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个时辰之后,天穹的遮蔽便渐渐褪去,斜斜的阳光打在浦明殿高高翘起的飞檐上,划出一圈光晕。洛书向来睡眠极浅,房内从不留人守夜,到时辰了自然掀被而起,自己穿好中袍才令宫婢进来服侍。
不过今日在宫门缓缓拉开时,却稍稍例外,因为殿外站的并不是低眉顺眼的婢子,而是连软甲都未脱的秋瑟,浑身都是泥点,活似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战。
沉稳如洛书也不由狠惊了一下,对方既是姑娘又是下属,而他此时还只穿着单薄的中袍,领口大开,活像被剃了毛的小动物,披头散发,仪容不整,只得将昨夜搭在屏风上的外袍飞快往身上一裹,以作遮掩。同时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新布置的城内治安,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发现疏漏之处。
而秋瑟虽是抱拳行礼并无半点不妥,脸上也慢慢浮起一层薄红,目光颇有些局促,“近来城中流言四起,污蔑王室,属下无能,还请殿下亲自出面澄清。”
“流言?本宫不是已经澄清过了吗?再说了,离初十也没有几日,有何疑问届时本宫也会当众回答。”洛书还不知情,不觉事重,话毕便挥了挥手示意秋瑟退下。秋瑟见他毫不在意,立刻急道,“若是普通的事情便罢了?此事还涉及到了........华殿下。”
“小华?”乍一听到故人名字,洛书也不顾及什么气氛,立刻皱了眉道,“你且说说看。”秋瑟答了一声,便将昨晚逮捕众神,之后又夜袭违禁书摊的事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洛书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只在听到止启脱逃时捻了捻袖口,他听得明白,想得清楚,,最后甚至轻轻笑了一下。
秋瑟都被他这反应弄糊涂了,“殿下,属下都要被这厮气死了,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洛书知道她难得糊涂,也是该提醒提醒她,不答反问道:“那秋瑟,你说,这件事情,何为因?何为果?”
“自然,众神污蔑龙族为因,我等缉拿归案为果。”
““错了!”洛书的眼中难得地流露出少年人的光彩,仿佛挖到了密宝一般,连语气也有些轻快起来,“魔界那边尚且不安稳,仙帝还需要本宫扶持。再者,他若只是来拿个消息,带那么多毁丝灭迹符做什么?因为他早就算到了要逃,而且是必须要逃。最后他明明可以脱逃,却偏要被捕问你身份,你虽然没有报出真名,他却也猜出..........不,确定了你的地位。本宫倒是觉得,他是故意说那些话为因。要的,却是你,傻乎乎真把这些话传到本宫这里。”
洛书说一句,秋瑟的脸便红一分,听到最后一句,却仿佛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浑身抖了抖。嗫嚅道:“是属下愚钝了。”洛书习惯了敲打下属,没料到秋瑟有这么大反应,立刻放柔了语气,“其实瑟瑟你不必这么自责,还有一个原因你是不知的,那就是其实上清君吧!现在还在凡间云游呢,我怕打扰人家,压根就没递请贴过去........”
他这不劝还好,一劝秋瑟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眼圈都红了,“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以后一定痛改前非.........”
你有什么非啊?少女。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洛书真是给秋瑟的理解力跪了,正搜肠刮肚换个说法,殿外嘈杂又响了起来,昭翼的声音混在一堆宫婢的温言劝阻中显得格外明显,“我真的找殿下有事,各位姐姐行个好,放我进去吧!”
听这话似乎真的急得不行,洛书只得藏到屏风后放人进来,但这次门外并不是只有昭翼一人,一同前来的还有本应该赖在床上睡得正好的洛寂,但他人虽起了,却是睡眼惺忪,脚下漂浮,走进屋还迷迷糊糊地,看到屏风后有洛书的影子,也没个顾忌,扑过去就告状,“好吵!”
洛书立刻迎上去正好把向前扑到的他容进怀里,好让他靠着打个盹,因秋瑟汇报之事而有些郁闷的心情也开阔好些,“什么好吵?昭翼来吵你了吗?”
洛寂抬起头来,愤愤不平:“都是,都好吵!”他今天早上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硬生生被阁外的吵闹声喊醒了。他本来就有起床气,发了火再睡便睡不着,宣了人去找秋瑟对方也不在,他只得穿了衣服起来去找那个哥哥,看出了什么事。
谁知一出了阁门就遇到昭翼急冲冲往这边赶,也是护甲加身,他身后还围了好大圈人,顾九墨七全在里面,好像在拦什么人,边拦边劝。偶尔有尖锐的女声传出来,听不清喊了什么,却是刺得人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洛寂一见噪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满腔怒火正要如滔滔黄河一发不可收拾,就被昭翼拉了个正着,一面拉到浦明殿门口一面解释,洛寂没听太真切,只听说那女子惹不起。
洛书正费力去理解洛寂话里的意思,昭翼远远地补充道;“殿下,中侍郎敖玥求见。据说是仙帝所派前来贺礼册封的人,在城内,遗失了一件很重要的贺礼。她来得突然,属下不放心只能先拦着。”
“贺礼?”洛书只觉得今天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本来在神界丢东西就够少见的了,还有谁那么大胆子去截仙帝的东西?敖玥作为中侍郎过来传报很正常,为何非要赶在早朝之前?
