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苏州河&叶子衿
“其实人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对吧。你看这人生多苦,前小半生想着出人头地,人到中年还要生儿养女,老来若是儿女孝顺还好,若是不孝……白搭了几十年感情,给狗都不如。”
苏时年淡哂,转了个身,头枕到云顷少腿上。
天色阴沉,云顷少不免有些担忧。“先找个地方坐坐吧,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不成雨。这才九月。”苏时年将手覆盖在眼睛上,挡了一些光。
“人老了总是容易伤感啊……”
“你才十七。”云顷少道。
对于这个才十七岁的女孩子,说老未免太……可笑。
十七。
苏时年想,别人的十七跟她的十七多少有些不大一样。
现代青少年的压力都大,苏时年都怕自己被折腾出病来。
“我妈十七的时候,都准备嫁人咯。”
突然被提起的叶子衿在自家房里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继续给白白胖胖的少年顺毛。
身旁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看的宁宇诚关切地来到叶子衿身边,“感冒了?”
叶子衿摇头,让他放心。
云顷少吃惊,在他接触的人和事中,从未听说过有十七就嫁人的女孩。他之前总以为,这是古代才有的习俗。
“这么早?!”
“村里的女孩大多都是这个年纪嫁的人,就算到了这个镇上,也晚不到哪里去。”
云顷少肯定地点头:“然后你妈就跟你爸在一起了。”
“不是。”苏时年打了个哈欠,“因为这样,他们后来才认识的。是相亲。”
苏时年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十分精神,没想到在云顷少腿上躺这么一会儿,竟然困了。
云顷少微微低眸,苏时年这三言两语,过往的事便渐渐显出形来了。
“嗯。然后呢。”
面色白皙无血色的少女睫毛微颤,带着满满困意的声音慵懒道:“然后两人处对象,在正经年纪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再然后,一拍两散,各自珍重。”
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就在这短短一句话里。
“这么说到也没错。”
苏时年睁眼,眉头高挑看着云顷少,“你怎么不安慰我呢,还‘说的没错’,我看大错特错。”
云顷少问:“哪里错?”
苏时年说不出话来了。
非要追究一个错,苏时年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或许谁都没有错,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不同罢了。
苏时年的父母相识于年少,两人很早就离开村子出社会闯荡,真正是白手起家。
叶子衿十七岁认识苏州河,便义无反顾地愿陪他走上创业之路。
两人刚从乡下村子里来到南城时,说的上身无长物。除了来时的路费,两人身上的所有的钱,只够吃一碗面。
说来也是凄凉,这话暂且不提。
可喜,苏州河是个敢想敢做的男人,从一开始给别人打工、存款,到后来自己单干,也不过用了几年时间。那时,两人都还年轻。
叶子衿二十三岁生的苏时年。那年,苏州河的生意刚刚起步,每天都在外面应酬。
都说生孩子是世界上最难承受的痛,女人从上了手术台,就等于站到了鬼关门前。
叶子衿那时身体还不是特别好。年轻时在乡下,什么苦活累活都干,来例假时也是荤素不忌,寒冬腊月一样到冰冷的河边洗衣服……
生完苏时年后更是虚弱,除了坐月子,还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苏州河的生意越做越大,眼界越来越广;叶子衿的世界越来越小,家务越做越多。
叶子衿一个人在家中带着孩子,其中的艰难困苦,只说一句:冷暖自知。
苏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叶子衿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给苏时年外公买了套小房子,让他从乡下搬到城里来。
原是要到市中心去住的,这样靠近苏家,来往方便。可老人家在乡下住了一辈子,答应出城已是不易,说什么也不肯到市里去,只是找了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只需到车站乘坐那些私人开的面包车或三轮车,便可直接回到乡下村庄。
正所谓: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当傍身的金钱和权利变多的时候,人的心也变了。
夫妻间的争吵次数越来越多,苏州河开始夜不归宿,叶子衿常常深夜流泪。
这些,都是因为许愿。
