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故意没有收敛气息,缩在床上,眼皮微红,显得可怜至极。而她虽日日同部下们相处,可只是将他们看作朋友,眼下洛书算是她面对的第一个少年,颇有一阵手足无措之感。
想了很久,她尽量放柔了声音,“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洛书抬起眼睛,眼眶和睫毛都湿湿的,但神情复杂得很,他哑着声音道:“我..........想与将军,商谈一件事。”
是更狠的,更令人恐惧的手段。洛书向他借了一千魔军,要将那两万赤焰军屠杀殆尽,然后再用自己的血和焌倪兽一族的阵法,将这两万具尸体,练成只听他调遣的弑神军。
前提条件不好达成。但洛书早有准备,龙族的结界能变换风花雪月,自然日日调了雨水淋着那些赤焰军,断断续续淋了一个月,等到雨里的奇药渗到了赤焰军的身体里。
无声无息的杀戮就可以开始了。
计划问题不大,但洛书越说越是发抖,似乎很怕她的反应。她却是很乐意洛书欠她这么大个人情,最后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可以。”
洛书抖得更厉害了,抿着唇,很久才道,“可这,不在.........我们一开始协商的范围之内。”
“就当是本将军的彩礼吧。”她随口一回。觉得洛书实在是有趣得很,就是年纪小了点,而且自己这样,本也是打算一辈子不嫁人的。
一神一魔各有顾念到此,同时叹出口气来。
而至于洛书那天为什么那么多地方不选,非要直接藏在床上,这个少年却是怎么也不肯说。离开的时候脚步飞快,耳根子都红了。
她倒没觉得拿床给洛书躺躺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自己微微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这个姑娘的自觉,大概也是遇到洛书之后才重新觉醒的。此前她为了继承父亲的遗愿,从小到大一直女扮男装。即使之后容貌稍稍长开,多了几分魔界女子特有的明丽,但那浑身满面的血腥之气,也不会有一个魔敢与她对视。
此前并不遗憾。但不知怎的,遇见洛书之后,这个少年双眼灼灼看她的模样,他面露惊诧,将那一脸强撑的镇定搅得粉碎的模样,都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是姑娘,一定会震惊出一个新高度。
破天荒地的,她想着洛书的反应笑出了声,随即就在部下算得上惊恐的眼神中回过神来,默默地想:
怎么可能呢?洛书此时虽与她有来往,可这份交往,比纸还要薄。而自己终是要为魔界尽忠,哪怕这个魔界和她希望的并不一样。却也是她信仰的唯一源头。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记不清到底过去了多少岁月。一道浓郁的血腥气窜进她的鼻子,她的鼻翼两侧轻轻翕动了一下。强打着精神睁开了一点眼睛,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一点金色的影子。
居然是找了龙族的仙君吗?那换了身体后就不能留在魔界休养了。她难得玩笑地想,不知道去了龙族,洛书准她蹭顿饭不?
再后来,再后来她就从大荒里醒了过来,不知为何,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与法力,心脏的封印生出妖气,将他化作一只豹妖的模样。
孑然一身,挣扎求生。但好在,转身遇见的,还是他。
他还是这样冷傲,决绝,为了种族不惜牺牲自己,他一开始甚至不信任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到底是那个骨子里还藏着温暖的洛书,许给了自己无忧无虑的一千五百年。
顶着洛华身体的自己,终于肆无忌惮的去喜欢了一次。哪怕这份喜欢,只能感动自己。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安寂的脑子在疼痛中逐渐清明,忍着灵魂从身体中剥离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暗暗告诉自己:“安寂,你前半生对情事一窍不通,得上天垂怜,终是让你尝了尝这入骨相思。可这三界哪里有半刻安歇,这一千五百年的相持相伴,不过是..........一场奇遇。”
一直站在远处的“安寂”此时也解开了身上的法术,恢复了秋瑟的模样,走近来将半昏迷半清醒的她扶起来,低低地认错;
“将军,实在是唐突了,只是小瑟不得已............”
