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一行人就坐船出发,半路上不得不换了马车,因为从去年秋天开始有些干旱,到了今年也没什么雨水,各地开渠放水,导致河道水量减少,有些地方行不得大船。
莱州府城原本是掖县县城,后来府衙坐落于此,城池扩建,就成为府城。
俗话说纸糊的登州铁打的莱州,城墙周长有九里,高三丈五尺,地基厚两丈四尺,共有四个城门,城外护城河一圈,深两丈,宽四丈,整座城池雄伟壮观,十分气派。
莱州城内道路布局和密水县成不同,只有连接东西门的东西大街,却没有连接南北门的南北大街。从南边景阳门进入,顺着府前路穿过几座牌坊,再穿过鼓楼钟楼,然后就是莱州府衙。府衙东边是城隍庙,掖县县衙则在略东南方位。
府前街和钟楼街之间有一条巷子,此巷宽阔整齐,文魁楼就位于此地。
林毓堂这两年一直都在文魁楼忙活,接到信他亲自带人去城门将林重阳等人接到文魁楼。
这是黄老板精心寻找的地方,既不会像府前街那么扎眼,又位于繁华之地,且房租便宜至少两成半。
他和林毓堂集思广益,听取了林重阳的意见,将文魁楼建成专门面向高档客人的饮食、休闲、居住于一体的场所,平日里也时常举办一些文会,招徕学子们前来吟诗作赋高谈阔论,他们就会留下不少墨宝在屏风上,又会吸引一些附庸风雅的商人蜂拥而至。
当然他们也会拿出资金资助一些诗会、琴赛之类的,出点钱扩大名气,所以一年多酒楼就进入正轨,虽然还未盈利,但是前景大好。
尤其沈之仪在这里举办了几场选文大会,这一次密水、密州、即密各地选文都和考题沾点边,顿时沈之仪文集名声大噪,他举办的文会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学子前来。
所以文魁楼也跟着沾了光。
林毓堂将他们安排在后院的一处安静小院里,交通方便,环境清幽,适合他们读书备考。
略休息一下,就有小伙计来通报说黄老板和孟掌柜想拜见五少爷和小少爷。
林大秀道:“小九你自己见他们,我和你二伯出去办点事。”
来的时候家里也有事情交代,现在林重阳是县案首,哪里还需要自己这个爹刷脸,林大秀自然不耐烦见什么黄老板。
林重阳知道他爹的心思,就让他们只管忙去。
一见面,黄老板和孟掌柜就给他行礼,恭恭敬敬,“见过林相公。”
林重阳笑道:“黄老板、孟掌柜,你们可不要太多礼,我还小呢。”他爹才是林相公呢。
黄老板立刻改口,“林小相公得中县案首,咱们与有荣焉呐。”
林重阳道:“还要谢谢二位的礼物呢。”看吧,有功名就是不一样,以前只靠祖上余荫,人家叫少爷小少爷,读书了人家就叫公子小公子,有功名就是相公小相公。
林重阳觉得自己早点下场还是对的。
寒暄几句,几人就开始说正题,黄老板让孟掌柜给林重阳汇报一下酒楼事宜。
虽然林毓堂、赵一刀都有参与,可其实酒楼的经营主要还是黄老板,实际执行人则是孟掌柜。
听完他们的汇报,林重阳笑道:“虽然还没盈利,也不必着急,这样大的酒楼,怎么也得有个三四年呢,咱们这才一年多,我看着再过了年估计差不多开始盈利,到时候可不止是日进斗金啊。”
黄老板连连点头,“咱们就跟着林小相公发财。”
林重阳却也不托大,“我就是个书生,哪里会发财,发财还得靠黄老板和孟掌柜啊,还有赵老板,合作可还愉快”
黄老板忙道:“愉快得很,街面上的青皮混混,没一个敢来咱们这里捣乱的。”
赵一刀把他的猪肉生意趁机扩大到了府城,势力也跟着进来,和城内的一些帮派也起过冲突,然后找人斡旋,几次之后就站稳了脚跟,开始在府城成为一股小势力。
这个之前也有写信跟林重阳讲,他自然知道。
林重阳又告诫他们不必心急,更不必想着做大,府城势力驳杂,他们现在处在中下一股小势力就足够用的。
太大了,反而招眼,会给林家惹事,毕竟这府城很多铺子酒楼也都是各大家族产业,人家可不像林家这样一家子秀才举人,就是不出一个进士啊。
林重阳也只是听一下孟掌柜汇报把握一下大方向,并不会对他们的具体经营指手画脚,毕竟自己不擅长这个。
他参观了一下文魁楼,更多的是夸他们做的不错,偶尔有软装潢不太和谐的地方提一下小意见,其他便都任由他们发挥。
接下来大家就住在小院里背文章、讨论考试题目,这一次参加复试和去年没过院试的几人也都一起过来,总有十几个人,又没有林毓轩那样说风凉话的,现在大家相处得非常和谐。
林重阳对家里人自然不吝啬的,于知县说的那几个题目,他早就拿出来大家一起分析,于知县毕竟是官身,又和知府大人有交道,多少了解一点知府大人的秉性,猜题也当比别的先生猜得靠谱一点吧。
他当然不会说那是知县大人给的题目,就让他们以为是大爷爷猜的吧。
林维民这个大侄子,如今跟在林重阳身边,亦步亦趋,对他佩服得不得了。
林重阳好心提醒他:“你不用那么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你这样难免让人对你有误会。”酒楼有些人就以为林维民是他书僮呢。
林维民却不怕,笑道:“您是我叔儿,侄子侍奉叔儿有什么不对,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呗。”
再说了跟着小叔叔多好啊,小叔叔大方,高兴了赏点纸笔的是小事,还时不时点拨一下自己的文章。
现在比县试之前,他感觉自己已经进步了一大块,原本写文章总觉得少根筋,有些滞涩不畅,现在起码知道如何布局如何遣词造句,一篇文章不管立意高不高,起码能非常通顺地写下来。
这都是小叔叔的功劳!
