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
帽儿胡同也鲜亮起来。
家家贴上春联,户户灯笼高悬。
俨然让人忘记。
这是有名的贫民窟。
只是墙壁上那一个个刺眼的,白灰刷就的斗大拆字。
提醒着人们。
这里即将要拆迁。
和往常一样。
七八位上年纪的老人。
揣着双手,坐在背风的墙角里。
但今天却没有太阳。
呼啸的北风,冻得这几个老头老太太瑟瑟发抖。
“要下雪了。”
王大爷抬头看天。
“瑞雪兆丰年!”
周大妈干瘪着下巴道。
“是好兆头。”
老边头捋胡子附和着。
王大爷却叹息道。
“真要下雪,长街宴怎么办?”
“这个…”
众人一愣。
随即又苦涩的摇着头。
春节过后,这里的一切都将消失。
却而代之的,将是一幢幢高楼,和一个崭新的小区。
就连帽儿胡同这名字,也将成为永久的记忆。
这里虽被称作贫民窟。
但生于斯长于斯。
大家还是充满了感情。
帽儿胡同一拆迁,有人用拆迁款在别处买了房,有人投奔子女去往外地,相聚了一辈子的老街坊,再要凑起来就难了。
所以这几位老人,早就商量着举办一场长街宴,大家最后一起团团圆圆过个年。
既怀念过往的从前,又共同祝贺新生活。
胡同里的老街坊,对这件事都非常重视,都在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奈何天公不作美。
真要在大雪天里喝酒吃饭,估计人都能冻成冰棍。
“那怎么办?”
众人同时看向王大爷。
王大爷沉思半响。
手中拐棍往地上一顿。
“原计划不变,通知各家各户,都把铜火锅拿出来,等大年三十,我们烧足了炭火,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好!”
众人同时答应。
虽然天公不作美。
但大家的心里充满火热。
“也不知道老陈家会不会来。”
突然有人小声道。
大家同时扭头,看向胡同中间的一座小院。
小院铁将军把门。
显得冷冷清清。
其它门楣都张灯结彩。
唯独它清冷一片,在胡同里格外刺眼。
“别做梦了,人家已经飞黄腾达,哪还想着咱这破胡同。”周大妈撅着干瘪的下巴阴阳怪气道。
“是啊,”另一位老人也愤愤不平,“发家就忘本,老陈家太过分了。”
“就是,真不是东西!”
众人也都议论纷纷。
“够了!”
王大爷一瞪眼。
“陈家是外来户,以前的日子过得艰难,但大家扪心自问,这么多年谁帮衬过?”
“呃…”
众人哑然。
正如王大爷所言。
帽儿胡同的人欺外。
没少给陈家人脸色看。
这种情况下。
还奢望人家不忘故旧,在寒冬腊月参加聚会?
绝无可能!
“但他们终归是咱帽儿胡同出去的人。”
周大妈不服的扁扁嘴。
“也对啊。”
众人又义愤填膺。
“呵呵!”
王大爷冷笑。
“你周大妈把人家当过帽儿胡同的人,哪次见到老陈家媳妇不冷嘲热讽。”
周大妈脸色一红。
“还有你。”
王大爷又看向另一人。
“你家是咱整条胡同条件最好的,听说老陈家儿子病重时,陈连璞拉下老脸找你借钱,你掏索半天,就拿出了十块钱,就这样还让人家打借条。”
“我…”
那老头心虚的不说话。
众人却心中一震。
是啊。
当初要是肯援手。
老陈家还至于为了三万块钱,就差点把房子卖掉吗?
王大爷还不罢休。
眼睛又撇向老边头。
边老头一挺胸。
“我可没对老陈家怎么样。”
王大爷不屑道。
“你是没对老陈家怎么样,但你那个宝贝孙子呢,那混球小时候就经常欺负老陈家闺女,你管过一次?结果现在大了,又异想天开的要追人家。”
“你…”
老边头哑口无言。
“我怎么了?”
王大爷却继续揭短。
“也不看看你孙子那德行,连高中都没考上,人陈家闺女不但长的水灵,听说还是全市第二名,这相当于女状元,边老头,你撒泡尿照照,你那孙子能配上人家?”
老边头老脸骚红。
却拧着脖子冷哼道。
“怎么不说你自己?”
王大爷杵着拐棍叹息。
“我也经常对陈连璞冷言冷语,但你们说,咱们怎么有脸说人家忘本?”
众人终于都低下头。
陈家。
早已不是以前的陈家。
随着陈家出龙,陈天佑崛起。
那个曾经的帽儿胡同最贫苦的一户,现在已经飞黄腾达,成了整个益都城最令人羡慕的一家。
其实陈天佑的事,只是流传于上流社会,这些市井百姓并不十分清楚。
但即便这样。
一些小道消息。
也足以让他们震撼。
陈天佑让全省富豪尽折腰,并且力压梁忠义的事,可是上过电视新闻。
梁忠义啊。
那是全城首富!
那么一个富贵显赫的大人物,竟然不是个穷小子的对手,最终落得个被人分尸的凄惨下场。
而那个穷小子。
就曾生活在他们身边。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
王大爷自言自语。
“这人那,真是没有前后眼,谁能想到最贫穷的老陈家,突然之间就发达了呢,谁又能料到,老陈家那个眼看着就咽气的病秧子,突然就变成了全城都景仰的陈大师,唉,世事难料,以前没刮下春风,现在就别指望落秋雨,只希望人家不怪罪咱…”
众人苦涩点头。
又都同时远眺云门山。
最顶巅的一号别墅,高高在上,是益都城最显赫的豪宅。
听说陈家人就住在那。
……
而此时。
一号别墅。
则是一派悠然景象。
陈连璞和江尔生在凉亭中下棋。
骆冰燕和付红英在小菜圃里忙活着。
陈渔和江嫒芳两个姑娘,肩并肩的坐在一架秋千上。
陈渔捧着一本书,小脑袋搁在嫂子的肩膀上,江嫒芳不时指指点点。
两人腿脚悬空,有节奏的一荡一荡。
只有陈天佑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
陈连璞和江尔生的对弈,已经决出胜负。
“我认输。”
江尔生扔下棋子。
不敢置信地看向棋盘。
惨烈!
只有这两个字。
能形容棋盘上的景象。
江尔生这方,只剩下孤家寡人的一员将。
陈连璞也没好到哪,也是一颗老将独坐中宫。
但他还有个过河卒。
杀气腾腾的挂在仕角。
江尔生对着棋盘沉声不语。
他下象棋已经四十多年,与贩夫走卒较量过,和省内高手切磋过,也曾与顶尖国手有过搏杀。
不说战无不胜。
绝对也算棋力高深。
但与陈连璞的三盘棋。
第一局怕亲家输的很难看,所以只是随意落子,却十几步后就被直捣黄龙。
第二局略加重视,但依旧一败涂地。
第三局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还是以惨败告终!
江尔生沉默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好棋!”
“噗嗤。”
付红英听到丈夫的话,笑着对骆冰燕悄声道。
“尔生今年四十六,但却有四十多年的棋龄,能让他认输的少之又少。”
骆冰燕也低声解密。
“连璞小时候,曾受过名师指点。”
而这个时候。
陈天佑端着一壶茶从别墅中走出来。
他倒满六个杯子,直起腰来笑着招呼道。
“都歇歇吧,过来喝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