她抬了手止住了秋瑟的话,破开封印的办法并不难,难的是要被封印的人心甘情愿。若不是她这一千五百年过得实在安稳,秋瑟也绝不会铤而走险用这种办法。
秋瑟见她神情似乎恢复了些,大了点胆子接着道;“当年,是传送阵法出了点问题,神魔之间的转换也不甚成功,才让将军遭了这么多罪,实在是,实在是...........”
遭罪吗?倒还不至于。说起来,这么多年,这具身体里残留的洛华的灵魂,一直在宣告他的主权,可笑自己,还真认为洛书和自己天生就有缘分。
封印解除的激烈模糊了些许记忆,可那些快乐平顺的印象却是十分深刻,深刻得她都有些怀疑,自己能否真的将它们忘记。
她吃吃笑出了声,对着秋瑟道:“小瑟,我记得无量山上有一位仙君名唤长策,能制出一种叫流青鼎的神器,可以封印想封印的灵魂,也可封印想封印的记忆?”
秋瑟点了点头,她便又道:“那你觉得,我拿什么去,比较能打动他?”
“将军..........”秋瑟微咬着银牙道,“你何必如此伤情?”
伤情是实话,可此生就这么一次了。
“小瑟,我想起来了,五百年前,我曾经在浦明殿栽下过一株灵梅,今年正好能用,便用那个吧!趁着我和洛华还没换回去,现在就去取吧!”
一刻都不要再等了,她不能对洛书有更多的感情,如果洛书对魔界不利,她必须保证自己绝对不能心软。
这时节也好,正值深秋,那树白梅生出了无数小小的花苞,星星点点仿若繁星,她选择了稍稍长开了些的花枝。当她转身离开时,这世间再也没有龙族三皇子洛寂,只有魔界将军安寂强势归来。
就当这是一场梦吧,梦醒之后,应该如何,便该如何。
这份记忆看完,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我眨巴着眼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重明倒是看得惊呼连连,叹息道:“真是跌宕得..........得.............”
我立刻向他坐近了些,预期他能说出什么高见。却见他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水,继续哀嚎,“得一言难尽啊!”
我能相信重明嘴里有高见真是脑子被狗蛋咬了。
静下心来又想了想,我突然想起洛寂刚进宫时的一件事,不由牵了牵重明的衣角,问道:“重明,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洛书谈起安寂时的表情?”
“自然是记得的,看样子,那小子是真把安寂当成自己的杀弟仇人了。”重明点着头,眼睛又弯了起来,“不过即使后来换回去,安寂也知道洛书与他肯定会有隔阂,与其到时伤心,不如先忘。”
我“嗯”了一声,“情啊!实在是这世间最难悟透的了。不过,重明,你可有办法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重明立刻恢复了正色,颇是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告诉你,可别什么事情都掺和一脚。这事牵扯到两界对战,你去就是添乱。”
这些大道理,我通通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直截了当地问:“你就说有没有吧?”
重明没好气地回,“没有!”
“好,重明,看来,你是想要阻止我贯彻师父的道义了,身为师父的至交,你这样的做法,简直是令神发指啊!”
“阿南能有什么道义是给人家当红娘啊?别说你师父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谁是贯彻这个道义的。”
我翻了个白眼,哼道:”这怎么能算是当红娘呢?这可是成就一番美谈,你想想,一个是神界太子,一个是魔界将军,若能在一起,那不是化干戈为玉帛吗?”
“那和你师父的道义关系也不大吧!”
“怎么不大了。”我顺手就拍了下桌子,没拍响,倒是手疼,龇牙咧嘴地背到;“师父的中心思想,不正是世界和平吗?”
重明“............很强。”
根据重明的说法,要撮合这一对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首先就得把安寂策反,让她带球,不不不,带着部下改邪归洛书。其次还得把洛华安顿好了,他得先原谅焌倪兽一族,然后洛书那边才好原谅。
说句实话,这两个条件一个缺德,一个缺资料。说了当没说。
毕竟当时一神一魔互换身体出了岔子,安寂是失忆,洛华实力还不如安寂,那边的情况只会更差。眼下安寂虽然换回来了,但重明根据最新消息,得知洛华依旧没有回来。
那可就真真是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