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根据钟络的描述，画出的头像，只有五分像他印象中的杜沁。
但他就是认定是她回来了。一定是她。
也是很奇怪。
他自认为对杜沁的感情并没有多深，顶多是欣赏和喜欢，爱都谈不上。
也许是印了那句话，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吧。
她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标杆，他后面接触再多的女人，都觉得比不上她。
这就造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结果就是，这四年来，他再没交过一个女朋友。
身边的朋友都觉得他突然转性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一直期待她能回来。
好友们不知道，他在看那副画成型的过程中，身体有多僵硬，整颗心脏有多紧张。
拿着那张画像，他又有多不知所措。
不知去哪里找她。
后来还是拜托钟络帮他找的。
在一个国际大酒店里下榻。
不是他们家的酒店。
他怕她走，急着想去找她，但又怕自己突然出现惹她不高兴。
或许她并不想见他。
……
半岛酒店的餐厅在很高层。
杜沁坐在落地窗边，边吃着美食，边欣赏窗外整个城市的风景。
她坐的这里，入眼的景色正好能看到这个城市另外一家酒店的大厦，大厦上方架着醒目的酒店logo，正是她最早任职的酒店。
叶家的酒店。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心想。
“你好。”一个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一个西装革履，长相清俊的男人，过来跟她搭讪，脸上带着温和讨好的笑。
“什么事？”她问。
“能给我你的微信吗？”
杜沁一顿，而后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然后轮到这边的男人顿了，被这么直接拒绝多少让他有些没有颜面，不过男人也没有很生气，讪讪一笑，就要走开。
刚要转身，被一个熟人迎面挡住了。
“齐总，好巧。”叶书尧跟他打招呼。
齐总看到叶书尧，很意外，笑道：“叶少怎么过来这里了？”
“过来住。”
齐总更是诧异了，“叶少自家的酒店不住，过来这里住？”
叶书尧嘴角勾笑，单手抄袋挑了挑眉，“嗯，自家住腻了，换换环境。”
齐总哈哈笑，“住哪间？”
叶书尧用手指指指上面，“我只住最顶层的套房。”他拍了拍齐总的肩膀，“有时间上去找我玩玩游戏什么的。”
齐总笑道：“那是你们年轻人的玩意，我玩不来，有时间找我喝一杯我倒是乐意。”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各自走了。
自始至终，叶书尧都没有往杜沁那边看一眼，哪怕她就在他一米远的位置坐着。
但他知道，他和齐总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这就行了。
……
叶书尧在套房里等着。
他让人把他的液晶大屏，还有他的游戏机都搬了过来。
就等着杜沁了。
他坐在套房的沙发上，死死盯着门。
他希望她会来找他。
他很紧张，很忐忑。
他觉得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心焦过。
像在等待判决的囚犯。
终于，门被敲响了。轻轻的两下。
叶书尧因为精神太过紧张，被吓得跳了起来。
他不想表现得不自然，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哪位？”他问。
门外不做声。
叶书尧去开了门。
四目相对。
叶书尧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真的来了。
近距离地仔细看她。
她跟四年前很不一样。
妆容冷艳，眼神冰冷。
不，不应该简单地用冰冷来形容，有点颓，有点冰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四年她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他还喜欢她，不是很浓烈翻江倒海的那种喜欢，是那种淡淡的但绵长的小溪一样的喜欢。
她扯了下嘴角，“叶少，好久不见。”
叶书尧勉强保持镇定，“好，好久不见。”
杜沁看着他笑，“不让我进去吗？”
叶书尧赶紧把她让进来，“请进吧。”
她进来后，叶书尧把门关了，问她：“喝点什么？”
“都可以。”
“好。”叶书尧去柜子里拿喝的。
杜沁笑了一下，她脑子里想起第一次她去叶书尧的套房找他的情景，自己那时是他的员工，他问她喝什么，然后是她去柜子里拿出来。
现在，她是他的客人，他很殷勤，也很谨慎。
他不敢唐突她，所以没有直接去找她，而是故意在她面前说那些话，把选择见面不见面的权利给了她。
这个男人喜欢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杜沁心里滋生出像蜜一样的甜来。
她笑道：“我是来跟你一起玩游戏的。”
叶书尧边把饮料递给她，笑了，“我知道。”
