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进来的副将和幕僚很快将大帐坐满，左边为副将，右面为幕僚，既不多一神，也不少一神。也没有神君露出半点迟疑，我立刻明白这是洛书一早便定好的，让我坐右首，岂不是正在说我是他最得力的幕僚？
可这是为什么？就凭我与洛华有几分故人之谊？心里百转千回，我面上还是不露山水，低眼喝茶。只感觉帐中无数道目光纷纷落在我的身上，眼眸不禁微微眯起。
“都来齐了，那我们便开始吧。”洛书收敛了笑容，翻手一掌拍在桌子上，金色的灵力仿佛流水般划过桌上的花纹，所过之处，花纹所刻画的山丘平原立刻徐徐变成立体，就连颜色也和对应的地方相差无几。
等到整张桌子上都被图案占满后，洛书才缓缓收回手，“这便是唐玉关前面的战场了。”说着，他便指向了谛安大荒边缘的一道谷口，“此处与梅谷相似，易守而难攻，敌方此次还是由安寂带兵，定会依靠这谷，布下阵法图。我需要带三分之一的兵力，诱敌至唐玉关前，墨七领兵去截断他们的后路。”
这办法听着没有什么问题，但离我老远的一位幕僚立刻提出了异议，“殿下，那安寂生性多疑，怎可能轻易出动？”
“第一场仗，我们只围不打。我已得到可靠消息，魔君与安寂之间已经生出许多嫌隙，这场仗也是魔君的试探，所以安寂一定会出全力。我会深入诱敌，刺激于他。他一定会出来，到时我再伺机策反，如果半路他发现不对，计划不成功，我也有办法........让魔君相信策反已经成功。”
洛书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却成功让我有些不寒而栗，也是，秋瑟是他的内应来着，要做什么不可以阿？
墨七立刻站起来，“若安寂被换，自然很好。但听说，魔界那一位新将军，也不是个软角色。实力和安寂不相上下呢！”
“你也说了，那是个新将军。和本宫交过几次手啊？就敢如此大言不惭。”洛书这话说得刻薄，但下面的仙君们明显放松了些，“我已经向无量山长策仙君订购了一批神器，到时，绝对会有巨大作用，尔等听我命令便是。”
此言一出，大家好不容易挪到洛书身上的目光，全部又回到了我身上。一个声音从副将中抛了出来，隐隐呆着不屑，
“小仙眼拙，竟没看出仙君是“炼器老祖”的弟子，实在是失敬失敬。”
我讪讪地一笑，“不知将军是？”
对方一拱手，“小仙左副将游暖，不知仙君一介神匠，来战场所为何事？”
洛书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下正要反驳。我看了眼身旁的重明，又见游暖毫无惧意，便知道洛书没有把重明的身份说出去，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无所谓地笑着道：“来蹭饭。”
“你.........”这个借口显然没什么说服力，游暖正要发作，墨七站起来打着圆场道：“好了，游参军，殿下请长策仙君参与商讨自然有殿下的道理。再说了，我堂堂龙族军队，旁的不说，饭还是管够的。”
说罢还冲我歉意地笑了笑，转头又向昭翼道：“昭翼副将，你今天不是要来汇报军队操练的情况吗？先且说说如何？”
昭翼被点到，却是毫不奇怪，似乎对这种情况已经习惯。答了个“是”立刻向洛书拱手示意，洛书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点了头正要回答。重明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睛，向墨七弯了眼睛道：
“墨七副将。”
“阿，是，仙君有何事？”墨七正要坐下的身子立刻挺直了，这般客气实在是令我与重明都不由对他高看一眼。
毕竟重明虽有上神威名，可惜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年轻一辈的仙君里见过他的确实不多。再加上此时他又刻意压低着灵力，似个普通仙君般不起眼，难为墨七还能如此礼数周全。
我低头喝了口茶，正想着要不要选个实用点的灵器做礼物结交一下墨七，重明下一句话就成功地让我喷出漫天水雾。
他问的是：“副将原先在东宫当差吧？认识龙族的三皇子殿下吗？”
墨七惊诧地看了我一眼，一面示意婢女递上素绢，一面答话：“那是自然的，仙君若有事要问，等会会散了，我自然会向仙君细说。”
我听得哭笑不得，又不懂重明的用意，推开了递到眼前的素绢，转脸去看洛书——他好似没有听见重明的话，自顾自地坐下，捻上了自己的袖袍。只是略略白了些的脸色出卖了他的心思。
