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深秋,天高气爽,正午阳光热烈,傍晚却已经凉意袭人。落日笼着密州县城,余晖漫漫,高大的银杏树被映的一树金黄,使得老石榴巷中间的这座小院竟然越发明亮温暖起来。
当然,那不过是视觉而已。
林大秀推门走进几日没有人打扫的小院里,踩着满地落叶,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见鬼!”他嘟囔着,飞快地提着行囊进了屋里。
虽然人去屋空几日没人照顾家什儿上都落着一层薄灰,好在平日照料得不错,屋子里没有什么霉味依然清清爽爽的。
他把行囊都扔在炕上,这才想起什么,飞快地冲出去,就听见门口传来婴儿的哭号声。
“哼……啊、哼……哇”
“哭哭哭,就知道哭。”他不耐烦地拎起篮子,把婴孩也拎进屋里去,放在当门的八仙桌上,然后开始大眼对小眼儿。
婴孩干巴瘦,出生不过三四天的样子,除了那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实在是看不出有哪里可爱。
林大秀撇撇嘴一脸嫌弃,感觉有点饿就顾自掏了个冷馒头开始啃,啃了两口觉得没味道就扔篮子里,“呶,给你吃,别说我饿着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婴孩居然朝他翻了个白眼,小嘴瘪瘪的,似乎要哭。
“不许哭!你说,你娘到底是哪去了,你爹又是哪个?休想赖上我林大秀,本少爷俊美翩翩,哪里是你这个丑猴子能比的?”他自然不指望婴孩听懂回应,不过是发泄自己怨气。
小嘴一瘪,婴孩就开始酝酿哭意。
“不许哭!”他一脚踩着长凳,身子前倾,细长雪白的手指点着篮子里的婴孩,大声威胁。结果动作幅度过大,扯得臀部的棒伤伤口疼,“哎呀”一声,他龇牙咧嘴地赶紧把腿放下。
“咯咯!”篮子里的婴孩竟然笑起来,一边笑,小手在篮子里挥舞着,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小脚也直乱蹬。
“笑什么笑!”林大秀大声呵斥他。
“哇——”婴孩直接开哭,越哭越厉害,大有掀了屋顶的架势。
孩子一哭林大秀又头疼,威逼利诱统统用光都不见效,孩子反而越哭越大,最后他气喘吁吁地没辙,看着那孩子哭得脸色发青,浑身抽抽,他又于心不忍。
“哎哟喂,小祖宗,祖宗,你到底要干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林大秀就差下跪了,他爹打板子他都梗着脖子一句软话不说,现在倒是宁愿打板子。
蠢货,蠢货!
人蠢就得多读书,你这么蠢,还不读书。
林玖真是要背过气去。
她又冷又饿还尿了一身,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个蠢货居然还在呜呜喳喳。呜呜,真是命苦,堂堂女博士居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她不过是工作太卖力,接连熬了几个通宵,哪里知道一阵昏迷之后,醒过来就被人生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太厉害,刚穿越那几天一直昏昏沉沉,不但睁不开眼睛意识也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这期间她就记得自己被生出来,中间糊里糊涂,再一睁眼就被林大秀这个不负责任的渣爹丢在门口,她不命苦谁命苦?
现在被捡回来,浑身冰冷冷的,饿得要昏过去,他居然还在跟她指手画脚。她才出生几天时间,能活下来都是老天给开了挂,现在居然要她说话。
林大秀,日你祖宗!
林玖气得已经恨不得自爆,从不骂脏话的她骂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虽然听起来只是“哇哇”的哭声。
折腾了半天,林大秀猛然拍拍脑门,“你这是饿了吧。”他翻出那个冷馒头就往婴孩嘴里塞,想想不对,捏开一点塞给他。
林玖拼命地用舌尖把馒头顶出来,姐姐我还是新生儿,要、喝、奶!面对这么一个蠢爹,林玖感觉自己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她发誓自己再也不熬夜,让她回去就成,哪怕永远不工作,整天坐吃等死也乐意。
蠢爹在冷馒头、凉水都不凑效的状况下,开始束手无策。
冷静下来的林玖觉得也难为他,毕竟他只是一个虚岁十四岁的纨绔少爷,除了一张脸,他真的是一无是处!
我要喝奶!
她感觉自己跟穿成血族差不多,现在对奶的渴望就跟他们对血的渴望一样强烈得无法遏制,闹心挠肺,恨不得掀了屋子。
“哇……”
她唯有拼命哭。她隐约记得这巷子里还有一户人家也生了孩子,因为她听见过同样哇哇的哭声,希望她哭得凄惨点,能够感召邻居的母性力量。
蠢爹不行,只能靠自己。一个新生儿这样立志,实在是凄惨至极。
林玖的策略还是有效的,很快门口就传来响亮的声音,“林大秀,你干嘛呢?”
没多久,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就蹬蹬地跑进来,看到桌上的婴孩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跟见鬼一样,“林大秀,你哪里偷来的孩子!”
林大秀好看的眉头拧起来,“什么偷来的,你说话恁难听。”
少女指着孩子,脸皱成包子,“那是哪里来的?”
林大秀想也不想,哼道:“是我的,怎么啦。”
林玖瞄了他一眼,倒是敢作敢当,然后她就瞄着那少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真是比调色盘还丰富多彩。
“林大秀,你、你……”
林玖暗想:是的,他可下流了,可渣了,你快揍他,打他个鼻青脸肿,让他给新生儿吃馒头、喝凉水,让他谋杀亲儿!