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饮料，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杜沁的眼睛道：“我好怀念那段时光。”
杜沁顿了下，倒也没有挪开目光，轻轻笑了下，而后指了指他的大屏和游戏手柄，
“打一局吧。”
叶书尧去把显示屏和游戏机开了。
地上跟以前的套房一样也垫着一块正方形的又厚又软的毛绒地毯，两人脱了鞋子，各自盘腿坐下来。
一开始，只有游戏背景音乐的声音，还有游戏里的枪击声。
两人没什么交流。
仿佛时光真的回到了以前那些日子。他看上她的聪明拉她陪她打游戏，她艰难的人生难得偷闲也沉溺其中。
一局完了。
叶书尧放下游戏手柄，侧头看她，“这几年都没玩吗，你好像生疏了一点。”
杜沁一笑，“嗯。”
游戏是不玩，她现在玩的都是真人版的，不是靠游戏手柄，而是靠语音直接下令。
叶书尧想起钟络说的案子，是她帮忙了结的，觉得奇怪，问她：“你现在做什么？”
杜沁没回答他，反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叶书尧便把钟络的事情说了。
杜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嘉乐还好吗？”叶书尧问。
杜沁垂下眼，面色凄然，“……他走了。”
叶书尧怔愣，“对不起……”
杜沁摇了摇头。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
叶书尧正要去牵她的手，杜沁突然道：“我现在的身份……不太好跟你说，我也不准备跟你说，但是——”
她抬起头来看他，“书尧……”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叶书尧被叫的一愣。
然后心如擂鼓。
她抬起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我在这座城市停留，之前我不知道理由，看到你才知道为什么。”
叶书尧从她眼睛里，看到了……眷念。
他膝盖着地撑起身子，抬手捧住她的脸，俯下头来吻住了她。
好似，天雷和地火。
持续了很久，这场欢爱才渐渐平息下来。
套房的落地窗外，夜色已经降临。
杜沁侧身躺在套房内的大床上盯着外面的夜景发呆。
躺在她身后的叶书尧半搂着她，手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披肩长发的发梢。
“在想什么？”他问。
“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叶书尧低头在她肩上亲了一下，“别想那么多了，嘉乐——”
“我不是在想他，我是在想我自己。”
叶书尧将她扳过身来面对自己，盯着她的眼睛，皱着眉问她：“你怎么了？”
他这么紧张她，杜沁愣了下，笑了，“没事，我没事。”
叶书尧稍微放松了一点，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小沁，我想跟你在一起，让我照顾你，好吗？”
杜沁捧住他的脸，亲他的唇，间隙道：“我只要你照顾我身后事就行……”
叶书尧猛地顿住，他跟她分开，抓住她的手腕，“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杜沁脸色黯淡了下去。
叶书尧提高音量，“你到底什么意思？！”
杜沁推开她，下床，去浴室拿了片浴巾裹住自己，从叶书尧的口袋里找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站在落地窗前，吞云吐雾起来。
叶书尧坐起身来，摸了下头，“你到底在做什么事？”
她帮钟络救了人质这件事很难不让他心生疑窦。
“杀人。”
这两个字让叶书尧心狠狠震动了下。
杜沁眼睛始终看着窗外，“杀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我就像个演皮影戏的，提着那些人偶，让他们杀人。”
“我回来是因为一个朋友，她的事我办完了就顺便来这个城市看看，看了却发现这座城市已经跟我没有了任何关系，这个世界上我没了亲人，没了孩子，什么都没了……”
杜沁转过身来看向叶书尧，她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上摁灭了烟头，“我想，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叶书尧终于明白她什么意思，她跟他发生关系只是因为……孤寂。
“玩我哈？”叶书尧气笑了。
杜沁走回来，走到床边，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我爱你。我这一生，拥有过的唯一快乐没有压力没有苦难折磨的日子就是在你的套房那短短一个月时间，我爱你。”
叶书尧道：“那你回来，洗手别干了！”
杜沁唇角一丝苦笑，“不可能了。”
就像她之前想的，身手矫捷的杀手好找，像她这样的操纵者却是绝无仅有，他们不会放过她的。要么被他们继续利用，要么他们杀了她，不会让她回国落到别人手里。
叶书尧气极，“那你想要我怎么样？这辈子守着你这个杀手女朋友，等你被人杀了我替你去收尸是吗？！”
