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个魔军一路小跑到安寂旁边,低下声汇报了什么。安寂立刻抬起眼睛,狼一般闪出点点寒光,转身命令;“住手!”。
一个士兵正要将剑拔出,手上顿时僵住。不上不下疼得阿郎闷哼一声。安寂走过来提起阿郎的领子,逼得对方与自己平视。他歪着头看了阿郎两秒,居然抬手抹去了阿郎嘴角的血迹,态度几乎可以算彬彬有礼。
“上仙知道,我们焌倪兽一族,最是闻不得血腥味,闻着便要开了杀戮。”安寂状似无意地搓了搓手上的鲜血,“但我实在不想要了上仙性命。所以,我们来谈一谈条件,可以吗?”
洛书浑身都在微微发抖,见安寂停下,才稍稍好些。洛寂心中略安,将高出他半个头的洛书环得更紧了。但下一刻,安寂问出的问题,却让两个神同时睁大了眼睛。
“我记得,这城里,应该还有龙族的一位殿下吧?他在哪里?”安寂扫过了自己的一众属下,语带歉意地道,“这些魔都太不中用了,居然没有请得到那位殿下。还得来麻烦您,您说是不是讨厌?”
阿郎牵了牵脸上的肌肉,没笑出来,倒咳出一口血,顺着较好的下巴,流到安寂手上。“殿下.......已经回去了,你不必再找。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你认为我会信吗?这次行动,完全是我一时兴起。压根没想过能攻进来。重重包围之下,你怎么可能把那位殿下送走?”
面对着缓缓逼近的安寂,阿郎的声音嘶哑,平静,“安将军,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神界不可能因为殿下而让步。如今落在将军手上,我自认命,还请将军全我忠义之名。”
安寂面上果然动容,他将阿郎放下,动作意外的轻。他开口,语气亲密如对多年好友,“看来上仙,一定是要做义士的了。实在令本将军感动,来啊!”
一队魔军立刻应召出列,洛寂心里忍不住地期盼,按照画本,这应该是十分感动然后放人的节奏啊!
“按这位阿郎上仙的意愿。本将军决定......”安寂一字一顿说得轻快又明亮,“活.剐.了.他!”
“记得,按凡人规矩,割满三千刀。你们第一次下手,或许做不到割那么多。没关系,阿郎上仙又不会死。你们等他恢复过来,慢慢割就好。当然.......”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充斥着阴郁,“如果阿郎上仙改主意了,记得叫我。”
洛书猛烈地挣扎起来,却又被洛寂死死按回了位置不得动弹。转他窗外传来阿郎上仙压抑到极致的痛呼。洛书闭了一会儿眼睛,极力克制着什么,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潺潺流下。
“我本来才该是死守这座城的神,那本该是我!让我走,至少该和阿郎一同去死!”
此时的洛书还是那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洛寂就是不放手,眼下他弱得那么要死跑出去,那个安寂又那么变态,难道要让他在梦里看活虐洛书吗?他出去还怎么面对对方啊?
洛书想喊,他就捂住洛书的嘴。洛书想跑,他就去踢洛书的腿。
怪不得洛书原来喜欢全盘暴力压制,这滋味简直太爽了。洛寂现在就是翻身农奴,用过来神的记忆,全力给洛书洗脑。什么忍得一时熬出头,坐拥三军天下我有,什么兄弟联手,方能杀尽魔界狗。
........完全没有用。
再说洛书也是对上的安寂,还不知怎么被虐死的。这话连洛寂自己都瘆得慌。
洛书的动作却在一瞬间僵直了。洛寂起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正和阿郎上仙的目光撞上。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他们,一双眼睛在满脸血污中亮如白炽。
安寂没有绑缚他的手脚,也完全没有必要。阿郎看了一阵便回过脸仰视太阳,大概是阳光刺目的关系。洛寂看见有泪水从阿郎眼角流下。他抬起手,混合着污血的肉块便“啪嗒啪嗒”地落下。
那手臂拢在袖子里,仍能看出异常纤细,鲜血淋漓的手指,放在唇边点了点,寓意不言而喻。
洛书喉咙里“唔——”的一声哀嚎,立刻将衣袖塞进嘴里,死死咬住,嘴角有抹艳色流下。
死了这么多神,至少洛书应该活下去。
洛寂感觉手背滴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闷闷的心里堵得慌。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和洛书一起,听着阿郎仙君断断续续的痛呼,从阳光灿烂的午后,一直站到暮霭沉沉的黄昏。
看到安寂离去,看到灯火四起,看到阿郎的伤口重新长出薄薄的新肉,再被锋利的刀尖,慢慢刮去。但不知为何,阿郎的神志一直很清醒,这让他连昏迷都做不到的。他越来越频繁的转过头来看洛书,眼中的焦急之色再也掩不住。
