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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旧事(二)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3948 2021-04-24 12:29

  后面几日的朝会因皇帝的病势被耽搁,虽说如此,生辰宴上的情形却被添油加醋传了出去,甚至有言论直指太子并非皇上血脉。不过这是皇帝的家事,大臣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待皇上病好以后看看动向。

  然而,流言很快被分散到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百姓都在议论端丽皇后的贞洁以及太子的身份,民间各式流言四起,甚至有老人指出曾见过端丽皇后与殷将军在一起,传的人多了,连他们穿什么衣服、神态如何、所说对话都绘声绘色,倒像全部亲眼见过似的。

  对于这些,慕容恪当然知道背后是谁在操控。

  崇文馆中,门窗紧闭,屋内的青玉香炉泛着袅袅轻烟,与暖炉一道营造出温暖的春日景象,可恨天光黯淡,金乌蔽于层层浮云之中,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没有阳光的冬日,总感觉欠缺了点什么。

  慕容恪从书架的最高层取下一个长形的锦盒,打开,取出一轴画卷,放在桌上徐徐延展,随后将画倒置过来,笑问对面的沈鸿轩道:“你可知这是谁?”

  画中女子乌发云鬓,丰肌细理,轮廓秀美,衣饰典雅庄重,而又无冗余之装饰,仪态柔雅,只可惜脸部不着一墨,无从观赏其眉眼风致。

  “是端丽皇后。”

  “不错。”慕容恪笑笑,手指轻轻拂过画中女子的鬓发,低声道:“正是我母后。”

  “殿下为何要将脸部留白呢?”沈鸿轩奇道。

  慕容恪深看他一眼,眸中有沉重的情绪,“我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若我硬逼自己去画,反而毁了它,也毁了我心中的母后。或许,她在我心中只是一道影子,模糊不可辩,但我知道,她是这世上最端庄最美丽的女子。”忽然,他抬头,笑问:“我画的好么?”

  沈鸿轩鼻尖一酸,忙点头:“好,好极了,殿下的丹青比少年时候又进益了许多。”

  慕容恪笑摇摇头,一边将此画收起一边道:“作画要么心平气和,要么灵感满溢,必是文雅才子、富贵闲人可为之,我如今却早已没了这样的心情。”他眸中渗露哀伤,然而并不沉重。

  看着他将画重新卷好置于锦盒内,沈鸿轩始终一言不发。他很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慕容恪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安慰,他习惯于安静的将自己的心情掩藏好,在外人面前不言不语,眼神警惕而冷淡。在沈鸿轩的印象中,他自小如此,并非因为先皇后亡故才性情大变——或是先皇后如此教导也未可知。沈鸿轩一直记得,端丽皇后去世后,慕容恪是唯一一个没有哭祭的人,以至于长时间被皇上并大臣责备冷血无情,然而他却明白,慕容恪只是不想在逼死端丽皇后的这些人面前示弱——并不是皇后死了,他便任他们宰割。

  而可笑的是,责骂太子无情无义的皇上,却在三年后重立东宫——一个艳媚的伶人。

  沈鸿轩唇边浮现一丝冷笑,在他干净瘦削的面庞上显得尤为明晰。

  “怎么了?”注意到这一变化的慕容恪不由抬眼笑问。

  沈鸿轩背过手去摇摇头,转首凝视窗外阴沉的天空,如今这天色与人事一样令人烦闷。

  “鸿轩,”慕容恪低下头去,身子颓坐在椅中,“我真的……是母后与……与……”

  “殿下!”一抹讶异在沈鸿轩眼中一闪而过,他皱眉正色打断道:“你怎能这样想!端丽皇后那样冰清玉洁,便是小人多言语,你也不该怀疑你的母后。”

  他这番话,语气略显僵硬,一时说的慕容恪与他自己俱惊住,不由心生愧疚,正要道歉,却见他抬头对自己笑笑,神情甚落寞,淡淡开口:“我知道,我不应当怀疑。但若不是母后与殷将军有情,为何她进宫之后从未开心过?她很温柔、也很端庄,可是我总觉得那温柔端庄含里有一种疏离。尤其对父皇,纵是举案齐眉,她总是带着一股冷漠和客气,不愿与父皇亲近。以前我不明白,以为那是母亲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的仪容。可现在我懂了,一切都是错的……包括我。”

  他的声音相当凄凉,到后面沈鸿轩以为他会哭,然而没有,他只是很平静的叙说着,眉眼中掺杂了几许倦怠,恹恹靠在椅背上,目光涣散,过了很久,似乎察觉到沈鸿轩在观察自己,便将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唇边弯起一丝可有可无的弧度。

  沈鸿轩深吸一口气,有些事,确实不应该瞒他了……

  端丽皇后越林歌,父亲为前朝宰相,十八岁时领皇命嫁给那时的太子慕容阕——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那会儿殷启遥只有二十二岁,有才华、有韬略、武艺过人,尤擅箭射,骑马往来奔走,可一路斩获猎物无数,弦发即中,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京城才俊,深受先皇赏识,命他做了殿前都虞候,掌一半的皇城禁军。而他沈鸿轩,当时不过十一岁而已,因沈殷两家是世交,他从小便梦想成为殷启遥那样的人物,便总是不停歇的跟在殷启遥的后面,殷启遥去哪他便去哪。

