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洛书之后,他逐渐便感觉心里发慌,而后越发嗜睡,秋瑟不得不时时陪在他身边,经常劝慰道:“三王子殿下,太子殿下的生灵灯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太过忧心难免伤神。”
秋瑟揽下了所有照顾他的事情,凡是能亲自动手的绝不劳烦宫婢,他也不用上朝,是以几日里也见不了几个仙君。再加上他修为日益精进,天劫将至,近来宫里的侍卫婢子们都开始称呼他为“三王子殿下”,也实在不是他高兴见到的。
洛寂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觉得颇是有些闷热,他嘟囔了一句是否是要下雨了。秋瑟便打开了窗,窗外正是初夏时节,有风拂过,暖暖的,却是通透舒畅。不多时,传来一阵脚步声,秋瑟有些讶然地道:“上清君?你怎么来了?”
这位仙君大约在这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中出现的次数不少,洛寂听到他的名字,便勉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但脑子里还是不太清醒,眼睛酸涩,困得不行。
上清君踏进门来,还是一身素衣白袍,恭谨地向他行了礼,“三王子殿下,进来还好么?”
洛寂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力气站起来还礼,只能请了对方坐下再还。秋瑟端了茶具还有些点心进来。洛寂也没什么胃口,抿了口茶,等着止启的下文。
“三皇子殿下,太子殿下听闻你最近心神不宁,特地托了小仙在临行前来看看你。”
洛寂的动作一顿,终于清醒了些,“你要走?”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嘶哑,“要去哪里?”
止启垂下眼睛,止不住的有些激动,“小仙也要去前线了。日后便不能再来探望三王子殿下你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在洛寂的心上扎了一下,尖锐的疼像碗白水泼进了滚油锅,埋在心底的慌乱再度卷上来,洛寂慌乱地拉住止启的衣袖,追问道:“为什么你也要去?最近前线很吃紧吗?”
大概是他的模样太过狰狞,止启君都被吓了一跳,没敢把自己的袖角抽回来,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只是战事虽然顺利,但医君有些不够,正好在下略通医理,所以太子殿下请我去助他,仅此而已。”
洛寂见他神情不像是在撒谎,慢慢松了手,又喝了口茶,“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三皇子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实在是令小仙羡慕。但小仙见三皇子殿下脸色确实不太好,还是得注意休整才是。”止启小心翼翼地看着洛寂的脸色,建议道,“不如小仙为殿下开副方子.......”
洛寂立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很好。”
“可小仙瞧着殿下眼下乌青甚浓,近来是否难以入眠?”
难以入眠?怎么可能?洛寂忍笑看了止启一眼,“恰恰相反,我最近睡得特别多,日日都困觉。前些日子都是日上三竿了才起,午后还得睡,今日若不是你来,我恐怕会一觉睡到晚膳的时候。”
“怎么睡那么多?倒是让我想起梅谷的赤焰军来,当年也是困瞌睡困得不得了,后来还是太子殿下整治了一番才好。”止启面上带笑,可眼中隐隐还有着担忧,“我此去,还是跟太子殿下提一提,让他多多关照些殿下才好。”
洛寂正是求之不得,拱手谢过了,便让秋瑟好生谢客。靠在软榻上空落落地躺了一会,感觉心里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平静下来,才慢慢地合上眼睛,重回黑暗的那一霎,睡意便像一头凶猛的小兽,瞬间便将他吞噬了。
那梦也是支离破碎,不甚连贯,却是十足十的血腥可怖,一会是当年那个为了扑灭黑炎而自尽的小侍卫,正一剑一剑往自己身上刺,他扑上去阻止,对方却转过脸来冷笑。鲜血糊了他一脸,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擦开眼睛却看见那小侍卫长着一张洛书的脸。
一会儿又是在大荒,洛书孤身被魔界军围攻,身中数箭,插翅难逃,那个清秀俊雅的魔界将军将他按在地上。之后便是血淋淋的匕首,混合着洛书沙哑的呼号。
他睡得痛苦,挣扎着却醒不过来。也不知睡了多久,秋瑟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来唤他,“殿下殿下”地将他解救出来。洛寂这才找回知觉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道:“怎么了?”