最后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咳出一口鲜血,洛寂认出来,那是个“走”字。
洛书不动。阿郎也不停,他不再看他,只是对着空气,继续说,继续咳血。似乎真的要把自己的血咳干。
这次洛寂没有动,洛书自己就“噗通”一声跪下了。他的泪水已经流干,枯跪半响,缓缓地,缓缓地拜了下去。
他生来就是尊贵的殿下,从来没有吃过苦,永远只用保持风度,拒绝一切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心思又软,讨厌战争,但事实上现在的局面,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洛寂试探性地去扶他,对方没有拒绝,只是把大部分力量匀过来。一瘸一拐回了暗道。
这之后阿郎会被折磨多久?还是一定要尝尽所有的酷刑?洛寂不敢去想,只要不动对方的命穴,阿郎就永远不会死,也就永远不得超生。
突然,在烛火与阴影的交界中,洛书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寂,你知道吗?阿郎上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神。”
洛寂不知道怎么个好法,还没问。洛书就开始自己对自己说话,时而用着自己的声音,时而压着嗓子作成熟的男声。进行着对话或唱段。有时遇到一些特别有趣的,洛书会重复好几遍。
洛寂知道,这一定是阿郎和他相处,或是带他去看的。
阿郎是军中的军师,按年纪洛书得唤哥哥。他总是提到阿郎酿的竹枝酒,有一次喝高了,拿茶叶嚼了掩盖酒气。结果没有找到,误把阿郎存了五百年的茶砖切了,怕被罚,溜到外面,阿郎领着一纵下属,找了他半宿。
大家找得心急火燎,他却躲在墙角睡得正香,阿郎第一个找到他,把他背回去,沉默着去熬了一碗沉艾汤。
那汤很苦,苦得头皮发麻。但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在大地上撒了一地清辉。一如阿郎眼中的温和。洛寂看着洛书想,若是这样,那再也喝不到了这汤,也会很遗憾的。
洛书的声音在狭长空幽的暗道里,被拉得很长,长得凄厉。温馨的往事似乎都带着血的殷红。
最后他实在说不出来了,嗓子像被刀割了一般戛然而止。他低着头,洛寂心里竟也觉得难受,不由自主地伸手扣住了洛书的后脑勺,按在了自己怀里。然后,紧紧搂住洛书的肩膀。对方一动不动,不知是没有力气挣扎,还是需要这少得可怜的温暖。
过了很久,洛书突然说了一句,“我想打仗了!”
洛寂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血管里有东西蠢蠢欲动着复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生生碎了,他拼命去看,去捡,却再也找不回来。
洛书抬起眼睛,那是一双温和的,熟悉的,形状优美,仿若阿郎的眼睛,他问:“小寂,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我需要你,我谁都不能信了,我只想信你。你再走,我就真的撑不住了。”
洛寂从未见过洛书这般模样,一时手足无措,还未听出洛书话里的玄机,便下意识地点点头。洛书满意地笑了笑,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谢谢你,小寂。你好像比上次,更好看了一些。”
这话......好奇怪!洛寂还没来得及发问,空间瞬间扭曲,洛寂的脑子一片空白。渐渐的,他感觉到身上温暖得极为舒适,只是不知有谁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有些痒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起。
洛寂立刻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看了一下四周顿觉晴天霹雳,他睡着睡着,竟不知何时把整个上半身都拱到了洛书怀里。像是在撒娇一般。立刻跳起来就站直了。抖抖手不自然地道:“你醒了?睡得真久。”
“是啊!小寂,你都不知道我梦到了谁,他太可爱了,可爱得我都不想醒过来。”洛书看着洛书跑掉,脸上划过一丝阴郁,却很快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他刚醒,气色不好,但确实是十足十的高兴。
洛寂突然福至心灵,“阿郎上仙?”
这次换洛书一愣,“你怎么知道?但确实和他有关。来,我讲与你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