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生十一
远远处有隐隐的人声,是敲更的更夫走过,一慢两快,“咚!——咚,咚!”三声。已是三更。
封回一挥手,整条巷子所有零落挂着的灯笼全熄灭了。
四下一片黑暗。
而这黑暗却叫人安心。
更夫走过前面的巷口,迟疑着向里面看了一眼,似觉得里面有什么,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没有进来从另一边绕走了。
赵宝瑟顿时松了口气,虽然如今她容貌身份和真实的不一样,但这般狼狈,也实在不想多一个人参观。
封回在她前面先行一步,他虽缓了脚步,但赵宝瑟现在的状态跟上他仍很有点吃力。
她也没脸皮没胆子叫他来背她。
“嗐,这好好的路,怎么全是石头,哎哟。”她在后面抱怨,想让他再慢几步,“小徒儿,你刚刚可看到我的鞋。”
说着她忽的咦了一声,发现这哪是石头,都是刚刚胡乱扔的一些灵石,散落开来,便立刻扶墙蹲下来捡。
捡了几个,一抬头,封回不见了,她心头一紧,忙站起来,却看到他从旁边转过来,手上拎着她那双有些旧的素锦履。
原来是给她取鞋去了。
“多谢了。”她伸手接过来,冰冷的指尖触到他的手,将接过的鞋履随手扔在地上,伸脚慢慢去穿,动作之间,为了保持平衡,一手便极自然按住了封回的胳膊借力,等两只鞋穿好,她这才松开手,身子晃了晃,站稳。
心下也跟着一松,方才顺便查看了一下他的状态。
还好还好,他的灵力溃散的状态已到了某种诡异的临界平衡,现在没有外涌了。
“你怎么来了?”她昏沉的脑子还没有断线,问了就想到了,“……是留香追踪符,是陆小昂还是阿蕊对不对?呵,还算他有脑子——没有去找那帮麻烦精。”
要是被空桑的那帮人知道,不知道会多出多少事端。
她也记得他的身体状态,又暗暗有些恼陆小昂的随便:“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
“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才是。”她看了看四周道,这魔人就跟偷油婆虫一样,每当你发现一只,通常意味着无数只还在暗处。
方才这只看起来身份还不算低,若是再来几个,只怕是麻烦。
封回点了点头,伸手召出佩剑。
赵宝瑟手软脚软,抓紧时间强撑着挤到他前面。
封回微微一怔。
“走吧。”她站稳了才道。
前面风大,虽冷点,但还有人看着。
但是站后面,万一什么时候掉下去也不知道——她又不能抱着他,他也不见得会那么细心会盯着她。
好在封回没说什么,嗯了一声,长剑顿时升空。
长发衣袂翻飞,她伸手拨开脸上的长发,别开头,不让风灌进口鼻。低估了前面的位置这风。
诺大的春山镇便在脚下越来越远,下面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灯光如同星子。
“真够冷啊。”她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她阿嚏一声,又将脸转过后面一点。
早知道应该先再去烫一壶酒的。
孤星伴月。
这个春天特别长,规规矩矩,拖拖拉拉。明明是初夏的季节,仍是暮春的凉和从从容容的湿。
到了一定的高度,山风吹过来,像软软裹着辛夷杜鹃香的刀子,扑面而来。
长发割得四处乱飞。
赵宝瑟的脸原本是侧着的,渐渐,人也侧着了,风还是从当风口的那只耳朵眼灌进来,她伸手捂住耳朵,手指僵硬得几乎伸不直,便又暗戳戳向后面转了一点,这回风全留在了身后,她的头便在封回的胸前了。
比起冷,脸皮和胆子实在不算什么。
离得近了,便能闻见他中衣下面淡淡的药香味。
想是来得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她伸出手指,偷偷捏了捏他外面的衣襟,还是微湿的。
这么冷的风。他的伤大概也没好。是被强行请来的。不用说了,沈蕊肯定给人跪下了,陆小昂肯定也差不多了。
这……今天梁子还没结呢。赵宝瑟立刻感到了异常的不好意思。
每到这种和欠人情的人一起待着的奇怪时候,总是必须要说点什么才好。
说点什么呢。
她睫毛轻~颤。
封回垂眸,只见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捏住了他的衣襟,又小心松开了去。
似乎想要借助他稳住身体,又怕他说什么。
她迟疑着,局促着,长发在身后如初夏新开的合欢花垂下,又轻轻飘起来,丝丝缕缕若有似无触上他指尖。
封回微微缓了一点速度。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等她开口,说的却是:“这魔族愈发猖狂了。上一次被清理,竟然又混进来。”
这样的话头起得奇怪而突兀,和曾经想要和他说话的很多人一样,但却并不一样觉得讨厌。
他嗯了一声。
他的回答似鼓励了她。
她立刻又找了别的话题:“抱歉啊,之前拿了你的灵石,被那人追的时候都扔了。”
他想起循香而来的时候,转过街角的一幕,那个魔人正从地上捡起她的外袍,想要探到鼻尖嗅一嗅。