  也因此,他得以见到端丽皇后和殷启遥在一起玩耍的场景——不对,那个时候应该称呼她为越姐姐,她还没有受命嫁给太子,还是一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她让殷启遥教她射箭、骑马,她很有天赋,很快便学的像模像样。在沈鸿轩的记忆里,越姐姐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她一见到殷启遥,嘴角还未扬起,笑意便先从眼中流出来了。至于殷启遥,平时无论对谁都是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唯独对越姐姐,向来细声细语,仿佛怕自己一大声越姐姐就会被吹走了似的。当时京城里爱慕殷启遥的小姑娘不少,然而殷启遥一概视而不见,只一心一意教越姐姐骑马射箭。当然,他们也会做些别的事情,簪花、喝酒、聊天……有一次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越姐姐的头慢慢的、慢慢的移,坠在了殷启遥的肩上,殷启遥很自然的抚过她的鬓发,两人对望。那个场景给了沈鸿轩相当的震撼,所谓“璧人”,应当就是这样的吧……

  后来越姐姐和太子定下婚约,他不知两人有没有再见过,只是他去找殷启遥时,他的面色很不好,一个人窝在房里喝酒,喝了睡、睡了喝,他劝解,殷启遥只说他不懂。他当时的确不明白殷启遥为何那么痛苦,但是等他长大些,就明白了。

  明明天定因缘,两个如此相配的人,却因一道圣旨而被迫分开,各自痛苦的生活着。

  再后来,慕容阕登上皇位,越姐姐被封为皇后。不知是不是不想留在京城睹物伤情,殷启遥自请戍边,走的那天他在城门外等了很久,却终究没有见到期许的那一抹倩影,最终叹息离开,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年仅十六的沈鸿轩。

  夕阳残照如血,逶迤下离人的含恨背影……

  “你应当理解你的母亲。”良久,沈鸿轩出声叹息。

  慕容恪平静的看着他,目色讳莫如深、难以捉摸,这让沈鸿轩莫名的有些畏惧——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她是我的母亲,我怎会不理解她?”慕容恪淡淡一笑,道:“这本不是她的错,只是命运弄人,如此可笑。”

  “那……你恨她吗?”

  “当然不,”慕容恪答的相当坚定,“母后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放弃了自己的挚爱,和一个陌生男人相守了十四年,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是我……我真的是皇上的血脉吗?”他的眸光犀利,让殷启遥无法退避,亦无法再他的面前强硬起来。

  “殷启遥与端丽皇后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原则,要么就明媒正娶,要么就再不联系,绝不会做偷偷摸摸的事情。端丽皇后与殷启遥有情不假,但殿下的身份也是毋庸置疑的。”

  慕容恪收敛目光,微微松了口气,言语里却仍有悲伤的意味:“我明白没有用,关键是,父皇要相信。”

  高演偷偷来派人告诉慕容恪,端丽皇后的事情皇上已经遣了心腹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所结果。

  沈鸿轩目光也暗下来,惆怅道:“这是很难的,你要诬陷一个人,总能寻到办法,但若是想要证明一个人的清白,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又哪来的证据去证明呢?”

  “所以,就只能想办法,去证明她的证据全部都是假的。”慕容恪望着他一笑。

  沈鸿轩点点头,目光还是颇为担忧:“皇上的疑心病很重,他未必不晓得端丽皇后与殷将军之间的事,只不过死者已矣,也就没了追究的必要。如今皇后的一番话让他开始怀疑起你的身份,这便很麻烦。皇上的疑心病很重,光靠‘疑心’这一点,便足以让皇后和魏王大做文章了。”

  “我晓得,”慕容恪闭目道:“只是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能插手去干预皇上的调查,不然更给了他们把柄。暂时什么都不要做,静静等皇上发话就行了。”

  沈鸿轩走过去拍了拍慕容恪的肩膀,愁闷道:“这次的劫真的不太好过,若是皇上真的听信了皇后的话,那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慕容恪挑眼看他,目露揶揄之色,“有什么怎么办?他们不就是惦记这个太子之位么?我让给他便是了,再大不了要我的命……”慕容恪面色突然一凛,用力的扯住沈鸿轩的衣袖道:“若我必有一死,那东宫中人会怎样?”

  “殿下莫要如此灰心……”

  “我问你!”他面色严峻,凝眸视他,眸中有慑人的光辉,“会怎样?”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沈鸿轩叹息。

  慕容恪面色渐渐化作灰白,双唇亦在刹那间失去血色,一张脸惨淡如白纸,垂眸忖度片刻,再度凝视他道:“我今日便将沉容废为庶人,明天一早我便送她出宫,请你帮我照看好她。”

  “殿下。”沈鸿轩大惊,忙打断他:“你这是做什么?一切都还未开始,你如何就思及此处了?我担不了这个职责,若是沉容姑娘陪在殿下身边可以让殿下振作的话,那我决然是不会帮殿下这个忙的!”

  “我只是以防万一。”慕容恪云淡风轻道:“我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不能连累了她。所以,若你不愿帮我,我自然会将她送到别处。只是可怜了太子妃,她是势必要被我连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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