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澜并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道:“明天晌午才能给你答案。”
林重阳有点不解,做什么非要明天晌午才能回答,现在不行吗?不行那你又来。
沈君澜道:“我需要确认能调多少人手,暗中跟踪和拿人不同。”拿人两个锦衣卫就可以办,要想不露痕迹地跟踪,至少需要两队锦衣卫配合,差不多要二三十人,还得是隐匿在民间的锦衣卫暗探。
林重阳看他并不是不肯帮忙,心里松口气,立刻将之前画了一大半的素描完成。
他只绘制了卖糖货郎的肖像,另外一个绘制身量以及脸部轮廓,细节没有,同时他还注重刻画一下两人的车子。
细节决定成败,他希望自己把该做的都做了,这样锦衣卫追踪的时候才能心中有数。
他把素描交给沈君澜,后者也只是略有惊讶,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就离开。
离开以后,沈君澜将素描画像交给自己副手魏十三几人,却把他们好一个激动。
魏十三笑嘻嘻道:“千户大人,若咱们队里有个这样的画手,那以后破案可如有神助,保管兄弟们会接连给大人惊喜。”
一番惊艳换来的是沈君澜的冷眼,“不要做白日梦,做正经事。”
魏十三立刻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大人,您让兄弟们查那几个拐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直接讲。
魏十三道:“不出大人所料,他们与……的确有点瓜葛。”
沈君澜眸子微眯,眼睛里就透出危险的信号,“证据。”
魏十三有点为难,“大人,就算拿下那几人,也未必能拿到证据。”
沈君澜立刻懂他话中深处的意思,吩咐道:“拿指挥使大人的令牌,暗中联络当地锦衣卫,让他们全体待命,配合咱们接下来的动作。”
魏十三等人顿时紧张起来,能动用指挥使大人的令牌,那可不是小事情,接下来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出一点差错,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日晌午,沈君澜去找林重阳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糊弄客栈为他请来的医者。
糊弄一个医术并不是多高明的医者,对林重阳来说小菜一碟,反正他就说肚子疼、浑身虚弱无力、头晕眼花,就足够那医者诊脉半天,最后少不得还得拽几句“阴阳失调、肝气旺盛、肾气有亏、脾胃失和”之类的术语,要让他说简单点,那就是吃坏了东西导致脾胃虚弱,气血有亏,火气旺盛肾虚之类,先开个方子抓了药吃几天看看。
因林重阳卖糖的时候就装作有点脾气的富家少爷,跟一个医者自然也不客气,听他说得夸张,就嚷嚷道:“你说了半天,倒是给我治好,先让我不要肚子疼,叫我不要再头晕乏力,我还赶着去泰安呢。”
林大秀就轻言细语地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先养好病再说。
林重阳哪里给那个医者面子,自然是虚虚实实地一顿演戏忽悠,把个医者弄得狼狈不堪地夺门离去,而林重阳到底什么病他也并不十分确定,少不得就还是跟人说吃坏肚子导致的。
见到沈君澜过来,林重阳立刻坐起来,请他爹站在窗口盯着外面,他拱手道:“沈兄可有决定了?”
沈君澜微微颔首,“咱们可以和你一起合作。”不等林重阳表示感激,“只是你要服从我的调遣,就当你协助我们办案,你可愿意?”
林重阳略一思忖,道:“好,只要能救出那些孩子。”
接下来就是讨论合作方式,沈君澜的意思只要他呆在客栈那些人就不会动手,所以他需要赶紧好起来然后出发,路上可以再偷吃一次糖。
居然还不死心,干嘛总要他当诱饵?他也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大姑娘!
“你放心,你跟我们合作,我们自然保你平安无事,事成之后,也会为你上表请功。”
请功?
林重阳表示还是算了,之前严知府也说给自己请功了,结果呢?
也不给来点实惠的。
“等赵大虎带了郎中回来,我看过医者之后,就可以继续赶路。”然后少爷脾气发作,继续偷糖吃直到晕倒。
二更天里,赵大虎便带着一名高大魁梧的“医者”狂奔而来,他粗哑着嗓子催促那医者快着些,自己家少爷都扛了两天了。很快店里的小二就知道那位林少爷脾气大得很,就因为嫌药苦还要吃糖,又逼着那个赵大虎从客栈厨房买了半斤白糖就药吃。
这么一折腾,林少爷倒是好了,第二日一早表示就要去泰安。
他爹劝不住,反而还被折腾一番,最后三人收拾行李上路,那医者也被重金聘请一同前往泰安,等确定林少爷无恙之后付剩余一半诊金。
这一次上路,林重阳已经很放心,因为来的医者恰好就是祁大凤!
