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和没再找过我,柏辰当然更没有。但是我心中的忐忑并没有因此减少一分。
十一假期的前两天,我打电话跟我爹说要加班不能回家,这前面的电话刚挂,小姨的电话就来了。
“娜娜啊,十一放假要不要回来?”小姨问。我妈在我外婆家排行老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小姨跟我妈的感情从小就好,自我妈去世以后,小姨在我心里一直是母亲一样存在着。
“小姨,公司最近接了个大案子,要加班。我等这里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再回来好不好?”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开冰箱,取了两个番茄四个鸡蛋出来。
“这样啊,那好吧。”听的出来,小姨很失望。但她叹了口气又说:“娜娜,你忙完了要回来看看哦,小姨好久没见你啦,上次逛街还给你买了条裙子,你回来穿穿合不合适。”
我知道她的心意,我的衣柜里几乎没有裙子,有的也是很多年前小姨买给我的。小姨总是说,娜娜,女孩子要穿裙子才漂亮。可是自我妈妈走了以后,我几乎就没再穿过裙子了。
我心里有点酸,又拿了两颗生菜出来,说:“我知道了,小姨,你也注意身体。”
小姨又说:“对了,娜娜,辰辰毕业回国了你知道吧?他就在上海,说是想留在那里工作。”
我手一颤,手中的生菜掉在了地上。
“你说你们两人怎么回事,好好的不在家里呆着,都跑上海去。上海空气不好,水质也差。”小姨在那里碎碎念,“怎么,辰辰没联系你吗?哎哟你看这孩子,他还问我要你的电话来着,我都给他了。真是的,是不是贪玩过头了啊,他刚才也跟我说十一不回来。对了,要不你们忙完了一起回来吧?”
“嗯,好的,小姨。”我心下一片混乱,蹲下捡生菜的时候脑袋撞上了桌角,捂着脑袋站起来的时候屁股又把椅子给推倒了,椅子一倒下,椅子上放着的一杯橙汁就落到地上,橙汁翻了出来,弄脏了地毯的一个角……
“刚才是什么声音啊,娜娜你怎么了?”小姨问。
“没事没事,我把杯子打翻了。小姨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打扫一下,过完十一放假了我就回去。”我赶紧说,我感觉我手抖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好好,那你忙你的,记得有空给我打电话啊。”小姨叮嘱道。
“好的知道了,小姨再见。”
我等小姨先挂了电话,才挂上。看着橙汁一点点将连着客厅的地毯染黄,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柏辰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因为他出生的第一天,我就被我的母亲抱去医院探望他。那时,我才两岁。
你并不能要求一个两岁的孩子记得什么,所以我只是听大人说的,他出生的时候很丑,脸是红色的,皱成了一团,跟个小猴似的,他妈妈都不敢抱他!
他的妈妈,就是我的小姨,我妈妈的妹妹。
男孩子小的时候,个子长得比较慢,加上我又大了他两岁,就更加显得我高大壮硕。所以从出生到读幼稚园的那几年,对他来说真真是一段苦难的血泪史,但基于表姐这个神圣而崇高的身份,我其实并没有在肉体上对他进行过多的摧残,相反,精神上的磨练会更有利于他的茁壮成长。
我上幼稚园小班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打破了外公的古董花瓶,正巧那时候柏辰在我旁边,我便用武力威胁他给我顶罪,然后躲在花园的月季花后偷看他一脸要说不敢说憋得脸红眼睛红后来还被外公打屁股打到哇哇大叫的样子,心里非但没产生一丝愧疚之情,反而萌生暗爽,这使我从小就体会到有人背黑锅的感觉有多么舒畅!无怪乎电视里演的那些黑社会老大在犯了事后总会找小弟顶着了,那是一种多么强大的控制感啊!
关于社会阴暗面能给人带来的好处,我早早的无师即通地领悟了。
而事实上,这样超然卓越的良好自我感受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自打柏辰小朋友上了幼稚园,他就渐渐超脱了我的控制。
虽然他依旧很矮,可是由于被外婆喂食太多,在横切面上就有了优势,加之长期以来受我凛然霸气的熏陶,在全班小朋友们里面那是鹤立鸡群一枝独秀!而这种尊严感严重破坏了我对他长期以来的奴化教育,以至于当我从幼稚园毕业,当他从小班升到中班的时候,已经胆儿肥到敢公然反殴我了,甚至还有一次太过激动拿了他爸的砚台砸我手指头。
幼稚园毕业那天,我左手捏着奖状,右手掂了一支作为奖品的铅笔(话说当年的幼稚园真是寒碜啊……),胸前带一朵大红花,脖子里挂一把家里的钥匙,在初夏的暖风中最后望了一眼幼稚园大门,竟感受到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肃煞。然后我学着我爸的样子,长长地叹谓了一句:长江啊~那个后浪推前浪,前浪呀~怎能不死在沙滩上!
纵然那时候我尚不能理解前浪后浪和长江三者难测高深的关系,但是非常明白,这段光辉的历程已随着我的毕业悄然落幕,在这所伟大的幼稚园里,将再也见不到我强大矫健如奥特曼的身影!
一个我走了,还会有另一个我站起来,只是遥望时间长河的另一端,不知道未来登上幼稚园老大位置的晚辈们还会不会闪耀出我当年的光芒。
那个时候,年少如我,锋芒毕露,横行霸道,器宇轩昂,胆大包天!
那个时候,轻狂如我,还不懂得鹌鹑是个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