林重阳也只能由他去,而且林维民跟着他,二伯和爹也更放心。
林毓堂还说呢,看别家的案首,身边都跟着好几个伺候的,小九连个书僮也没带,还想在酒楼找俩机灵的小伙计拨过来伺候林重阳呢,被林重阳给拒绝了。
只是一个县案首而已啊,不用这样郑重其事,免得自己骄傲嘛。
三月二十六这天一早,沈之仪突然造访。
林重阳刚跑完步打两趟拳,正在拉弓练习,听到伙计说沈相公来访,他也没停下来,就道:“请客人去前院茶室,我一会儿就过来。”
晨练是他每天必须坚持的项目,自然不会随意中断。
等他拉弓完,净面更衣,这才去见沈之仪。
一进屋他见沈之仪正脱了鞋子上炕,大喇喇地摆弄那盘棋呢,林重阳上前见礼,沈之仪却笑道:“有日子不见,学弟可长高了不少,恭喜恭喜。”
林重阳笑了笑,这恭喜都有点戳人心窝子,不是成心就是嘴贱,“沈兄不是忙着文会选文的事情么,这番前来可有什么指教?”
自己考试前就终止了选文事情,这个和他通过气的。
沈之仪招呼他上炕下棋,“学弟也是县案首,我可不敢说指教,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放在桌上,“这一次县试你得案首,咱们的书就涨了三成。”
林重阳道:“书是你出的,怎么我……”没说完他自己就想明白了,沈之仪必然跟人家说自己是看了他的书才得了案首的,那书自然就水涨船高被人疯抢呗。
沈之仪看他顿住了话头,笑道:“你不会不高兴吧。”
林重阳摇头,也不点数就将银票塞进小腿上的布袋里,“有钱赚为什么不高兴?”自己怎么得案首不重要,毕竟只是一个县案首,跟他的终极目标比起来,九牛一毛。
沈之仪歪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确不像生气的样子,就开始张罗着下棋,他抓了一把棋子猜枚来决定黑白。
林重阳执黑,他下了一枚棋子,“沈兄不是单纯为了送钱来的吧。”
沈之仪道:“何出此言?”
林重阳:“直觉。”
沈之仪:“……读书人不靠直觉。”
林重阳:“猜的。”
片刻,沈之仪道:“提学官谭大人想收我为学生。”
林重阳笑道:“这是好事,恭喜沈兄。”
沈之仪执子不下,却拿眼瞧他,“你觉得是好事?”
林重阳点头,“难道不是吗?提学官大人可是进士出身,学识渊博,为官又有年头,对官场也颇有心得。沈兄拜师之后自然能得到精心栽培,来年下场中举之后,就可以直接北上京师准备参加会试,以沈兄才学,自然可以旗开得胜。”
大爷爷说了,以沈之仪的才学,绝对可以进士及第的。
不过林重阳觉得这个也难说,因为这个人性格不变,有时候还真难说,就好比林家,大爷爷当年就被人说才学足够,比很多进士及第的考生水平还好呢,可就是死活中不了。
奈若何?
更何况沈之仪现在要钱有钱,要名有名,看起来还非常享受。
沈之仪哈哈一笑,“虽然学弟言不由衷,不过还是借你吉言。”他又下了一子,状若无意地问道:“其实我一直想拜囧大先生为师,不知道学弟可听说过此人?”
林重阳摇头,“沈兄也知道,我除了考试就呆在林家堡,人家都当我小孩子,消息并不灵通的,出了密水县我就都不知道。”
沈之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专心下棋。
下完棋,林重阳礼貌性地留他吃饭,沈之仪就踏实地留下,一点也不推让。
饭间,林重阳按例找了四伯这个秀才来作陪,沈之仪也没意见,反而还和林毓贞聊得不错,探讨一下乡试的学问。
饭后沈之仪告辞的时候,林重阳送到门口。
沈之仪拍拍他的肩头,“来年要不要一起去省城赴考?”
林重阳谦虚道:“沈兄太夸张了,我生员还不是呢,就算侥幸得中,乡试暂且不敢想的。”
沈之仪呵呵笑笑,没再说这个话头,拱手告辞。
林重阳便送他出门。
这一次沈之仪坐马车来的,在上车的时候,他想起来什么,回头对林重阳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过并未求证过真假。”
林重阳疑惑道:“与我有关?”
沈之仪点头,“我约莫听见有人打听你的事情,试探了一下却也没什么发现。”
林重阳道:“会不会只是好奇?”也不是他自负,毕竟中了案首又才八岁,别人好奇打探一下也正常。
沈之仪却道:“我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想调查清楚再告诉你的,不过提前说一下也好让你自己多留心。”
林重阳拱手致谢,“多谢沈兄提醒,放心吧,我和家人一起,除了考试等闲也不出门晃悠。”
沈之仪便告辞离去。
望着他马车离去的方向,林重阳琢磨着沈之仪今日的话,应该是话里有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