有祁师父跟着,林重阳觉得龙潭虎穴也可以闯一闯,自然什么都不怕,要当诱饵就当诱饵。
路上他不时地做出偷吃糖果的模样,偶尔还掉一颗在地上,吃的正是五颜六色的糖豆子。
晌午,一行人在林中小道歇脚吃干粮,林重阳就假装解手偷偷跑去一边,然后顺便还塞两颗糖豆。这时候林大秀过来找他,“小九,不要偷偷吃糖!”
林重阳立刻爬上一棵树,让他爹找不到。
等他爹走了,他再溜下来,然后装作头晕目眩的样子,“吧嗒”摔在地上。
这时候树后走出一个微微驼背的货郎,冲上来用一条手巾捂着林重阳的口鼻,将他抱起来,蹭蹭往相反方向去,到了林子尽头将林重阳塞进自己的货郎车里里,推着便飞奔而去。
幸亏林重阳早有准备,那糖也没有真吃,现在货郎手巾里的迷药也不至于那么快生效,他能半屏住呼吸,等被塞进车里的时候他就将口鼻露出来可以自由呼吸却假装昏迷一动不动。
他躺在车里被推着飞奔,颠簸得浑身要散架一样,却也不能哼一声,只得思考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他分析案卷失踪的孩子都是不大于八岁的,其他都是少女或者妇女,根本没有大一些的那孩子,所以沈君澜让他做诱饵的时候他还觉得多此一举。
这个拐子要把自己送到大本营去吗?这样自己是不是就能见到其他失踪的人
有祁大凤和暗处的锦衣卫,林重阳并不害怕,祁大凤的功夫他是亲眼所见,锦衣卫的功夫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沈老爷子发牢骚讲八卦也听了不少。
锦衣卫分工明确,效率极高,锁定目标,必定达成。
做坏事可以登峰造极,做好事自然也可以,反正有命令就干。
他轻轻扭头,就能从车缝里看到外面,这样可以记着方向、路程。这货郎专挑田间小道以及难走的路,还专门钻那些灌木层,让人难以寻觅踪迹,林重阳只希望锦衣卫真的像猎犬那样厉害,能牢牢锁定他们的位置。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期间那货郎还停下来看看他,顺便再往手巾上撒点药继续给他捂一捂。好在因为药物来之不易,加上他以为林重阳一直昏迷着,也没有上心弄,等再被盖起来的时候,林重阳又可以恢复自由呼吸。
这一切也都得益于他平日晨练不辍,跑步打拳射箭的时候,都要锻炼自己的肺活量以及呼吸换气的本事,现在糊弄这个货郎还是很轻松的。
终于天黑的时候,那货郎推着他进了一处山庄。
林重阳听见门吱呀一声,有人和货郎打招呼,“老三,今儿又有什么货色?”
那货郎得意地笑起来,“这一个是你们从没见过的好。”
那人不信,“给我瞅瞅?”
货郎啪的一声拍掉他的手,“你那手脏不脏啊,也配,赶紧摸你的小尼姑去。”
两人说了几句浑话,货郎就推着林重阳进了院内,七拐八拐的最后来到一座深处的小院,然后将林重阳从车里抱出来,这一次也没给他捂手巾还顺手搭在自己肩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低头瞧了一眼,却比之前更加心惊。
他知道这孩子俊,却没想到这时候看着更俊,简直让人自惭形秽不敢碰触,就仿佛怀里抱着的是洁白的花儿,而自己是那污秽的泥,想要跪地膜拜。
夜风一吹,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自己这是被迷药熏的,差点也把自己给熏迷糊,这孩子这么俊,献上去,到时候自己就能飞黄腾达!
他狠了狠心,就将林重阳送去院中假山下的一处地窖里,开门的时候,为了腾出手来开门拎油灯,他将林重阳夹在怀里。
如此,林重阳便能借机偷偷眯缝一下眼睛看看周围环境。
借着货郎手里油灯的昏暗光线,林重阳发现他们居然是在往地下走,顺着石阶走了十来节,然后是一条走廊。
穿过走廊,前面是一个一丈多宽很深的地下室,被小腿粗的栅栏隔成了几个牢笼。
那里面关着一些人,有男有女,可他们都没有发出声音,见到人进来也只是扭头看过来。
那眼神在林重阳看来复杂得难以形容,怨恨、悲凉、祈求甚至是绝望,却没有反抗,也不敢出声哀求。
货郎更是对他们视若无睹,径直朝着一个空的牢笼走去,很快就有一个小头目跑过来和他交接。
货郎叮嘱道:“等会儿他醒了好生劝他,别亏待他吃喝。”
小头目猥琐的视线在林重阳脸上扫来扫去,连连点头,“三爷您放心,小的按您吩咐的来。”说着伸手就去接。
货郎突然厉色道:“拿开你的脏手,我可警告你,要是敢碰他一根毫毛,老子要你小狗命!”
