕两句,只见他面色顿时变得肃穆,随即领着吴永彦快速离开了。
莫芊桃并未听清两人的对话,她看了夏淳沣一眼,眼底一片茫然。
“那小厮方才说凤榕溪癔症发作了,让吴穆赟赶回去看看。”
听完这话,莫芊桃心里不是滋味,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初见凤榕溪的画面……她生得秀美娟丽,好似一朵气质高雅的玉兰花,美得不争不抢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好歹是名门之后,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夏满星头上带着用鲜花编织成的花冠,面上有着嗔怒,她将花冠摘下,往桌子上一搁,随即有气无力的坐下了。
“怎的?谁惹着你了?”莫芊桃窃笑着问道。
“还不就是那个吴永彦,看着老实巴交的,还竟说些气人的话。”夏满星嘟着嘴一脸不悦。
“如此说来,你可是在意永彦多些?”莫芊桃继续打探她心底的小秘密。
夏满星脸上一红,开始不耐烦,“娘……您可真八卦。”
“怎么和你娘说话的。”夏淳沣虎着脸出现,第一时间维护自己媳妇。
“行,都是我的错,你们两就欺负我一个。”夏满星气恼的说完,并借机离开了。
夏淳沣往她对面一坐,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我知你用心良苦,可外头都在说满星是老姑娘了。”
她猛然抽回手,“老姑娘就老姑娘呗,吃别人家米了?我自己的闺女我乐意。”
“我是怕满星遭夫家嫌弃。”
莫芊桃反应更激烈了,“嫌弃什么?我闺女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有什么好嫌弃的。若是哪个男人能不娶妻,不纳妾的等到她十八,那才是真心实意的。”
她顿了顿又恶狠狠的道:“谁要敢嚼舌根,我要她好看!”
殊不知落人口舌的是她自己。
这日不知道是谁听来的八卦消息,街坊邻居都再说莫芊桃善嫉,给夏家生了一女儿,这肚子便没了动静,那母鸡还窝好几个蛋呢,夏淳沣好歹是名门大户,怎能落得门第冷清后继无人?
莫芊桃听到传闻也不惊愕,她知道是后院那唐婆子与人添油加醋说道的。她年纪大了,莫芊桃不好与她计较,可无关紧要的旁人,她还是能拿捏的。
“那郡夫人着实古怪呀,对自己婆母不冷不热的不说,连自己的亲闺女都给活生生耽误着,真不知作何想。”对街的朱大婶与一群妇人聚在胡洞口肆无忌惮的嚼舌根。
“说来也怪,那夏大人不也纵容着。”卖零嘴的牛大婶也跟着掺和其中。
朱大婶啧啧嘴,“你怕是不知,那夏太傅出了名儿的惧内呢,他怎敢吱声,据说那郡夫人手段了得呢。”
牛大婶惊愕不已,“可惜满星那个女娃娃生得
娇俏动人,却要做老姑娘了,实在惋惜。”
莫芊桃躲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弯了腰。她本是出门约了莞姚游湖,没想居然赶巧遇到这事儿。
一群人妇人听到笑声,都朝那发声之地看去,好一会儿便看到莫芊桃从拐角处钻了出来。
“我家那点事儿,让大伙儿跟着操心了,实在过意不去。”
妇人们面面相窥,之后干笑几声开始打圆场。
“我们这……说笑呢……郡夫人莫往心里去。”
莫芊桃摇摇头,一脸认真,“见你们对我家中之事如此关心,让我好生感动。”
她这话一说出口,牛婶和朱大婶差点噎到,甚至有些怀疑她脑子不正常。
“不过……这毕竟是我家事,被你们这般说道恐怕有失礼节,再者,我家满星怎就成了老姑娘?她年轻着呢,我们为人父母的糊涂一辈子,总不能也让子女得过且过吧,自然得觅得良人促成美满才能幸福一辈子。”她笑着朝一群人走近,又道:“人啦,眼界总得开阔一些,不能以自己得生活方式去理解旁人,你可是见着我们家有人过得不开心?亦或我家满星有哭诉什么?”
