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王都将近,整支车队的气氛虽不高涨却也缓和了许多,又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对洛寂这个新成员接受的极快,不仅小心翼翼地闹着逗他说话,谈事情也从不避讳他,再加上敏锐的听力和从不时前来汇报的侍卫口中,洛寂连蒙带猜知道了个大概。
这世间分神,人,魔三界,六渊十二荒。神界依靠上古遗留下的四大古神族占据一渊八荒,统领天地灵气,受人魔共同沉浮,但后世轮转,几度沧桑,四大古神族陨落有三,仅仅留下上古龙族一脉。威慑变小,魔族自然不肯放过良机,数次领兵前来,却硬生生皆被龙族王太子领兵击溃,龙族也因此受封为神界的第一大族,亲赐了缔玥一荒为龙族封地。
而自己原来呆的,应该正是缔约大荒的隔壁---谛安大荒。
洛寂现在的已经能听懂很多人类的词语,就是说不太利索。不由来了好奇心,在厚实的毛毯上打了个滚,状似无意地把耳朵贴到马车的车壁上,屏息凝气地听那些年轻侍卫自认为很小声的交谈。
“你说殿下都来这多少次了?仙帝那边的使臣又该着急了吧!”
搭话之人顿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清朗却极是不屑,“他急?急有什么用,当时不知道是谁躲在皇城不出来,如今封得再高又有什么用?殿下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是一定要找到华殿下的..........啊。”
“那殿下如今拿着这小子,还是要向仙帝那边......”
“那你找个新办法,走凰族的老路吗?”
新的一个声音顿时插进来,“你小声一点!当时作为上古神族之一的凰族叛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谁没保?大殿下,四殿下,就连无量山那位都惊动了,结果呢?越保越糟糕。还弄了个什么落乌计划,整个凰族的封地闹得是血流成河。你觉得叛乱很好玩是吗?上面那几位不得阴死你。”
外面的说话声因着这句话停了很久,那个一开始说话的小侍卫才委委屈屈地开口,“这样的话,那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
众人顿时一片附和声,“是啊,就是啊!”“太可怜了。”“他还那么年轻啊..........”洛寂顿时不淡定了?
谁?洛书吗?那个混蛋还能可怜?那谁来可怜可怜我?跟洛书混熟之后,洛寂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却是个金玉在外,黑玉其中的主。平时一副逆来顺受,温良恭谦的世子模样,一开始做事便用尽手段,不达目的便决不罢休,对付他的方法更是分类列条,花样多多。
什么不肯疗伤就罚抄书啊,不肯说话就断粮啊,尽是些让他比死还难受的法子。洛寂越想越冒火,哼哼唧唧了一整天不肯和侍卫们学说话,也不肯吃洛书递过来的肉脯,弄得大家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这个小家伙。
等入了龙族领地,四周也渐渐有了生气。神界种族繁多,各族喜好不同,像是龙族便是访人界而建。街坊酒肆,高楼画舫,车水马龙,沿街甚至还能听闻有叫卖讲价声,洛寂觉得新奇,正欲好好看,洛书却是格外紧张,每次看到他趴到窗边,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扑过来把自己拉回去。
再加上龙族内部灵力丰盈,神驹受此影响,不知疲惫,一骑绝尘。窗外景色迅速后退,压根看不清有个什么色彩。洛寂自然抗议,抗议自然..........无效。
唯一让他心里平衡一点的莫过于,进城通报的时候,王都里那位须发都花白了的老龙君,身穿素服,哭天抢地仿佛死了儿子一般从王都里跑出来,身后跟着横七纵八的仪仗队,一同哀嚎,悲伤倒没怎么渲染,反是成功的把洛书拉车的良驹吓得撒开蹄子开跑,恰好洛书正拨着帘子准备下车,颠得他“咚”地一声又跌回车厢,和洛寂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洛寂也是第一次看到洛书如此狼狈,自然很不厚道地噗嗤一声漏了笑,让你凶我,活该。好在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洛书重新理好衣服,跳下马车时脸上已是一贯的温润笑意。
“洛书,你没事吧?”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神,老龙君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洛书的面色,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又伸手替洛书把了脉象,嘴角的弧度便僵了。
洛书却笑得云淡风轻,“父君,儿臣无事。那刺客能夜入皇宫就不是等闲之辈,放他在外本就是一大隐患,这次虽受伤,却也成功将他缉拿归案,是我龙族之福。”
“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吗?什么龙族之福?你若就这么去了,还有什么福?”老龙君说着越发动气,不住地咳嗽,又怕洛书伤中劳心,尽力忍着,不一会便憋得满面通红。“父君,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吗?”洛书连忙一面帮父君运气,一面讨好地道,“等这次事情结了,儿臣就在宫里,哪也不去。”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龙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皱眉问到,“你既然无事,那为何秋侍卫要说你重伤无救?”洛书早有准备,对答如流,“这个怨不得秋瑟,儿臣与那刺客各有所长,在大荒缠斗半日方出现胜机,尽管最后将其封印于锁魂幡,却也因为伤重跌落山崖,原已无生机,恰在此时儿臣被大荒中人所救,并寻来下属,儿臣感念伤势过重,便让秋瑟.........”洛书看着老龙君越来越黑的脸色,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谁知儿臣命还硬着呢!”