小头目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哆嗦一下,也不敢去接了,陪着小心,“三爷,小的贼心都没,更别说贼胆儿了,小的……”
那货郎哼道:“行了,咱们谁不知道谁,那些你偷摸受用就受用了,左右也是些破烂,这个可是老祖点名要的,你要是敢……”
“哎哟三爷,您还是带走自己看着吧,小的万一看出个差错来,那可吃不了兜着走。”这小子一看就是被迷晕弄来的,醒来万一寻死觅活呢?
那货郎道:“得了他,之后这段时间我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也省的惹人怀疑。你只管好生伺候,别的不用你管。”
小头目这才松了口气。
那货郎就给林重阳自己安排了一个牢笼,小头目给铺了新干草,还送来一床被子,又送了一些新鲜的水和饭菜进来。
那货郎就亲自守着他,等了半日不见林重阳醒来,又掸了一点凉水在他额头上,结果还不见他醒来,末了发现他脸颊竟然开始变红不禁吓一跳,忙伸手试了试鼻息,发现居然没了呼吸。
货郎吓得赶紧拍打他的脸,生怕憋死了。
林重阳这才大喘气地醒过来,惊叫一声,一脚踹在那货郎的胸口,硬是将那货郎踹了一个跟头。
也不知道祁大凤和沈君澜他们是不是跟踪到这里,正计划什么呢,都知道了窝点怎么还不进来救人。把这里被囚禁的男女先救出去,再把这些混蛋抓起来,挨个严刑拷打,必然能招供其他孩子的下落。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拐子团伙,这样一看这分明就是一条很大的鱼!
不过,外面并没有动静。
那货郎也已经爬起来冲出去,小头目也趁机落下大锁。
林重阳既然是假扮野蛮少爷,自然要进行到底,少不得骂一通扔一下东西,不过他也没有扔饭菜,毕竟肚子饿嘛。
自己是被迷晕送来关押的,饭菜自然没问题,他就放心吃了。
刚吃完饭,就有人来和小头目交涉,提了三男三女出去。
等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林重阳才发现他们几乎衣不蔽体,穿着极少的衣裳,在现代都绝对是让人面红心跳那种。他们脚上拴着脚镣,一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这时候他们被朝后反绑了手,然后打开脚镣,被人牵着赶出去。
就在他们第一个人隐在走廊里的时候,后面牢笼里突然就有人开始崩溃一样地大喊,“求你们宠幸我,宠幸我,我愿意,我愿意,再也不反抗了……”
那小头目一改和货郎谄媚的嘴脸,提着一根鞭子冲过去朝着那人没头没脸地就抽,一边抽一边骂,“你个不开眼的破烂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牲口都不惜的上你,你还想去伺候爷们儿……”
鞭子抽在肉的声音让人悚然心惊,那人开始还喊痛,后来就没什么动静,小头目抽得不过瘾,又去抽另外几个,都是当初反抗比较厉害,甚至做出很多伤害性举动,所以被格外关照每日鞭子伺候。
一晚上林重阳没敢合眼,看着有人被提走,有人被鞭打,还有人被送来。
中间被提走的三男三女还被送回来三人,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累累,同时又被提走四个。
一夜就这样反复折腾,直到鸡叫才最终安静下来。
死一样的安静,被扔回来的男女都奄奄一息,没有一点声音。
后来困得狠了,他就迷瞪了一觉,结果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牢笼里居然多了一个人!
林重阳不敢置信地瞪着沈君澜,衣裳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血痕,脸上也有巴掌印,头发也乱糟糟的,就跟……惨不忍睹。
林重阳往外瞅了瞅,这时候静悄悄的,小头目们不可能整日呆在地牢里,尤其是白天,他们也要上去透气找乐子,所以这时候关着门,静悄悄的,连昨夜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地牢上头巴掌大的气窗也有阳光照射进来,有尘光飞舞,也给林重阳的囚室送来光亮。
他把沈君澜拉到那光束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低声道:“沈兄?”
不是应该来救他吗?怎么还把自己折进来了?