想来跟我现在的预感差不多，重明的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
“墨七副将客气了，我想知道的不多，就想问问，墨七副将想不想在战场上见一见寂殿下？”
墨七被这没头没脑的疑问弄得一脸懵逼，迟疑了一下。我心里一惊，正要喝止重明收手，谁知一个身影抢在了我前面。
是游暖。
他终于又忍不住了，拍案而起道:“仙君多言了。我们是在讨论军机大事，不是在说家里长短。能被殿下青睐，是尔等的幸运，但在战场上，就不一定有那么幸运了。”
“我多言了？”重明转脸看向洛书，“殿下，我多言了吗？”
洛书稍稍扩大了一点笑容，垂下眼睛，“先生的教诲，吾都听着，不觉得多言。”
游暖瞳孔一缩，正要出言反驳。洛书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先生，长策仙君在这，有些事还是少说为好。”
这话旁的神听不懂，我却是听得明白。洛书这样说，是听出了重明字字句句都沁润着的威胁，游暖虽是墨守成规，但敢当着洛书这个将军的面质疑幕僚，惹了他不快，洛书自是要负些责任。再有下次，就不能怪重明泄露事情出去。
而洛书，现下旁的不怕，就是看重洛寂那一件事，多少还是得摆明一下态度。
但重明听见洛书这样回话，却好似听不明白般，不依不饶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明白了。素来听闻龙族神龙军军纪严明，可这主将还未表态，副将便抢先发言的规矩，是历来便由，还是后起之势？”
“这..........是吾管教不严。”洛书脸上的笑容终于退去，拱手，“不知先生要如何赐教？
“看来殿下是允许我放手去做了。”重明微微点了点头，环胸而立，目光雪亮，见洛书放了手默许，勾起一抹轻笑，又去看游暖，“游暖参军，你刚才说，我被青睐，是运气好？上了战场，就没法活？”
游暖正要点头，但看了看还未起身的洛书，稍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毅然答话，连音量都没有更改半分，“正是。”
“那好，殿下。不如今日，我便和游暖参军切磋一番，若是游暖参军能接下我一拳，我绝不停留，今日便离开让位于贤者。若是接不下我这一拳，就算是给个教训吧。殿下，你看可行吗？”
闻言，一直稳如泰山的洛书终于抬起了眼睛，嘴角微抿“重..........仙君，这样不妥吧！吾...........”
“殿下，您的老师当年教给你的东西，有许多还是正确的。比如当年，你想想你去帝都见到的景象，就能明白差距了。”
帝都？仙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一幕在军中其实也不罕见，征战沙场之神，对舞文弄墨的神总是含有些不屑的，尤其还是新来的文神，自然不服，即使不能真的上前动手干架，口头上也不能先服了软。
而身为将军，若不是来头极大的幕僚（比如重明），一般也会默许部下做这件事。一来，也是给个机会让幕僚们展现一下实力，二来，如果表现的好，也是让副将们初步认可的一个好机会。
但一个君王就不一样。
如果.........如果洛书将来真的是要坐上那个位置，那么手的下副将与幕僚就要首先将自己摆在一个臣子的位置。
而看不清这一点的例子有很多，在我模糊的记忆中，还记得师父感叹过，凰族虽是灭得冤枉，但仙帝真正对他们起了杀心。还是凰族当众反驳了仙帝已经草拟的决策，并当堂逼得仙帝更改。
更为致命的是，那一份决策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划分封土的问题，但实际上牵涉到仙帝的传位抉择。
而凰族的解释，还是觉得大皇子不太适应凰族周围的环境。
不是没有想过天子一怒，不是没有深究过其中的深意。但凰族显然太过自负，认准了仙帝不会太过责难。
洛书一定还记得这件事情，这件血流成河的往事，记得遍野的哀嚎。
在刑场上甚至没有一个神敢出来求情，即使这个案子是真的疑点重重。但每一个神都知道，凰族昨天让仙帝改了命令，今天就得被仙帝一纸诏书奉上全族性命。
虽然凰族可能真的没有丝毫反意，但他的字字句句，确确实实是在质疑自己君主的决断，没有一丝建议讨论的余地，而且是当众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