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过得总是快的,一个月转瞬而过。这一个月有人照顾,林重阳吃喝不愁,睡得又香,跟刚开始有了很大区别。
如今他白白嫩嫩,虽然不是很胖,也肉嘟嘟的。
韩家人都非常喜欢他,如果不是林大秀时不时过来看看他,他们会觉得那是自己家的孩子。尤其他喜欢笑,除了表达特定的吃喝拉撒冷热概念,其他时候基本都很安静,不是睡觉就是自己玩,有人看他就会乐滋滋地笑。
孩子满月,正经人家都要热闹一下,林大秀自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亲朋都不在,加上他也不懂什么,自然没那个概念。
还是张氏说在这里吃顿饭,也算是替小九过满月,不过林大秀不肯留下吃饭,反而留下一串钱就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韩椿儿也不在眼前,张氏就和媳妇嘀咕,“这林家到底认还是不认这孩子?怎么都一个月了也没人来说接回去?”
韩大嫂道:“是不是林家不知道林少爷躲这里啊?”
林重阳原本困了,一听他们说蠢爹的八卦立刻就竖起耳朵。
在两个女人的嘀咕里林重阳就将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林家不仅仅是密水县的望族,还是整个莱州府有名的大族,堡内进士牌坊都有五座,说起来那是响当当的,所以离密水县最近的密州县自然也都清楚。这个林大秀就是林家的嫡系子孙,他姥娘家还是密州大族王家的闺女,只是后来那一支没落了,近两年都没什么声响,舅舅们过得也落魄。
林大秀是三年前来这里住的,说是用密水县的两进院子换了朋友这座小院,两年前的时候,有个叫王柳芽的表亲来投奔。她住下来以后,林大秀倒是回去了。等今年刚过了年的时候,林大秀突然回来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结果第二天又跑了。
没多久王柳芽也走了,只是俩月后她又回来住下。没想到就有了身孕,直到重阳节把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她又抱着孩子一去不返。
现在林大秀又带着孩子回来。
真是看花了他们的眼,都不知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呢。
开始他们怀疑孩子不是林大秀的,可看着这孩子的俊模样,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儿,还有那对大耳垂,要说不是林大秀的儿子,瞎子都不信。
韩大娘看林重阳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副听得入迷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撇撇嘴,不禁笑道:“哎,你说这孩子是听大人话儿呢?”
韩大嫂也笑道:“说来也怪,我寻思他能听懂似的,有时候我和椿儿说话,他就这样看着我们。”她看林重阳的眼神格外温柔,甚至比看自己儿子还温柔。
林重阳才不怕呢,反正自己才满月,就算是一副听懂的样子人家也不信的。
果然,俩人笑起来,“你看狗蛋就知道吃睡的,小九真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孩子。”
两人自然不会怀疑他真能听懂,继续说八卦闲话的,听得林重阳有些目瞪口呆,这百姓们的小日子很丰富啊,比如说哪个寡妇和谁家眉来眼去了,哪个汉子和谁谁谁怎么怎么滴。
说来说去还会时不时地拉回到林大秀的身上,林少爷怎么怎么大手大脚了,怎么怎么下馆子,买什么多浪费之类的。
婆媳俩说了一会儿八卦,又被林重阳吸引了视线。
韩嫂子温柔道:“娘,你看他,白白嫩嫩的,软软的,真俊,看得人心都要化了似的。”
真是怪了,倒是比看自己孩子还愿意看呢。
韩大娘小声道:“也不怪你,我看着都这样,真是个命苦的孩子,小小的一巴掌长,竟然就那么懂事似的。”
林重阳极少拉尿在身上这倒是真的,自从到了韩家第二日之后,他就能用不同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且从不哭闹,反而喜欢对着大人们笑。
所以大人都说他懂事一样。
这时候的林重阳在听八卦,自然不知道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危机。
林重阳从韩家回去之后,家里来了客人。
来人一个叫李增仁,一个叫戴敏辉,都是他从小的朋友,用他爹的话说就是狐朋狗友。
三人见面也不拘礼,李增仁就打趣他怎么蹦出一个儿子来,还被打了棍子,“大秀,还是你能啊,我们这媳妇还八字没一撇呢,你儿子都出来了。怎么样,那顿棍子值当吧。”
林大秀翻了他一个白眼,“稀罕给你,棍子也奉送。”
李增仁笑着摆手,“还是免了免了,王柳芽那丫头还真是有点手段,竟然就把你给睡……”
“咳咳。”戴敏辉打断他,“增仁不要开玩笑了,别忘了咱们初衷。”
李增仁立刻收敛嬉笑的表情,“大秀,你可别说兄弟们见死不救,我们原本想偷偷去把你接出去的,结果伯父给各家打了招呼的,谁也不能收留你,我们老子也都威胁敢把你领家去就一起打出来,我们知道你不忍心那样,所以也等到现在偷偷来接济你呢。”
戴敏辉掏出一只荷包来,“这是我攒的一些私房,都在这里。你也不是个能吃苦的,平日里大手大脚摆谱惯了,今时不同往日,你得稍微收敛一下。这些钱省着点,够你花阵子,我们也使使劲劝劝到时候伯父消了气你就赶紧家去,别拗着在这里吃苦,一点好处都没有。”
李增仁也嚷嚷,“就是就是,你吃苦,到时候家业全都给了他们,你有什么好处呢,听咱们的,别拗着,不上算。”
他也掏了一只小钱袋出来,里面叮叮当当的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子。
他有些不舍,不过还是朝着林大秀递过去。
林大秀道:“我这是虎落平阳,也不和你们客气,谢了,以后还你们。”
他就将钱袋接过去。
李增仁紧捏着钱袋,两人略一角力,他就笑呵呵地松手。
其实林大秀以往给他的钱没有一百也有个二三十两银子,他自诩是钱财如粪土,尤其喜欢跟他爹作对,十足的纨绔子弟做派。
李增仁歪着脖子往东间炕上看,“我儿子呢,快给我瞅瞅,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像不像你。”
林大秀扬眉,“当然是我儿子,长得跟我一样俊,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啊。”
戴敏辉无奈地摇头,不过也有些按捺不住要看孩子。
林大秀道:“在邻居家呢,得找人喂他。”
李增仁哇了一声,“大秀你能啊,真是长得好看怎么都饿不死,还是把我们的苦命银子还给我们吧。”
林大秀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小爷我还用得着靠脸?”