许愿与苏州河间的纠结也深,这事说起来,还是在苏州河与叶子衿认识之前的事。
“这事我也不大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
苏时年接着说。
许愿是苏州河的前女友。可以这么说。
当时苏州河刚出去闯荡社会的时候就认识了许愿,那时两人年纪相仿,苏州河胸有大志,许愿对他很是崇拜,许愿是城里的孩子,美丽大方,苏州河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两人见面聊的愉快,一来二去,渐渐确定了关系。
然而比较狗血的是,许愿的父母不同意他们两人的交往,从中作梗,非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这就很尴尬了。”苏时年看云顷少的眼神十分之无奈且复杂。
按理,许愿就是个插足别人家庭的不和谐数字,苏时年恨她、怨她都是应当的。苏州河也是个不尽职的丈夫、父亲,苏时年看他不顺眼也很正常。
毕竟苏州河、叶子衿两人结婚时,许愿早就不知道躲在那个角落不见踪影了。这事怎么算,都错不到叶子衿身上。
可凡事都有意外。
苏州河与许愿那是心心念念、旧情复燃,两人原本情投意合,不想被老丈人棒打鸳鸯。苏州河也是心如死灰,想着干脆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
那叶子衿也是这么想的呀,两人搭伙过日子不就是这样。一起吃一起喝,没有感情可以培养感情,只要面包是一人一份就够了。
所以夫妻俩虽然都抱着搭伙过日子就这么过一辈子的心,可奈何不是有情人,终究是得不到上天眷顾。
最尴尬的是,半路还杀出个老丈人。
许愿的父亲出来搞事了。
他眼红苏州河后来的成就,遗憾当时没有把女儿嫁给他没命享受今天的福分。稀里哗啦,哭的老泪纵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就捂着苏州河的手,说不介意他女儿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老丈人不介意,可咱们国家法律介意啊!
我说您咧,早干嘛去了?啊?人苏州河现在有妻有儿,他就是想娶两老婆,也得先问问大房同意不同意。
什么年代了还共侍一夫?
这倒退几百年来说,只有妻与妾,放到现在,只有正版老婆跟三三四四。
两者性质虽没太大差别,可妾的地位到底还高些,怎么着也是名正言顺娶进门的。虽然不够正房风光,好歹还能和一家之主住在一起,做个常伴身侧的女人。
那许愿就不一样了。我说这位老丈人,您能不能不瞎搞事情?把自己女儿弄的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天下也没几个这样的父亲了。
原本许愿早已经死了心,想着余生做个老女人,也不找对象了,不结婚了,就这么过着吧。
谁想竟让她碰上事业有成的苏州河。还是自己父亲引见的,你说这算什么?
往日的情分加上老丈人的这么一阵煽风点火,那旧情来的好像火焰山似的不休不止烧了五百年。
这不就烧出了个苏时光。
“听你这口气,好像不怨他们了似的。”云顷少笑道,开了苏时年带来的伞,遮住天空丝丝飘落的细雨。
苏时年也笑,枕在云顷少腿上,抬眼便是一张俊颜,“我老了,怨不动了。”
新的房子,新的房间,新的梳妆台,新的大床……
年幼的苏时年缩在墙角,客厅里苏州河和叶子衿低低的争吵声,还有隐隐约约遮挡人声的深夜频道从大大的液晶电视机里传出。
苏州河与叶子衿不断地争执和打闹成了苏时年童年的一大部分。
此后,她便是再怎么敞开的一颗心,也慢慢开始闭合了。合的缓慢,闭的严丝合缝,再也透不进光。
苏时年重新将墓地旁的杂草一根一根拔起,跟平常一样语气淡漠慵懒,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顺便就着细雨,又将外公外婆的墓碑细细擦的干净。
“再然后他们就背着我离婚了。我这暴脾气,拖起行李不就出来了。后来这事又不小心被我外公知道,老人家被一口气噎到,去了。”
苏时年尽量把事情说的简单明了,关于外公的事,苏时年不想多说。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过去就是苏时年心里关上的那一间小房子,小而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尤其是外公的死,苏时年其实一直都很自责。
如果她当初没有负气离家,没有跑去找外公,就不会让事情露出端倪。苏州河、叶子衿瞒了她两年,她却还瞒不住外公两个月。
话说到这,苏时年眼角有些晶莹。她坐起身,背对云顷少,抹了泪。
云顷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不是你的错”这样的话显得太空泛无力。
“雨下大了,我们回去吧。我给你做红烧排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