林重阳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祁师父什么时候出手,比沈君澜肯定可靠吧。
沈君澜瞥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你还真是随遇而安,睡得天塌了都不知道。”
林重阳低笑,“我这不是对沈兄信任至极嘛,有你运筹帷幄,肯定会救小弟和大家于水火中的。”
他还是没好意思问沈君澜怎么弄成这样,毕竟对方是一个中二病中的蛇精病,自尊心必然是极强的,不好随意冒犯。反正只要沈君澜在这里,那自己更安全,锦衣卫还不得掘地三尺来找他啊。
因为和沈君澜不熟,自然也没敢想人家可能是自愿为饵的,毕竟沈君澜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生带着一股优越感的大家子弟,他可不抱希望。
他看自己那个汤罐里还有水,就去倒了半碗端来给沈君澜喝。
沈君澜毫不客气地端过去咕咚咕咚喝干,然后将碗往林重阳手里一塞,“再来一碗。”
林重阳把最后的水倒出来,还有不到半碗,他赶紧自己喝一口润润嗓子,然后都给沈君澜端过去。
沈君澜最后倒是给他留了一口。
喝完水,沈君澜的气色好了许多。
林重阳这才小声问怎么回事。
沈君澜道:“我不进来,怎么救你。”不说别人,要是让林重阳有个什么闪失,沈粲那老头子就得寻死觅活跳井投缳的,他可受不起那番折腾。当然,沈君澜才不说这些呢。
听他这么一说,林重阳很是感动,抱拳致谢,“世兄恩德,重阳没齿不忘。”因为沈老爷子那层关系,一个世兄是叫的。
人家沈君澜只需要带人攻打这里,将他和那些受害者救出去就成,自然没必要这样冒险,自己以身做饵。
沈君澜瞧了他一瞬,眼神很认真,低声道:“别说虚的,我们锦衣卫不兴这个,你要有心这笔账记着以后再算。”
林重阳有种拿错剧本的感觉,果然锦衣卫都不是寻常人,没有办法用正常方式来交往。
趁着没人,两人就坐在干草靠着栅栏,低声地沟通后续计划,要如何营救如何进攻等等。
林重阳道:“这里只有男男女女,没有看到孩子,只怕还有其他关押之所,劳烦世兄联络外面的弟兄,让他们勘察勘察。”
沈君澜道:“早就有安排,你只管安心呆着。”
林重阳便不再问。只是见他也没什么不对劲的,情绪稳定,表情平和,没有抓狂的迹象,便有些好奇他是被谁给打了。
难不成为了制造被人抓的假象,玩得这样逼真?
若是如此,锦衣卫,给你个敬业福!
一连两天,也没人来管他俩,倒是其他人份外忙碌,一个个凄凄惨惨的,让林重阳这个受过现代各种法治洗礼的人很是愤怒。
只是他知道现在必须等,等待最佳时机。
据沈君澜的消息,因为八月里泰山有很大的佛诞会,所以来往的香客很多。香客们带着家口奴仆的,自然就会有其他的需求,这些需求产生的副业,有一些是无法在青楼这种明面消耗的。
所以就会产生各种看似尼姑道姑庵,实际是风流销金窟。
起初是为了那些表面信佛,不好随意出入风月场所的人准备的,后来很多不信佛,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也不好随意出入风月场合的男人也会来这种地方寻乐子。
家里有母老虎,不怕,母老虎寻不到这里来。
有不良嗜好,不怕,这里的倌儿经得住摧残,只要出得起价钱。
当然,想来这种场合也不是随便就能来的,必须是消费千金以上的老人介绍,并且一次消费百金的,才有资格进来。
一开始也到不了这种场合,而是在其他地方,只有最有财力和资格的老主顾,才能到这些地方。
而他们现在被关的这一处拱月山庄,则更加隐秘,平时招待客人极少,一次不会超过三位,而且还是相携而来互相担保的。
这些都是极隐秘的事情,也只有锦衣卫这种无孔不入的特/务组织才能查到,举国上下,只要锦衣卫想查的,花了时间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情。
“等摸清他们其他据点咱们就动手。”五日后,沈君澜终于给了林重阳一颗定心丸。
是夜,两人吃了晚饭,就在干草上等待消息,沈君澜说他们约定寅时初刻动手,让林重阳先睡一会儿。
只是听着又有人被拖出去受折磨,林重阳就希望他们能坚持住,万一寅时未到被折磨死了那可真是命苦至极。
隐约听到半夜的梆子声里夹杂着打斗声,林重阳一下子惊醒,推了推沈君澜,低声道:“世兄,他们动手了。”
沈君澜道:“不到时辰,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