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苏和见我无视他,忍不住了,伸过手来揉揉我的头发搭讪。他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握着小拳头锤他的胸口嘴里还说“讨厌啦你欺负人家”之类话才算正常?
对不住了,本姐姐从小就是霸王龙级别的,做不来张小可的那一套。
“苏和,你有理想吗?”我问他。
苏和挑了下眉,笑道:“理想?我已经很多年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叹了一声,说:“人们都说理想本是童话,可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理想,就算活到两百岁也是可怜的。”
苏和问:“那你有理想吗?”
“有。”我说。
“什么?”
我恍惚了一下,低下头,笑着说:“我的理想就是嫁个百万富翁!”
“你这个土妞,现在不流行百万富翁了,一百万在上海还不够买个厨房。”苏和嘲笑我。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说:“这么说来,一千万也买不了一个带花园的房子啊。”
苏和点头,说:“在上海范围内你就别想了。”
我犯难了,只能叹气,“这唯一的理想现在看起来也不靠谱了啊……算了,嫁不掉就嫁不掉吧,还是毛主席说的好,人要自力更生、自强不息!”
苏和想了想,问:“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这话说毛主席说的?”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是?”
“呃……”他挺怜悯地看着我。
“好吧。”我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苏和,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
“都可以。我们来的时候是晚上,车速不能太快,这次白天回去的话,最多九小时。”苏和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在不超速的情况下。”
我点头,“嗯,那早上九点出发吧。你可以睡到八点半起来,我会起早一点,去看看我妈妈。”
苏和柔声道:“我陪你去吧。”
“嗯?”我愣了一下。很多人对于去公墓的事,都有些避讳。
苏和点头,重复了一遍:“我陪你去。”他的笑容很温暖,是会让人鼻尖发酸的那种温暖。
“好。”我别过头去,只要一回家,我就特别容易被感动。
苏和发动汽车,关上顶篷,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我应了句。
“其实,我这个人特别懒,睡晚了早上就起不来。”他笑着说,“我小时候赖床可厉害了,我妈拿锅敲我我都抱着被子不肯起来。”
“那怎么办?”我问。
苏和又转过头对我眯眼笑了一下,“我妈唱歌啊。”
“唱歌?”
“嗯,你没见过我妈,她平时看起来是多么严肃正经的一个人啊,但是一唱歌,那个跑调跑的啊,能让我汗毛都竖起来。她发现了我怕她唱歌后,早上叫我起床就站在我床边唱歌,唱不到一分钟,我一定起来。”
我笑了出来,苏和看了我一眼,也跟着笑,眉眼弯弯的,如小学写作文经常写到的天上的月牙。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最讨厌早起了,我妈也总是千方百计要把我从床上挖起来,跟我斗智斗勇的。那时候我恨极了,总有起床气,可是你看现在,再也没人叫我起床了,我又难过了。”我笑了笑,“你说人是不是都很贱啊?”
苏和手臂又伸过来,轻轻放在我的头顶上,没有说话,就是笑,温柔地笑。
这一夜睡得很好。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爸爸起得更早,做好早饭,还给我准备好了一束康乃馨。
花是他自己种的,妈妈走后,他的感情都寄放在了这些花花草草上。
临走的时候我跟爸爸告别,我们去公墓回来后就直接回上海,不回家绕了。爸爸点头,送我们出门。
他的头发比上次来又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似乎也不多不少添了几条。我给了他一个拥抱,让他照顾好自己,说我有空就回来看他。他则叮嘱我多吃点,别太瘦。
苏和也跟我爸爸告别了一下,并跟他老人家保证一定照顾好我,下次见面一定让我增重五斤。
对此,我不置可否。
爸爸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一直到过了转角,才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放下了本在用力挥动的手,开始找纸巾,哭了个稀里哗啦。
我其实不是那种爱哭的人,连少不经事时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打输了都不会哭,可是一看到亲人关切的眼神,听到他们的叮嘱,就会忍不住掉眼泪。而且年纪越大,越是脆弱,这事真是控制不住。
我哭得很没形象,还绝望地想,反正在苏和面前早就没形象可言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
谁知道这厢我哭得一塌糊涂,那厢苏和就笑起来了。他一笑,我就哭得更凶了,我哭声一大,他就笑得更厉害。于是我愤怒了,也不哭了,就是死命瞪他。等他终于感受到了我眼神中的杀气,收敛起来,才忍住笑说:“娜娜乖,不哭啊,哥哥给你买糖吃。”
我呸!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我很没素质地把擦过鼻涕的纸丢在他身上。
苏和也不介意,又伸出他的爪子来揉我的头发,我“啪”一声拍掉。莫不是这厮摸上瘾了?
“不要闹,乖。”苏和轻声说,“娜娜,你看今天天多蓝啊。”
清晨时分,山里还有些湿湿的雾气,绿得像能滴出水来。太阳初升,天空一洗如碧,空气中仿佛蒸腾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倒颇有些误入仙境之感。
只是,这不是通往仙境的路,而是墓地的。
我的母亲就葬在青山环抱的地方,不知她可曾想念我。
到目的地后,苏和将车停在门口,跟着我一起走进去。路上,他问我:“娜娜,阿姨她是怎么去世的?多少年了?”
我顿了一下,才说:“脑瘤,在我读大学的时候走的。不过她病了很多年了,所以走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意外。”
回忆往事,其实已经好多年了,连墓碑上的照片都渐渐褪去了原本的色彩,但只要回想起来,一切都仿佛只发生在昨天。
其实当初也就是因为这个,让我有整整四年都没住去过外婆家,而这段时间也几乎没见过柏辰。后来想想,我和他的问题,可能就是由这段空白期导致的,如果我们一直维持正常的表姐弟关系,就不会在再见面的时候有别的感觉,更不会导致后来这些事情的发生。
我妈妈生病的那一年,我读初一。
那时候我还很不懂事,对于生死,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知道生病会难过,轻一点重一点的区别,打个针,吃个药,总会好起来的。那时候还不知道要担心和害怕,只是觉得家里气氛比较沉重,爸爸经常会一言不发坐在台阶上抽烟,有时候烟烧到了手指自己还不知道。而每到那个时候,我都会把烟灰缸给爸爸递过去,然后他会回过头来看我,就这么看着我,红了眼。
后来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打扫卫生,学会把爸爸指尖落下的烟灰从地板上抹去。
再后来妈妈回来了。
那是妈妈第一次做手术,很顺利,顺利得让我们都以为好好调养就不会再有问题,可是在我读高二的那年,病又复发了,这次还跑到了上海去做手术。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妈妈生病还不懂担心害怕的话,第二次亲眼见到妈妈躺在床上睡着睡着就有好多血从嘴角涌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吓得四肢冰冷连说话都打着寒战了。妈妈坚持不让我呆在医院,要让我回家,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就让我住到外婆家去。
那个时候,我整天都失魂落魄地守着那个电话,即期待着听到妈妈的声音,又害怕爸爸打电话来告诉我手术失败了。那段时间,我整整瘦了十斤下去。
我记得那时候刚好是六月底,学校期末考试。我自然是没去的,加之我成绩一直都很不错,老师也表示理解,特许我下学期开学再回去补考。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又见到了柏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