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奈离开的半个月后。
玉赤崖之战在王爷的帮助下得以战胜,皇上助青黛的丈夫成为雪枫的王,那日来此朝拜特办的宴席,亲临的青黛又复往日笑颜。婚姻和未来都顺心如意,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任谁都羡慕。
“皇后娘娘,你瞧那个军师,不是首乌国师吗?!”蝉衣在我耳畔说道。
我顺着蝉衣的视线去瞧,也觉得十分奇怪,我朝那个失踪了的国师,何时成了雪枫的军师?我轻轻叹了口气,奇怪的事多得是,例如皇上竟将山奈忘得一干二净。
山奈离开后的第一夜,常山密封一信交于我时,我竟因这个消息失眠一夜。
还记得天没亮我便起身,拿着那封信问蝉衣,这是真的吗?
蝉衣笑着对我说:“天助皇后娘娘啊!”
我连忙下旨,谁人提起“山奈”二字,杀无赦。尽管带着五个多月的身孕,本应放生替肚中孩儿祈福的我,杀了两个罪犯以儆效尤。
并且找到了常山所指的那个盒子,里面都是粉珠。
可我没有销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那么恨山奈,我是爱晋离的,只是后来,我发现晋离的心在她身上后,便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皇后之位上。
她永远不会懂我。
因为她永远不会有我一样的烦恼。
等到皇上归来后,我感受到了他久违的温柔。时间一久,我不禁怀疑,是否皇上将我当成了她?
其实羡慕山奈的洒脱,她倒可以一走了之,可我,自卑在心中滋长。对皇上忽远忽近,忽冷忽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怀着孕,还是因为得到皇上的方式不如所愿?
“娘娘?娘娘?”蝉衣轻轻摆了我的衣袖唤醒了我。
我连忙摆出笑容:“怎么了?结束了?”
身旁皇上轻抿了口酒,趁空转过头来,笑着对我道:“皇后怀着身孕,若累了,先回去休息无妨。”
我确实累了,怀孕真不是个简单的事,特别是这段时间,每个几分钟就想如厕,这样众多大臣面前,实在不得体。
我道了谢,“皇上,那臣妾回去看看苏子乖不乖。”
皇上笑着点了头,“去罢。”
说起苏子,我从没见过这样聪明的孩子,也不知是随了半夏还是山奈,哦对了,也有可能随了皇上啊。
孩子交到我手中,我其实真的想将他培养成储君。
每日见皇上那么辛苦,我便不想让肚中的孩子这样过日子。同白及王爷那样多好,带着太后游山玩水,一辆马车就能闯南闯北,多自由啊!
他们偶尔路过兰泽京都,也会回来同我们一聚,我真的很想那样过日子。
唉,对啊,回不到过去,那就创造新的未来。
可该来的还是来,那夜皇上醉了,环抱着我在耳边轻叹:“阿音,我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皇上的背哄他睡觉。
不过那夜过后,皇上再没提那样的话。
王爷游历多地,经常寄信给皇上,皇上根据他信中所反应的情况,做出多种措施,兰泽一日日壮大,我从没想过,我会成为这么一个大国的皇后。
山奈离开的六个月后,我生下竹茹,并且开始考虑给蝉衣找个依靠。
蝉衣死活不乐意,直到我将手指指向苍术时她一顿,被我抓了个正着。
“你瞧,脸可红了。还愿不愿意?”
蝉衣扭捏了下,抱着竹茹低声道:“奴婢愿意也没用啊,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我笑着道:“你呀!平日里见到皇上都不害怕,这会儿倒害羞了?”
蝉衣红着脸,“喜欢不都是小心翼翼的嘛!”
这下我可算明白了,这家伙背着我偷偷喜欢苍术许久。
“本宫给你们安排见面,待宫里有些年头了,学到的本事现在就有用处。可别败着回来哭啊,本宫丢不起这个人。”
蝉衣笑得合不拢嘴,我怀疑她要不是抱着竹茹,该要蹦起来了。
蝉衣出嫁后,随苍术到外。而我守着苏子和竹茹,日子倒也过得快。
山奈离开的六年后,半人高的苏子来问我:“母后母后!他们说你不是我的母妃!”
我刚开始是十分生气,想把那些多嘴的宫人舌头给割了!
可是后来我想啊,这件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将苏子抱在膝上,顺手拿了块桂花糕给他:
“那苏子觉得,本宫像不像你的母后呢?”