不知怎么的,那位“止启”的话突然在洛书脑子里一闪而逝,心下混乱,问道:“昭翼,本宫记得,仙帝那边说前来册封的,应该是四皇子殊道吧?那边是什么反应。”昭翼早有准备,“殊道皇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希望早日破案。”
洛书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请敖玥到偏室,秋瑟,你速速去见父君禀明情况,延迟早朝。”“那若是龙君陛下,不肯........”“那就请父君,想想凰族的下场。现在是非常时期,该有非常小心。”
等支开了两人,洛书才发现。就这么短暂的说话的功夫,洛寂已经在他怀里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发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洛书抬手就能揉揉他的头,手感也是很好。而洛寂估计觉得不舒服,睫毛一阵微颤,动了动脑袋,却仍是不醒。这和印象中洛华的睡颜大相径庭。自己的亲弟弟,是从来不肯窝在自己怀里睡得,即使靠在自己身上,也是靠得规规矩矩,闭目养神,这是作为一个将军的警觉。
在这偌大的王宫里,少年人少,至亲的少年人就更少。故以洛书不会反对,但总会遗憾。之后他到了年纪迁居东宫,配的都是年轻侍卫,才略感有了些朝气。心中不禁涌出些许感慨和怜意,不忍心将洛寂叫醒,见他确实睡熟了。便半拖半抱弄上了自己的床铺,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开始打理自己,好在束发一类的杂事,在军营里也是学过的。顺顺利利地挽好发髻,固定冠冕。又用婢子奉上的茶水漱了漱口,神清气爽,出门去也。
敖玥此时正穿着玄色红边的朝服,在偏殿内焦急地走来走去。她虽比秋瑟年长,但五官柔美精致,此刻又满面焦急,看上去到更显得娇弱。洛书一进门就觉得奇怪,在他的印象中,敖玥一直很少失仪,也就是在面对洛华时稍有局促之感。还没等他开口问,敖玥已经按捺不住,立刻先放了个大招,“殿下,有神遭到暗杀了。”
“暗杀?”洛书顿时被这个大招炸的晕晕乎乎,还不忘拂袖就合上了殿门,确认房中无人才坐下,“你也坐,说详细些。”
“是这样的,其实这案子不是昨夜发生的,而是三天前就已经失窃了,但失窃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神器,只是些字画而已。殊道皇子的意思是先暗查着,我就没报,交给了刑督去查。恰好这时查到了几个可能转移到的地方,就叫人在那附近留守,东西没找到,竟是遇上了几起暗杀。对方都是黑衣银刀的打扮,脸上一团模糊看不清楚,应该使用了遮掩术。他们先是尾随仙君,跟到人少处就动手。笨方法,却有效。短短两天就遇到三四起这样的事。属下怕打草惊神,除了第一次之外,每次都是偷偷出手。目前,在王都范围内还没有神遇害,但是因为他们专挑新晋,没什么名气的仙君下手,所以真正有没有,我们还不清楚。”
“有这种事?怎么早不来报?”洛书揉了揉额角,“有抓到个吗?”
敖玥脸上已有愧色,答到:“属下无能,昨天晚上回家时也被跟踪了。但可能是顾忌我的身份,没有动手。属下担心他们有更多计划,故不能在等。而这些人一见有人就跑,我们老是追不上,还请殿下恕罪。”
洛书一开始想到的就是魔族,但转念一想就不对,魔界从来不稀罕这些小目标。有什么非常的重要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对了,敖玥,窃宝的那个人,逃的时候用了毁丝灭迹符没有?”
“殿下怎么知道?属下还是请了几位上仙君来勘察才得出的结论。”敖玥晃了晃脑袋,“但属下又糊涂了,丢的东西恐怕还值不过那张符,这位是图什么啊?。”
洛书下意识地捻着袖口,故意传出仙帝宫中的流言,是提醒自己还是另有目的?盗走赐品,对方明显是为了让神知道暗杀一事,来人若非为敌,又是否为友?心里苦苦思索,面上仍淡淡吩咐道:“敖侍郎辛苦了,此事先不要声张。一会上朝,只说失窃之事便可,明白吗?”
敖玥起身答话时。屋外的阳光已经灿烂地射了进来,但清晨的风仍然比昨日冷上许多,沁凉的触觉无时不刻不再提醒着:用结界生生造出的冬季,尽管不够真实,可它........迟早还是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