“你、你真是厉害。”少女原本又惊又怒又伤又恨的表情突然就定格了,变成了一张少女怀春,崇拜欣喜的表情。
我擦!这都可以。
林玖感觉看京剧变脸都没这么快的,姑娘你这是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啊。然后那姑娘又做了一件让她惊讶不已的事儿,倾身过来扒拉她的襁褓,惊呼道:“是个小小子呢!”
晴天霹雳!
林玖眼前一黑,差点真昏死过去。
她、她、她一睁眼就变成了他?!
刚出生那两天她浑浑噩噩的没有什么感觉,间或能听见一道伤心的女声唠叨着什么,她就听清了林大秀这个名字,想来就是她爹。等她真正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在小院门外,现在被个大姑娘给看了看,结果就把自己看成个小小子!
这霹雳不可谓不大。
好一会儿林玖都没发出声音,努力地把这个事实消化掉。好在林玖从小到大都被人说这孩子经得住事儿,性子向来沉稳冷静,哪怕现在自己穿成一个小小子她也不能如何。
毕竟眼前最大的难题是活下去。
她努力地撑起眼皮看着眼前这姑娘,现在又冷又饿又困又乏,感觉要昏迷过去。不行,她得吃饱肚子才能昏睡。
韩椿儿大脸盘,虽然不是大美人,却也长得眉眼清秀,挺耐看的。
林玖忽闪着大眼睛的样子落在她眼里,就看着小小的婴孩困得已经睁不开眼,还费力地撩着眼皮,惹得她笑道:“他可真俊。”
林大秀嗤了一声。
韩椿儿哎呀一声,“他这么小,不能吃这些东西的。”看见篮子里居然有个冷馒头,韩椿儿赶紧将林玖抱起来,又发现早就尿了赶紧张罗给他换尿布。
林大秀的行囊胡乱塞了一些东西,翻个乱才找到两块合用的。
韩椿儿轻手轻脚地帮孩子换好尿布,饶是她平日里泼辣干练的做派,现在在林大秀的屋子里,伺候他的孩子,也让她脸颊绯红滚烫。她赶紧把孩子收拾利索,也不敢看林大秀,飞快道:“让孩子去我家呆会儿。”
看着韩椿儿抱着孩子飞一样离去,林大秀挠了挠头,还跟做梦一样呢。发了一会儿怔,他满屋子里转了转,厨房里还有点米面、咸菜疙瘩、大酱、葱蒜之类的,能正经吃的却没了。
要做饭,他哪里会!
很快韩椿儿又抱着林玖回来,把吃饱喝足已经酣睡的孩子放在炕上。屋里几日没生火,炕上冷飕飕的,被子也冰冰凉。
韩椿儿皱眉轻手轻脚地把孩子安置好以后就去厨房,见林大秀站在那里发呆,她喊道:“林大秀,得生火烧炕冷冰冰的孩子可受不了。”
我还不知道要生火?林大秀斜睨了她一眼,“老冯婶回乡下去了。”
少爷不会生火!
韩椿儿当然知道他大少爷脾气,向来都是饭来张口的,哪里轮得到他做活儿。
她快手快脚地收拾利索,生上火,烧了一锅热水。灶坑连着东间睡觉的屋子,火生起来,很快就有热乎气,林玖睡得就更香。
林大秀看着生火的韩椿儿第一次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谢了。”
韩椿儿道:“远亲不如近邻,有什么好谢的。”
等忙活完,林大秀去找了一把钱出来,递给她。韩椿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一声甩手就走,还把大门摔得砰砰响。
林大秀脸也涨得红红的,这女人果然不能惯,才帮点忙就上天。可惜没人伺候,纨绔林少爷只能自己打水洗脸洗脚,结果笨手笨脚弄得厨房水漫金山一样。他也懒得收拾,胡乱擦两下就去东间炕上睡觉。
虽然身上还有没愈合的伤,好在也不过是破了皮肉并不多厉害,哪怕眼皮子底下还有一堆头疼的事儿,可他实在是太累太乏没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哇哇”的哭声跟打雷一样将他惊醒。
林大秀起来点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夜风从窗户吹进来,灯火摇晃,差点被吹灭。他赶紧把灯罩罩上,回头去看炕头睡的孩子,因为睡得舒服,他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黑葡萄一样晶亮。
这会儿倒是不哭了,瞪着大眼睛看他。
什么意思?
林玖使劲瞪他,自己努力哭醒他不就是要他给自己接尿吗,他傻看什么呢?看她能开出花来不成?
“又饿了?”林大秀蹙眉,十分不耐,“现在没奶喝,只有冷水。”
林玖使劲蹬腿,小手挥舞着,告诉他自己有尿了!笨蛋林大秀,你除了一张脸还能干什么?
林大秀看他手舞足蹈的,瘦小的四肢倒是挺有力气的,他突然脸色一白,“不会拉了吧。”
他立刻嫌恶地捏着鼻子,伸手去扒拉尿布,看了看倒是干爽爽的,既没有拉也没有尿。
林玖使劲瞪他,“接尿啊!”可惜出口的就是哇哇像哭一样的声音。
林大秀自然不明白,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睡吧,再不睡觉让狼叼了去。”
正说着就看小娃娃的脸憋得通红,随即似乎憋不住一样,哇哇大哭起来,然后从下面一道银线“哗~”地冲上来。吓得林大秀赶紧往后一躲,就看到小娃娃小鸟雀哗啦啦地开始放水,银线划着一道弧线就呲了小娃娃自己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大秀乐得前仰后合,使劲地拍打着炕面。
而林玖已经在给自己催眠,就当自己还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摊上这么个蠢爹,她已经不指望有好日子过了。
似乎是报复一样,她也不提醒林大秀,就在林大秀笨手笨脚给她换尿布的时候,拉了林大秀一身。
“啊——”
一声惨叫在黑夜里格外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