戴敏辉让他们不要扯没用的,问了问情况,“这般来说,你得多给人家些银钱,也好让人家带得舒心些。”想了想他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这个你拿着,回头去当了,也值几两银子呢。”
林大秀忙推回去,“你寒碜我呢!”
戴敏辉到底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塞在一只碗里。
李增仁又说要请林大秀出去好好吃一顿,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虽然三人年纪不大,最大的戴敏辉也不过十五岁,倒是从十岁就开始偷偷下馆子,喝酒赌钱的事儿也干过。
有李增仁挑头,林大秀喝得摇摇晃晃的,戴敏辉只能将他扶回来。
李增仁大着舌头拍拍林大秀的肩膀,“大秀,别说哥哥不想着你,我早就替你打算好了,有好几户家里没孩子的都想办法要个呢。你这个孩子,不能留下,你说你这么年轻轻的,要是带个拖油瓶,家里也不管,以后说亲干什么的都是累赘。赶紧的,哥哥给你找个人家,把孩子送出去。”
之前还不大敢说出口的话,喝了酒,他也不顾忌,叽里咕噜地全说了。
戴敏辉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呢,伯父也不过一时生气,过后还不是得把大秀和孩子接回去,那可是林家的骨肉,更何况还是男孩子呢。”
谁知道林大秀也嚷嚷道:“送、送出去,省得赖上我。再说,他们也不稀罕我给他们林家留什么种的。”
李增仁搂着他的肩膀,“好兄弟,大丈夫何患无儿,现在不行是累赘,等你过几年,找一门有助力的亲事,他、他们也不敢再那么磋磨你。”
戴敏辉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拉开李增仁,把林大秀扶进去送上炕脱了鞋子让他躺下,再给他盖上被子,然后拉着李增仁离开。
第二日一早,林大秀被饿醒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慢慢地想起昨日说的那些话来。
把那小东西送走?!
他打了个激灵,一个月后的今天他已经不怀疑那娃是自己的儿子了。
那晚上的事虽然稀里糊涂的,可实际上之前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因为在家里受了窝囊气,就离家出走来到小院来借酒消愁,而王柳芽也一肚子苦闷,俩人喝多了就不知道怎么滚到了一起。虽然没看着王柳芽怀上,可毕竟王柳芽也是个要强本分的,不是随便人,更何况这娃跟自己还真的有点像。
至少韩家人都说就是一个小小的他。
可是带着他,自己能养活他吗?
送出去是不是更好?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想见儿子的冲动。
不、不能看,不能有什么感情,要是舍不得那就麻烦。
林大秀胡乱收拾一下,带了钱出门去,现在有人接济手头又宽裕起来,就去吃东西顺便逛逛,看看自己能不能干点什么来钱的。
他还给韩家和儿子买了不少东西,这一下又不少钱出去,惹得韩大娘背地里一个劲地嘀咕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少爷。
几日后,李增仁送信给他,已经找到两户都想要个孩子的人家。
一户是农家,一对夫妻四十来岁,没能力纳妾,但是家里也不愁吃喝,有一头牛还有三十亩地。
另一户是富户人家,老婆强悍,不许丈夫纳妾,万贯家财没有个继承的男人觉得死不瞑目,现在已经将近半百,非常急切地想要个孩子。因与族里关系不是很好,所以也不想过继本家的,反而想收养个婴孩,这样当亲儿子养着,也是一样的。
末尾说后日傍晚他来抱孩子,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林大秀突然觉得十分沉重。
第二日他就去了韩家,有事没事地磨蹭时间,甚至还破天荒地帮韩大娘劈柴烧火,把韩大娘唬得可不敢用他。
不只是因为他是林少爷用不起,还有这是个纨绔会干什么活儿?
自己家烧炕烧得能呛死人,第一次还差点把房子给点了!
林大秀跟韩大娘约好明日晌午把孩子抱回去。
原本他还担心韩大娘问东问西他不好回答,可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问,就觉得理所当然一样。
毕竟爹要亲近孩子,谁也不能说什么不是。
再者说,他林大秀从前那是眼睛长在头顶,鼻孔看人的,韩大娘都不敢跟他说话,现在他能这样跟她商量,她都受宠若惊了好吧。
于是,第二日午饭以后,林大秀就去把儿子林重阳给抱回来,韩椿儿去帮着她爹卖猪肉并不在家,所以少废很多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