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了看,都没有认识的。
谁知道沈之仪却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个我在考场上见到过,和他一起赴考的另外一个人就拉肚子拉到虚脱。”
原来他也来买药了!
另外一个人沈之仪也认出来,某位考生的家仆。
其余的他也认出几个,反正只要见过的基本就认出来。
这也得亏沈之仪记性好,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实打实的,绝对不是林毓轩那种自诩,他见过的人绝对不会忘记的,听到过的名字也不会弄混。
不过还是有好几个认不出的,估计不是和考生们有关的人。
林重阳已经脑补了各种学堂斗、宅斗之类的狗血大戏,“这些人真是不可思议,与自己一起赴考的同学,若是考中了自己也跟着沾光,为何要用此卑鄙手段。”
李增仁白了他一眼,你这种优秀的人,四岁上学也可以碾压十四岁的人,怎么可能懂那些人的压力和自卑?
大家一起赶考,一个人考上,一个人落榜,能平衡吗?
不如大家都考不上,咱们依然是好朋友。
哎,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这一点沈案首深有感触,所以才宁愿选择一个刚认识的孩子也不选择自己那些同年好友吧。
再也问不出什么来,林重阳就表示收队。
李增仁问蒋奎怎么办。
林重阳对林毓堂道:“二伯,咱们还是将他带着,等事情弄清楚再放他走。”
蒋奎直翻白眼,不过总比被毒打一顿好。
谁知道他们回到院子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没走,留下的是林毓熙和林毓贞。
见了面一问,原来他们感觉林大秀几个好像有事儿,所以特意留下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林重阳暗自感慨,这人和人就是不同的。
他们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反正林毓轩已经走了,他们也不怕。
两人一听顿时愤怒起来,指着那个蒋奎一通斥责。
林毓熙还要了素描去看,他也认出考试的几个人,另外他还认出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认错一样,使劲揉了揉眼睛。
林重阳道:“小叔叔,又认识一个吗?”
林毓熙有点犹豫,想摇头,抬眼就对上林重阳的眼神。
这几日林重阳一心要抓到给他爹下药的人,所以刻意收敛了一些孩子气,反而显得冷静深沉,与此前大不相同。
林毓熙愣了一下,立刻点点头,“这个。”他把素描拿出来,递给林毓堂。
林毓堂看了一眼,正是自己有点眼熟又想不起谁来的那个,“这人是谁?”
林毓熙有点为难,又看了林重阳和林大秀一眼,狠狠心道:“二哥,你也见过的,这是方家集方二舅啊。”
林毓堂顿时记起来,果然是方二舅,是方家集的,那……那岂不是林毓轩的亲二舅?
他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越发凝重,如果真的是方二舅干的,那绝对不能姑息,可若不是他,也不能连累林毓轩。
他让蒋奎再三确认是不是。
蒋奎嗤笑道:“你们不就是找人吗,怎么找着还不敢认了?”
林毓堂将那画像交给林大秀,道:“这人如果真的是方二舅,咱们要赶紧回去。”
送信也未必有他们快,还是自己加快速度,早点回去把方二舅给看住,免得他跑了没有人对质。
林毓堂开始还怕冤枉人,只是林毓熙竟然能认出来,这说明画得很像,既然像,多半就是他了。
他什么时候来过府城?难不成还来过院里?怎么大家都没印象呢?
林毓堂又想着怎么让他招供,若是方二舅死活不认,到时候也有的扯皮。
因为有事儿众人也不耽搁,赶紧租船回林家堡,让船家多雇两个摇船的,几乎和前面的船一前一后抵达码头。
林中达那一船人很惊讶,寻思他们怎么这么快,大家还想问问看,结果林毓堂领着后一船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匆忙家去,根本连寒暄的时间都没。
众人一脸蒙圈。
林毓堂带了众人直接去祖宅,照例众人先去给老太太磕头,留下其他人,林毓堂就去找林中和。
林毓锋最近出门游学,不在家。
老太太有些日子没见林重阳,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最想他,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又让人去叫林承润回来。
林承润原本想跟着去考试,结果被拒绝了,他一直没精神,现在听人说林重阳回来,让他去老太太屋里,他还以为别人逗他乐,老大不乐意的。
最后还是哥哥说真的,他一蹦三尺高,也不管先生瞪他,撒欢地飞奔而去。
反而现在先生有林毓琦撒气,不会管他的!