他手起剑落,长剑切断那只手的同时,剑气在魔人身体炸裂,成了一堆再也捡不起任何东西来的碎块。
“无妨。”他说。灵石对他并不重要。
余光中,她伸手局促揉了揉“紧张到颤抖”的手指,又说:“真是可惜,我本来是给你买了一块玉坠,和你的伐尘挺配的,蓝的底金的石花,像你那猫儿的眼睛……我想着,今日的事情,我还是着急了点,幸好那雷也没真劈下来——”
她说话的习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猫不叫猫,叫猫儿,帕子不叫帕子,叫帕儿,说的时候微微勾起尾音,听起来又脆又软。
他嗯了一声。
大约是他的回答太冷淡,她好似有些泄气一般,又掩饰般伸手紧了又紧肩上的外袍,不再说话了。
他于是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谢谢。”
“对了,我准备了一点药,回去看看可能你用得上。”她说,又想了下,“也可能你用不上了。”
“我没事了。”他说。
她听了这回答,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的额头靠在他胸口,从那胸腔下面那颗柔软的头娇~软的嘴唇里传出她疲惫至极的声音:“小徒儿,我能靠一会么?就一会。”
他这回还没有说话,她已经没有动静了,而身体微微一软向一旁倒去,他几乎下意识的,伸手从后面搂住了她将要滑落的身体。
如同真的被淡淡的雷电击中,手肘和指尖都是奇异的麻。
他看她。
那样一个鲜活的人,现在安静孱弱如同一片雪花。
而这样孱弱的她,为了他冒险下山只为了寻那一味他根本用不上的药。
甚至一再坚持着,最后一刻知道了他没有事后才放心昏睡了去。
他感觉到她的身上,原本属于他的残留灵力,那是她用自己的灵力过渡他涌出的冰冷灵力时留下的,那些灵力正循着他的靠近缓缓自动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但在最后一刻,他几乎鬼使神差一般,截断最后一丝残留的灵力,在上面留下了一丝隐匿的神息。
前面隐隐有御~剑而至的风声。
陆小昂正开足马力却还是慢如老马的前行,他提前看到了回来封回,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我师叔呢。”他趋近,问完就看到了封回怀里人事不省的人。
陆小昂顿时面色一变,颤声:“我师叔……?”
封回低头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女子一眼,几乎微不可见的将她向自己身前带了一点:“她睡着了。”
陆小昂背上的寒毛立刻又倒了下去,大大松了口气:“……睡着就好,睡着就好。
“封四公子之恩,我浣花谷没齿难忘,我陆小昂没齿难忘。”
行进间,陆小昂御~剑飞在封回身前,想竭力为后面小师姐挡一点风。
他腿肚子还有点抖。然后,他伸手将另一个报平安的符箓掐碎,免得其他陆续收到消息的同门心惊。
没事就好。
天知道他睡到半夜被沈蕊惶恐扑醒后,看到留香追踪符亮起的惊悚。他鞋子都没穿,第一时间便跳出去,离得近的只有封回,他□□便跳了进去,还好封回正在沐浴,并没有睡觉,他竭力平静表达了来意,沈蕊还没等他说完就跪了下去。
好在封回听了什么也没说,非常仗义,从浴桶直接起来披衣穿鞋便去了。
只是他灵力有限,在空桑的结~界下更是大打折扣,等他从低谷缓行飞出两个山峰,封回早就没有身影了。
还好老天保佑,一切顺利。
他回头看了一眼赵宝瑟,她裹在宽大的外袍里,那迦南云门的紫在夜色中浓烈到极致,越发显出那张脸的面无血色。
陆小昂心里暗暗发誓,经过这件事,封回这个人他交定了,以后封回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
第二件事,以后一定不能让师叔这么偷着下山买酒了。
前面便是空桑了。
封回向陆小昂点头,两人都缓缓下降。
在清冷的月光下,主峰庞大的空桑石仿佛有淡淡的宝石一般的光。
来了这么久,封回却是第一次才真正注意到这个地方。
当真如说的一般,极美。
漫山的佛桑花蜿蜒至清泉,潺溪带着天际鸦青色的蓝,而那看不见尽头的恍若悬空的白玉古阶上,正有夜鸟飞过的身影。
可惜怀里的人已彻底昏睡了过去。
什么也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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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瑟:我就是太冷了太累了太困了,撑不住,睡着了。后面我小徒儿的视角部分不负任何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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