“竟有如此之事!当天当值的是哪个?连个刺客都拦不住,宫里的侍卫简直是愚钝不堪,废物至极。小书,往后你若有空,就多留在宫里好好教教他们,省得本君住在宫里都不舒服。”老龙君这一怒可谓是声色俱厉,君王雷霆,但无论他怎么怒。洛书听着意思还是想把自己留在宫里,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龙君话锋突然一转,开口语气温和如初:“小书,你这一次艰难非常。特免你三月早朝,且让你不要多心,好好养伤。”
“三个月的早朝?”洛书瞳孔猛的一缩,余光瞄了瞄身后的车厢,这彻底打乱了他在朝堂上提出洛寂以求名分的计划,朝堂之下下圣旨又无法做到告示群臣的效果。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他可没有把握将洛寂藏得毫无痕迹,若提前被朝臣发现洛寂为一豹妖,哪怕与洛华再怎么神似,也会请柬驱逐出去。便当下行了一礼,试问道:“儿臣知道父君仁德,敢问不知如何嘉奖那位大荒义士?”
老龙君听着儿子的意思是要好好赏,想了想便道:“原该按礼部惯例嘉奖,但念在你于国有功,便按原奖赏的双倍奖赏如何。”这个奖励已是相当丰厚,却在洛书的预料之中,他摇了摇头,“可那位义士长年隐居于大荒,对神界繁华并不在意。将我救下后本想一走了之,但儿臣深知救命之恩必报不可,便劝了回来。如果再按那些俗礼封赏,只怕是倒伤了义士的情意。”
这话说到这里,老龙君也没听出什么不对。但若是洛寂听懂了,只怕是会立刻蹦起来。去你的淡泊名利,去你的劝回来,有把人打晕了劝的吗?滚粗!
“所以,还请父亲允许,由儿臣操办嘉奖事宜,也是圆了儿臣亲自报恩的心愿。”洛书一番言辞情深意切,滴水不漏,容不得人拒绝。普通人可能顺势就应了,但老龙君到底不是第一次被他忽悠,直觉告诉他这事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也不答言,袖袍一甩,“兹事体大,你带他回宫再议吧!”眼看人就要走,洛书忙抛出第二句话,“儿臣此次差点身归混沌,方才明白小华当时深陷敌阵不得脱身之苦,若当时有人能护他周全,任是要什么我也不会犹豫。”
这真是刁钻到极点的一段话。洛书能稳坐东宫多年,不说有多能揣摩人心,至少对人大致的心思是一抓一个准。洛华这个名字一旦出现,不管老龙君是内疚还是愤怒,必定都乱了思绪,那时候,他还会在意自己如何讨旨吗?
果不其然,老龙君前进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闷着气吐出两个字,“洛书。”“儿臣在。”“你居然拿你亲兄弟来与我谈条件。”老龙君的语气没有多大的起伏,但是个人都能听得出他隐忍着极大的怒意。两人间的气氛再次凝固到窒息,连带着整个城口都静悄悄的。
事已至此,洛书知道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答得好自然皆大欢喜,答得不好洛寂免不了得受一番苦楚。脑筋转了片刻,洛书突然后退一步,撩袍跪下,吼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感念生之不易,不想后悔罢了。毕竟在战场上,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不得不说是句扎心的话,良久的沉默后,老龙君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洛书知道他已经动摇,适时地补上一句,“儿臣,若这次父君应允儿臣,儿臣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起誓,从今往后再不亲自出击,直至身归混沌。”此言一出,就是深知洛书脾气的老龙君也不由面露惊诧。
其实洛书如此着急请求旨意,倒不是怕老龙君看见洛寂真正的模样,只是此时随他们进宫,一来洛寂现在的情况实在是见不得神,救他一事只是他一面之词。二来,这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携洛寂与父君相见,事后若父君不允洛寂入皇族,自己定是不愿。若允了,众人也必定认为这是商议之后的结果,有心之人也会以此为借口,严责龙族戒律不严。但自己来嘉奖就完全不一样,洛寂本身有功在身,自己最多也不过是说念弟心切,又以起誓为交换,大多数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洛书的顾忌并不难懂,老龙君隐约也猜到一些,儿子都给几个台阶下了,再不下也不太好。遂点了点头,“本君准了。”
洛书大喜“多谢……”父君二字还未出口,老龙君语气骤冷,沉声道:“你今日且先回去,只是日后,不准在谈事时提及小华,那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心里都不会痛的吗?”
洛书的动作顿时僵在半空。
不会痛?真的不会痛吗?洛华尸骨无存,唯一的战场遗物龙纹枪还是自己送的。同月,神魔停战,所有的硝烟与呐喊都消失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都凉了,那心口的鲜血呢?是不是也凉了?
良久,洛书才重重拜倒在地,“儿臣……领命。”
抬首,老龙君已走出老远,身后的队伍整齐有序,较战前已精神了许多。阳光飞斜,镀在琉璃瓦的屋顶,光彩夺目,闪闪发光,却是没有丝毫变化。
身后已有伶俐的侍从上前搀扶,洛书推开不就,固执地跪在地上,慢慢合起眼睛,“小华,今天的天气还是那么好。”
但是,你失约了。
你还是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