林承润冲进来的时候,林重阳正在老太太身边说话呢,一边小口吃老太太给他拿的点心。
老太太自己给他端着一只白瓷碟子,还嘱咐他小口吃,别呛着。
林承润匆忙行礼,甩掉鞋子上炕,直接拿林重阳碟子里的点心吃,“小九,府城好玩不?”
林重阳朝着他笑了笑,“好玩啊,下一次咱们一起去玩。”
府试院试的结果早就传回来,老太太也都知道,虽然林大秀这一拨人都没中秀才,但童生却多了五个,那也是不错的成绩。而且家里也早就叮嘱过,等考生们回来,只能说好听的恭喜话,谁也不许说那些丧气话,要是被听见了,不管是谁都要挨训斥。
是以林大秀这些人回来,迎接他们的全是笑脸和恭喜声,没有一个说丧气话的。
林大秀和林毓贞几个知道是家里人体恤他们,都感激得很,可林毓轩更加难受,自从知道自己没中闹了一场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敌视任何林家人状态。
现在回来给老太太磕头也是拉着脸,没有一个笑模样,哪里还是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六少爷。
大家都以为他心事重,没考上所以心情不好,也都没人和他计较。
他看林大秀跟林毓贞在一旁说话,戴敏辉和李增仁都没走也跟着来给老太太磕头,林重阳更不用说,简直成了老太太的心头肉,比自己小时候还受宠。
自己小时候也是十分早慧聪明的,早早的启蒙、读书,制艺,但是老太太也没像对林重阳这般宠自己。
他感觉受到了很大的冷落,这样的落差和势利是对自己的羞辱。
现在林承润都过来,自己弟弟却没来,娘也没露面,他就越发觉得愤懑不平,老太太偏心林大秀故意打压自己。
等磕了头,老太太也不喜欢太多人闹哄哄的,让他们只管去,等晚上族里给他们接风。
林大秀看了儿子一眼,林重阳朝着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老太太这里最安全。
林大秀便和林毓贞等人一起去找大老爷和林毓堂。
五月里要准备麦收,林中和这些天一直都下地去看着。
林毓堂没找到他,让随行回来的仆人好好将蒋奎看住,自己直接就去田里找林中和。
他好不容易将林中和找到,长话短说,将事情简明扼要汇报一番。
当他说完林中和还有些不敢置信,“毓堂,这事儿可得查清楚了。”
林毓堂从怀里掏出那副画像,“爹,您瞧着像不像?”
这方二舅为了捞好处时常来林家走动,开始是要帮林家打理铺子,后来是借着林家的力量自己开铺子。林中和见过几次,自然认识,这画像看着简单,可主要特征画得清清楚楚,尤其那一双靠得略微有点近的眼睛,还有那高低眉一看就知道是方二舅。
林中和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片刻,他道:“先不要让老太太知道,你带几个人,亲自去把方二请过来。”
林毓堂道:“爹,他若是心虚躲起来呢?”
林中和眉头紧皱,“他若心虚,直接绑来对质。”
林毓堂就要他爹这句话,立刻去找人,正好碰上林大秀几个,戴敏辉和李增仁自然要跟着去。
林毓堂让林大秀和林毓贞在家好好看着蒋奎,他带了五六个人分两辆马车,快马加鞭去方家集找方二。
他们找方二非常顺利,因为林毓轩也腹泻亦没有考中秀才,且林大秀等人没有怀疑林毓轩,所以方二根本就不担心,回到方家集依然大摇大摆没事人一样。
林毓堂径直去找他,说大老爷请他去商量事情,甚至都没留下等他,只说事情有些急,让他赶紧去。
等林毓堂走后,方二自己回去换了衣裳,备上一干送给他姐姐的礼物,骑上高头大马,带着两个小厮飞奔去林家堡。
他心里想着应该是去谈把两个铺子归到林毓轩名下的事儿吧,原本就商量过等林毓轩中了童生就划两个铺子给他,好让他有些银钱自己支配。
当时林家给了林大秀一百亩地姐姐还闹,他劝了好阵子,告诉他们一百亩地不好当什么,还是铺子好。
密水、密州的铺子,可比地值钱。
方二舅哼着小曲,憋不住满脸的笑,这一次让林大秀吃吃苦头,实在是妙招,只是外甥不该为避免被怀疑自己也喝那牛乳,导致考试的时候拉肚子,影响写文章。
其实他早就听狐朋狗友说过莱州城有个邋遢郎中专门做各种药物让人出糗,他们找到曾经买药的人,然后合伙花钱打探出了邋遢郎中的住处,合伙买了不少药,都是为了作弄看不顺眼的人。
方二也不例外,自从林大秀和林重阳回来,他姐姐和俩外甥日子就不好过,成天跟他念叨,他自然想为他们排忧解难。
先让林大秀考不中秀才,等他灰溜溜回到林家,再想办法把他父子赶出去,败坏他的名声,让衙门取消他的考试资格。
以绝后顾之忧。
想着那么一小瓶药就要一两银子,那邋遢郎中也真够黑的,当时乱七八糟的他买了好几瓶,单把泻药给了林毓轩。
他越想越得意,要说也是林大秀活该倒霉,平时喝牛乳和他儿子一人一个大茶杯,那茶杯更高更深一些,带着柄,和别个不一样,正好给人做标记给他下药。
一看就活该的,让你们搞特殊。
那还不是一下一个准!