杜沁咬了下下唇，又摇头，“不，我死了你是拿不到我尸体的。”
“……”
叶书尧双手抹了一把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你要我怎样？”
杜沁低了头，“我死了之后会有人给你消息的，你随便找件我的衣服葬了，给我立块碑就行了。”
“干！”叶书尧咒骂了一声。
“我觉得这样，我觉得我死之前有人记挂我，我会好受些。”杜沁眼里蓄着泪，笑着道。
叶书尧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好。”
杜沁在S市又停留了几日，每天都跟叶书尧在一起。
她没有去打听杜潼、她爸妈、杜博，或者是邱宁的消息，他们于她，已如云烟。
后来她走时，叶书尧去机场送她，问她：“永别？”
杜沁看着他红了眼眶却在笑，眼睛也湿了，调侃他：“我只要你记着我，你可别傻得为我一辈子不结婚不找女人。”
叶书尧乐了，“你知道我的，怎么可能。”
杜沁笑了笑。
……
十二年后。
人到中年的叶书尧，脸上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若是笑，眼角会有褶子。
不过，他很少笑。
前几年父母还在的时候，还有人催促他成家，给他张罗相亲对象，去年父母相继过世以后，他的性子越发孤僻难懂，周围的人看着他依然帅气俊美的脸心里直可惜，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男人却打定主意一个人一辈子。
唯一不死心的只有叶书尧的姑姑。
姑姑是爸爸的妹妹，跟他爸爸的感情从小就亲厚，他爸爸妈妈走了之后，基本上也只有这个姑姑来管管他。
“书尧，这次这个你一定要来看看，真的不错的一个女人，人家也跟你一样没结过婚，条件很好的，你来看看，好吗？”
“姑姑，我很忙。”
“很忙你也来看看！”
“姑姑，我马上要出去跟人谈事情——”
“你不来，我现在就去你酒店门口躺着，你要出去跟人谈事情是吧，那你就踩着我尸首出去吧。”
“……”
叶书尧挂了电话，叹了口气。他四十岁，姑姑四十七岁，才比他大七岁而已，最会的事情就是用死来威胁他，他真是服了。
开车到了姑姑家，把车停到别墅门口，他准备速战速决，不多呆，进去一趟就出来走人。
进了门，到玄关处，有下人过来帮他拿拖鞋换，他边换着鞋，姑姑从客厅迎过来，“书尧，你来了？快来快来！”
叶书尧强颜欢笑，“姑姑。”
姑姑白了他一眼，“看你这不情愿的样子，待会你看到人家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叶书尧扯扯嘴唇不置可否。
进了客厅，客厅却没人。
“人呢？”
“去厕所了，你坐着等会吧。”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被佣人领着从拐角处出来了。
叶书尧看到来人，愣住了。
对方却很自然，“叶先生是吧？你好。”伸过手来跟他握手。
叶书尧呆呆地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姑姑看着他的模样，噗嗤笑了，“我说姑姑给你介绍的女人很不错吧，你看你——好了你们聊吧，姑姑还有牌局，先走了。杜小姐，当自己家别客气，啊。”
“好的，谢谢您。”杜沁笑道。
姑姑和佣人走后，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叶书尧和杜沁两人。
杜沁嘴角弯弯，耸了耸肩，“叶书尧，没想到你还真为我守到今天啊？”
叶书尧仔细看她，十二年了，她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他都怀疑她是进了冷冻舱，过了十二年到今天才苏醒，或者眼前的她不是她。但是她说的话，分明就是她。
“你怎么会回来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问。
“说来话长。”
“我不急着走的。”
“……”杜沁弯了下嘴角，“说来也简单，看你好像一直在等我，我就提前退休了。”
“？”
杜沁一笑，“这十二年，你不知道我，但我一直都知道你，托他们的福，你一年见多少相亲对象我都清楚。”
“……”叶书尧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都拒绝了。”
“我知道。”
“可是他们怎么愿意放你走？”
杜沁指了指自己脑袋，“一次外勤任务受了点伤，影响了我的反应能力。”
叶书尧走上前去，查看她，“哪里的伤？脑袋上的？现在怎么样了？”
杜沁看他关切的样子，唇角上扬，“没事了，真的。”
她指了指上面，“也许是老天可怜我，让我活着回来找你。”
“那你怎么跟我姑姑认识了？”
杜沁：“我在酒店附近闲逛，还想着怎么去见你，你姑姑过来跟我搭讪，问我是不是单身，想不想嫁人，后来听她说到你的名字，知道了你们的关系，我就顺水推舟跟她认识了。”
叶书尧咂舌，姑姑为他的婚事已经操心到随便在路上攀谈给他找对象的地步了。
叶书尧挑眉，“想嫁人啊？”
杜沁脸红了。
“嗯，嫁给我挺好。”叶书尧摸摸下巴，自顾自地决定，“领证得找个好日子，嗯，就明天吧。今天周末人家休息，要不今天挺好的。”
杜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