苏子摇了摇头拒绝甜食,紧接着用小手拖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回,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回答:“我觉得母后,不像我的母后!因为母后就是我的母后!”
我笑了笑,这孩子嘴儿甜,还懂疼人。可我摸着苏子的脑袋轻叹了口气:“可苏子的母妃,确实不是本宫。”
苏子愣了一下,我继续道:“苏子有个胞姐,叫水苏。可是苏子的母妃因为生苏子和水苏,大出血了。”
“所以……她们就这样死了?”
我说:“苏子,本宫会是你一辈子的母妃,好吗?”
苏子迟疑了下,紧接着抱着我道:“母后,我母妃漂亮吗?”
许是年纪大了,我回想起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皆和山奈重合到了一块。
“漂亮,她比母后还漂亮。苏子想母妃了,就照照镜子,苏子和母妃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的?”苏子眼前一亮。
“真的。”
苏子从我腿上跳了下来,郑重对我道:“母后!自我记事以来,我便知道我的母后是您。可现在,我觉得我多了个母妃,并不是让母妃代替了母后的位置,你们对我来说,一样重要。”
我噗呲一笑,可笑着笑着,却哭了。
竹茹跑了过来,苏子去牵她,护着她到我的身边,我觉得我好幸福,因为我儿女双全。
山奈离开的二十年后,晋离身体开始耗尽,他每日咳血,饭也咽不下,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早早将皇位传给了苏子。
我心里也苦,竹茹怎么劝我我都吃不下一碗饭。
苏子来问我:“母后,孩儿总觉得,父皇在等什么人。他那么辛苦……”
我知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撑着最后一口气,原来忘了一个人也没什么用,爱她的那颗心,直到最后一刻也是为她在跳动。
知道实情的人只剩我,而我却不想成为那个说出实情的人。
我大方的二十年,这一刻却想自私一下。
我咬牙流泪绝口不提,苏子见我如此也不敢多问,一脸疲惫地去伺候晋离。
我辗转反侧,但也不愿去寝殿里看晋离一下。
竹茹哭着跪在了我的榻前求我,“母后,您就……可怜可怜父皇吧!”
我轻叹了口气,起身更衣,拿出那装满粉珠的盒子到了晋离的榻前。
我坐在了晋离的床榻边沿,却是背着晋离。如今的他骨瘦如柴,眼睛睁着,十分瘆人。
“如今这般折磨自己,她怎么会看得见呢。”
晋离有了些动静,我拿了一颗粉珠放在了他的手中:“我们住在沥城的时候,虽担惊受怕,却也过得十分自在。那年先帝寿辰,你听渔民谈论,说南海有鲛人出没,便亲自前往捉获两条鲛人,正巧是一雌一雄……”
那天,我从天明讲到天黑,我知道晋离就要离开了,我也准备好了让他离开。我问他:“你后悔吗?”
我没有等他的答应,兀自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再问:“你还有什么遗愿?”
他艰难说出了两个,一个是叫苏子到他面前,另一个,是死后将他的骨灰洒在南海。
我答应了,看着他紧握着苏子的手到撒手人寰,笑他解脱了,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
我恨自己为什么知道得最多。
苏子是半夏所生,半夏又是山奈的替身。他啊,想在苏子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又因为他对当年折磨满怀愧疚,所以他愿自己的灵魂能进到那片海去,去寻找那个他爱的人,去他爱的人那儿赎罪。
晋离去世的一周后,我不留神摔了一跤。我躺在床榻上不得动弹,进食也全然无味,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生命的尽头了,只是可怜了苏子,带着晋离的骨灰赶往南海后,恐怕又得操心我的丧事。
人人都说我这辈子活得值了,可我却不敢肯定。
因为我找到了我爱的人,却没找到爱我的人。
看着苏子风尘仆仆地赶到我的病榻前,我尽量笑着吩咐他道:“这辈子,怕也是要完了。竹茹,就交给你了。
人啊,这辈子那么短暂,找一个相爱的人,不容易。我放心不下的,倒不是竹茹,是你啊皇儿。你与你父皇的性子如出一辙,千万记住,别和你父皇一样,为爱互相折磨。
竹茹该历练一番,总是这么被你保护着,将来可怎么办呢?苏子啊,你答应我,竹茹的婚姻,让她自己选择,好么?”
苏子忍泪点头,却一言不发。
我觉得已经十分满足了,百年后,自己躺在棺材里,还不挤呢。
我的眼皮再抬不起,临终前听到了竹茹的哭声,最终,一切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