要不是那卖药的邋遢郎中说什么不许给不足十岁的小孩下药,否则会闹出人命,他真想连林重阳一并药翻。
让那小野种一并呜呼!
走进林中和书房的时候方二还在想呢,越想越乐呵,不由得笑出声来,笑声得意洋洋。
林中和正坐在书案后面看着他,眼神沉沉,表情冷肃,是从来未有过的模样。
方二这才心里咯噔一下子,赶紧收敛笑容,恭敬地上前问好。
林中和随便问了他几句,又问:“最近去哪里了?”
方二回说各铺子跑跑。
“最近密州、莱州有没有去看看?”林中和一副随意地样子问道。
方二随口道:“密州昨天去的,莱州前儿去了一趟,不过没两天就回来了。”
林中和这才抬眼看他,“哦,没去看看毓轩啊。”
方二赶紧道:“没呢,外甥考试,我也不好去打扰。”
林中和就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盯着他,盯得方二心里直发毛。
“你那么疼毓轩,去了莱州,怎么不顺路去看看?”林中和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些微责怪。
方二也不好改口,就笑道:“原想去看看的,只是生意也耽搁不得,想着忙完再去,谁知道有点急事就直接回县城了。”
林中和笑起来。
方二心道:你笑什么啊,难道我没去看外甥就那么好笑吗?
还别说,在林中和看来就是好笑,甚至是方二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因为方二向来以疼外甥和姐姐著称的,再忙、再累,只要有机会也一定拜访给他姐姐撑场面的,没机会都创造机会呢。
以前生意更忙,他腿都摔断了还不忘过来关心姐姐和外甥呢,现在林毓轩考试,他怎么可能不去慰问?
方二却觉得自己答得没有漏洞,就咬定没见面,这样自己也就没有害林大秀的嫌疑。
这时候林中和又道:“你买东西现在都亲自去?不是有伙计吗,怎么不让人跑腿,怪辛苦的。”
方二有点迷糊,大老爷今儿这是吃错药了?怎么净说些摸不着边际的话,他还得恭敬道:“多谢大老爷关心,生意还是自己跑着放心,都是林家和方家的生意,咱可不敢松懈。”
听听,说得多好听。
林中和点点头,“辛苦你。”
方二忙说不辛苦,分内事。
林中和就让他先去看他姐姐和外甥去吧。
方二却还想敲定铺子的事情,不过看林中和谈兴不大便行礼告辞。
待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林中和用轻松带笑的声音问:“到底那邋遢道人的药好不好使?”
方二随口答道:“好使得很,大老爷要是想买,我……”
喀嚓!
外头好像打雷了。
方二感觉自己被劈中,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抬脚就想跑,却被两个小厮在门外堵住。
“大老爷?”方二只得回头,一副无辜的样子。
林中和面色阴沉,跟外面的天色差不多,“方二,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做这样的龌龊事。”
方二双腿一哆嗦,扑通就跪地上了,“大老爷明鉴,小弟什么都没做。”
林中和岂肯信他,没这番谈话之前,他还寻思方二不至于做这种事,毕竟牵扯了小方氏和林毓轩呢,现在哪里还有半点怀疑?