“神界殊道皇子要来靖凌城了,龙君问您要不要去。”秋瑟伸手用素绢在洛寂额头擦了擦,洛寂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声音自然也是烦闷的,
“我和殊道八字不合,见面两方都讨不了好。就说我最近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不去了。”
这一千五百年内,神界对龙族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倒是殊道有事没事老往龙族跑,对他更是格外照顾。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殊道对当时的事情略略抱着愧疚。但随即又觉得,当年的事情,自己与他各占一半的责任,谁也不必愧疚,左不过是怕了自己发疯,先来打好关系罢了。
只是殊道挑这个时候来,哪怕没有坏心,只怕也没有好心。现下龙族事情众多,还得分出人手来接待殊道,忙中出错的可能,也是有的。
洛寂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鼻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甜香,扭头一看,秋瑟正端了一盘荷花酥摆在他的面前。顿时觉得有些饿了,他近来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只有这道点心他还能吃几个,因此日日都备着。
也好在,吃着东西他也精神些。只是想起那个梦又开始惴惴不安,不由支起半边身子,向着正要出门的秋瑟问道:“秋瑟姐,殊道已经进城了吗?”
“还没呢。他们走得慢,等过去肯定是下午了。”
“我想进宫去看看哥哥的生灵灯亮得怎么样了。”洛寂考量了一下才继续,“每次都是听你说,我还没亲自去过几次呢!放心,我不会被发现的,而且,一定会在殊道到之前回来的。”
秋瑟对他的这个决定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答了个好,但加了个条件:“属下一会回来,再带三王子殿下进宫吧。”洛寂感觉颇有点意外,
“秋瑟姐,你今天怎么不阻止我呀?”
“我阻止你做什么?三皇子殿下这般模样,还不如就去看一看太子殿下的生灵灯,省得失魂落魄到这步田地。”
洛寂心里终于生出点波动,没好气地瞪了秋瑟一眼,谁失魂落魄了?自己又不是被洛书圈养的好嘛?
不过瞪归瞪,洛寂却是深知不能浪费时间,前脚答应了秋瑟等,后脚就混混沌沌地换了身衣服便出门。想着看一眼就回来,绝对花不了多久,他精神还是不太好,走在地面像踩在棉花上,一路都是飘的。
洛书的生灵灯和宗室所有同辈的生灵灯摆在一起,置安在泰和殿中。殿中的烛火香味道极是特殊,洛寂不用认路,顺着味道便顺利地找到了泰和殿。当然,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守卫来拦他。
殿中烛火明亮,洛寂在殿中逛了一圈,越发的头晕困倦,勉力支持着找到洛书这一辈的生灵灯。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块地方似乎都被光明遗忘了,整整十二盏生灵灯已然全数熄灭,洛寂揉了揉眼睛,但映在眼中的景象却依旧不改分毫。
洛书的生灵灯熄了,若非是受了重大的伤害,这灯怎么会熄?
洛寂刻意地不去用那个可怕的字眼,去想那个最可怕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每次秋瑟都告诉自己生灵灯安好呢?难道是不让自己担心?洛寂心乱如麻,负手来回踱步,眼下也只有这个解释。
不能再等了,自己一定要尽快赶到洛书身边。说好的,要同生共.......死。
主意已定,洛寂本想立刻将决定告知秋瑟,但转念一想,秋瑟肯定不会答应让自己帮(tian)忙(luan)。回去又怕和秋瑟撞上,正好佩剑又是随身带上了,事不宜迟,马上出发才对。
洛寂打了个呼哨,没多久便招来一只信鸽。他掏出自己的素娟,寻了殿中画符咒的朱砂言简意赅地写明了情况,便绑在信鸽的腿上催它快飞到秋瑟身边,自己独自一身,闯出殿门,一路向西,奔赴前线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信鸽便重新飞回了泰和殿,轻轻悄悄地停在殿中的房梁上,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将它腿上的信筒取下,摊开,方便手的主人看了两眼,便分毫不差地扔进洛书的生灵灯里。
素娟被灯上的火一点,顿时燃烧起来。信鸽受了惊吓,拍着翅膀落下房梁。
秋瑟凉凉地看向殿门外,叹息般地开口,
“将军,你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