“是,郡夫人说得是。”一群人只得点头哈腰,方才幸灾乐祸的气焰全部消失无踪。
“各位婶子莫要将专注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背后说道这些自己不曾亲眼见证的事,那便是以讹传讹,这可不是为难我吗?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大家伙儿乡里乡亲的,总不好翻脸吧。”
一听这话,妇人们便开始流虚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巴子。
“虽说最近生意好做了,可也难免不会涨租,倒时一道令纸下来,你们都得急得焦头烂额的……”说着,她挑眉看了众人一脸,不露声色的威胁着。
“这……如何是好?”牛婶子急得直跺脚,一群人拉着莫芊桃不住的道歉……
这事儿一完,总算风平浪静。
湖边上杨柳低垂,如青丝柔夷。
随风吹落到湖边上,惹起阵阵涟漪。
“桃妹儿——”莞姚站在船上,冲她挥手。莫芊桃提着裙摆弯腰跨了进去。
两人听着小曲儿,喝了点小酒,莞姚便迫不及待的当起了说客。
“凌儿与满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情义,作为长辈的我都看在眼里,这两人早已到了适婚的年纪,不能再拖了。”
“你家凌儿还是少年哥儿,你这操得哪门子心。”莫芊桃嬉笑着回应。
“瞧你说的,那满星呢,我可不是嫌弃,只是不忍心满星走我的老路子。”莞姚是说得语重心长。
“我家闺女此生……”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莞姚打住了。
“莫说你家闺女千金之躯,即便不是,我也不会让你闺女和其他女人争宠过日子,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那些话,莞姚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你呀,也别与我说这些,能不能取着我家闺女全看你儿子本事,与我说无用。”莫芊桃挥挥手不想再听。
悻悻然的收场后,下了船便遇到来接自己的夏淳沣。此时,刚好是多雨的春季,一阵骤雨说来便来。
夏淳沣撑开油伞,为两人遮挡雨水。就好似十几年前出现在萧府门外接她的情形是一样的,那画面没由来的让莫芊桃感觉温暖。
“你这辈子就我这么一个女人,可曾觉得亏得慌?”想到大婶们说的话,她心里多少不舒服。
“亏!怎能不亏!若是早些遇上你,便能弥补我心中的遗憾。这辈子都是我亏欠你的,你不曾亏欠我,有你和满星我已经心满意足。”说着,他便想到中途夭折的第一个孩儿,那永远是他心中的痛,比起这些,他更心疼莫芊桃所受到的伤痛。
俏俏的拉了拉她的手,在她面颊上偷了个香,“再过些日子,我们便找个清闲的地儿,不问世事的过日子,如何?”
“当真?”莫芊桃眼神立刻变得亮堂。
夏淳沣心头一暖,整个变得十分温柔,“当然。”
雨色蒙蒙,皎皎春色,伊人如斯,岁月静好。
……
转眼立夏。
白鹤院里的植林葳蕤,鲜花争奇斗艳十分美丽,一道身影从林子跳跃到了窗口,触碰到窗边海棠花枝轻轻摇晃,一阵阵少女独有的馨香,从窗口缓缓溢出,让隐藏在其中的少年,心跳加速气息不稳。
穿着一身红衣的少女听到门外的动静,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软榻上,翻了个白眼道:“谁让你来的,一会儿被我父亲见着,非得剥了你的皮。”
少年听到他提到那人,立刻感觉头皮发麻,可美人在前,他如何能克制得住。
“你莫激动,若你父亲来了,他自然得训斥我,你也会心疼不是?”少年正是隔壁萧家的萧翰凌,他蹑手蹑脚的朝夏满星靠近,立刻便被她丢来的软枕砸中脑门。
“胡说。”夏满星气鼓鼓的站起身,一脸怨气。
“妹妹,莫恼,那柳姑娘对我有意没错,谁让我生得气宇轩然俊朗不凡,可我心里只有妹妹你一人,我等了这些年你还不明白吗?”萧翰凌做捧心状,一脸受伤的表情。
“你瞎说——”夏满星恼羞成怒。
萧翰凌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四处张望着,生怕夏淳沣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抬腿便给他一记脚。
夏满星自然知道他心中的顾虑,故意对着他身上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句:父亲。果不其然,萧翰凌瞬间如同一阵风消失不见了。
她再次往软榻上一坐,笑得一脸得意。这萧翰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夏淳沣,这让夏满星屡试不爽。
心里想着先冷他一阵子,让他好好忏悔完,再来与自己道歉,兴许自己会原谅他。
……
夏满星满十八这年,嫁给了萧翰凌,终此一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