这厮知道邋遢道人,还买过药的,那得意洋洋的语气,分明就是证据。
想他居然敢给自己林家子弟下药,让孩子不能正常考试,简直是……可恨、可杀!
林中和平日为人和气,不摆架子,哪怕村里的百姓们见到他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可不代表他就没有脾气,尤其牵扯到林家声誉、林家子弟的举业问题,那绝对是碰不得的逆鳞。
他冷冷道:“方二,谁指使你的,还是老实交代了。”
方二还一个劲地喊冤枉,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中和没了耐性,冷冷道:“要不要让蒋奎来跟你对质?”他也不用吓唬方二,直接就将那副素描画像掷到方二身上。
方二一看这谁画的,是自己吗?他开始哭天抹泪地直说有人要陷害自己云云。
林中和看他那副做戏的样子,懒得继续审问,直接让人把蒋奎带来,那蒋奎又不是什么有骨气的,早就问什么说什么,让他认方二那也是二话不说的。
不认也没用,不认不给饭吃,别看他又穷又邋遢,可受不得饿。
所以蒋奎一路面就指着方二招了:“那天就是你踩了一脚狗屎,在我院里骂骂咧咧啊。”
方二还想狡辩说不认识休要陷害他,蒋奎撇撇嘴,“就算去了衙门我也是这样的话,我打开门做生意没什么怕人的,你鬼鬼祟祟怕人是你的事儿。”
林中和就让人把蒋奎待下去,又喊青墨去请官差来,这件事根本没什么难问的,找到卖药的就认出买药的,狡辩也没用。
让他为难的只有林毓轩到底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策划这件事。
那边方二已经没了底气。
他平日里只有心眼可没有骨气,不过这事儿牵扯到他姐姐和外甥,若是自己招了他们没好处,自己以后也没好处。
所以打死也不能招的,他咬定是自己的主意,别人都不知道这事儿。
他一边扇自己嘴巴子,一边痛哭流涕,“都是我这个混账东西,生怕五少爷抢了外甥的风头,就去买了那药给五少爷下了……”
林中和冷笑:“你又没随他们去,你是如何下药的!”
方二道:“他们一早就去考试,黑灯瞎火的,我溜进去也没人知道,五少爷喝牛乳的杯子特别……”
“混账,混账!”林中和气得浑身哆嗦,拍案而起,冲到跟前指着方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解恨,“你还是如实招来。”
林毓堂等人都说没见过方二,那下药的必然另有其人。
方二哪里肯招,只一味地哭求、自残,他寻思着大老爷心软,自己打得厉害点,他就不会动板子,自己也不用挨揍。
林中和看不得他那副下贱样,就让人把他先关起来。
家仆就将他和蒋奎关在一起。
蒋奎就笑嘻嘻道:“实在不是你不小心,是有人比你更聪明,你的敌人太厉害,你找错对手了。”
方二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你这个害人精,拿了钱就要保守秘密,怎么还能供出来,你这个天杀的,不得好死。”
蒋奎呸了一声,“我本来就穷光蛋一个,我怕什么,倒是方二爷看起来要倒大霉嘞。”
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方二恨得扑过去就撕打他,“我掐死你这个妄八蛋、害人精。”
蒋奎看着邋邋遢遢弱不禁风的,身子倒是利索,哧溜躲出去,领着方二在柴房院里一通跑,愣是没让碰到一片衣角。
且说林中和这边审了方二,那边只好去给老太太汇报。
这事儿他必须要回报,瞒不住,瞒着也没好果子吃。
年轻人都被族长请去赴宴,连林重阳和林承润都去了,老太太这里只有几个重孙女在玩积木、翻绳。
把孩子都打发了,林中和把事情简单汇报,免得气着老太太。
他说得太简单隐晦,老太太一时没明白,“什么事儿?”
林中和咬了咬牙,就把方二的事儿说了。
老太太闻言半晌没吭声,抬手指了指,手哆嗦一下,嘴唇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林中和怕气坏老太太赶紧让周妈妈上去看看。
周妈妈早就爬上炕,给老太太顺顺后心前胸,又在脖颈子上使劲捏两下。
老太太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咬牙道:“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不打发了他,还留着过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