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接到了苏和的电话,他说他刚好在我公司附近,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我想了想没什么不可以吧,就答应了。
苏和就近选了家西餐厅,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喝起茶来了。
这家餐厅装潢的主基调是深色的,摆放了许多绿色植物。他穿了件淡紫色的衬衫,头发刚剪过,干净利落,餐厅内放着优雅的萨克斯,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桌边,光影就分割在他手边,有种老照片里才有的怀旧色彩。
他看见我,笑着对我挥挥手,我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看样子气色不错。”他笑着说,“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都睡了一天了。”我低头喝水,做鹌鹑状。
“啊,就是这个表情。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这样,看起来乖巧又听话。”苏和煞有介事地说。
“你这是夸奖吗?”我扯了扯嘴皮。
苏和笑,低头捏着手机的一角,在手里转了一圈,把菜单推到我面前,说:“我点了牛排,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看还想吃什么。”
我翻着菜单,漫不经心道:“苏和,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苏和又用手机敲了敲桌面,好看的嘴角扬起,道:“没有啊,怎么你觉得我是有事找你才约你吃饭?”
“不是?”我问,并且犀利地盯住他。一般不审问犯罪嫌疑人我是不那么看人的。
“都说了,我刚好路过找你来吃个饭。”苏和眼神那么一飘忽,根据前辈们教导的实践经验来判断,这个叫做心虚。
我无语地看着他,笑了笑,说:“好,那我多吃点。”于是我又加了个意大利浓汤,一碗水果沙拉,两块巧克力慕斯,一盘冰沙,末了再来份排骨。
我举起柠檬汁,对他谦卑地笑道:“让您破费了。”
苏和与我干杯,说:“不胜荣幸。”
到了下午,我又接到了一个邀请吃饭的电话,这次是柏辰。
说真的,听到他的声音我着实懵了一下,但想想与他之间总得有个了断,便答应了。
下班赶过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是否中午苏和欲言又止的,是柏辰的事情。
柏辰选的是家川菜馆,他也比我早到,我进门环顾了一圈才看到他,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望着我,看我一步步向他走过去。
我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他对站在旁边的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
然后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都没有说话。
吃饭时间店里生意很好,周围客人也多,我们坐在角落里,倒不显得嘈杂。
我清了清嗓子,问:“找我有事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柏辰不喜不悲,面无表情。
我扯扯嘴角,摊了下手,说:“如果只是这样,我不认为我们有必要一起吃饭。”
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冷峻了下来。
“没事我走了。”我说罢站起来,还未转身,他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笑了,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三年了,你还是那么我行我素,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脸色一僵,有些恼,但倔强地抿着唇,看着我。
服务员端了菜过来,看到我们,有些尴尬,站在旁边过来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我重新坐下,柏辰松开了手。
先上的是凉菜,泡椒凤爪,辣黄瓜,香葱辣油凉藕,鸡胗,外加一盘榴莲酥。
那么多年了,我的爱好他都记得。
我拿起筷子,在凤爪上戳一下,黄瓜上戳一下,鸡胗上戳一下,榴莲酥上戳一下,笑道:“以前我确实喜欢吃这些,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柏辰那双看着我的乌黑的眸子泛出一些水光,脸色微微泛白,眉头拧着,好似被人欺负了的孩童,心里委屈又不肯跟大人说。小时候我欺负他的时候,他经常是这个表情,抿了个嘴,一声不吭,一脸倔强,唯独眼睛是水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
可他早不是那个童年记忆里的小胖墩柏辰了,现在的柏辰,哪里是我能够随便欺负得了的。
“行,你要吃饭,我就陪你吃饭,你要说话,我就听着。但是柏辰,这是最后一次,不再有下次。”我坐正,动筷子,夹了个鸡胗放嘴里。
柏辰还是这样看着我,好半天,才轻轻笑起来,低喃了一句:“娜娜,我们怎么变会成这样……”
热菜上来了,水煮牛肉,水煮鱼,辣子鸡,麻婆豆腐,毛血旺,回锅肉……真是叹为观止。虽然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吧,但这是不是太多了?
“不要再叫我娜娜。”我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子。虽然我这些年我没有少责怪自己,但同样也没有少怨恨过他。他怎么能那么坦然地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这样不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么?
他很努力想笑,嘴角扯起来,笑得十分难看。
他说:“娜娜,我爱你。”
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这已是我第三次听他表白的话了,第一次,还是在我大学刚毕业那会儿。
我考进公安系统,是十二月正式报到的,那时候柏辰还在武汉读大学。当时他是计划一放寒假就与同学一起去海南旅游的,小姨钱都打给他了,但结果一放假,他竟回家了。
他回来得非常突然,我是前一天听说他要去旅游,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我还在那里和小姨感慨,等他回来我都回家过年了,见不着面了,结果第二天他就回来了。也就是那个冬天,他跟我表白了。
那年的元宵,县城放烟花,街上还有舞龙和舞狮的表演,几乎整个县城的人都上街了,所以那天基本上全局的民警都出动保卫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执行全城保卫任务,一来觉得新鲜,二来也有些紧张。我们的保卫工作要一直持续到烟花结束。中途我接到了柏辰的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了地点,他就过来了,一直就陪在我身边,买宵夜,送奶茶,把我的同事都收买了去,到活动结束的时候,已经有人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他说:“娜娜,做警察真好啊,一边工作,还能一边过节,舞龙看了,烟花也看了。”
我瞪了他一眼,“胡说,我们是有责任的,哪能像你这样吃吃喝喝!”
他不以为然,笑道:“我毕业以后也来考公安吧。”
我一愣,说:“你不是学土木工程的吗?上次还听小姨说你想做建筑师。”
柏辰嘿嘿一笑,摸摸脑袋上短短的发,说:“警察也不错啊,像你这样的。”
“我很忙的,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一接到电话就要来待命,一到放假过年就更忙了。”我皱着眉看他,从来没听说过这孩子有做公务员的志向啊。那时候他还对他爹和叔伯们嗤之以鼻,说做公务员太没激情。
柏辰对此也不做解释,接过我手里的包背在身上,问:“要不要去爬山,看日出?”
“现在?”我一愣,都半夜了。
“对啊,去吧去吧!”柏辰一脸期待看着我,就差没有甩尾巴了。
他那时候已经长得很高了,我看他的时候都需要仰起头。可是他还是时不时会露出一些孩子般的表情,撒个娇什么的。
“好吧,你那么想去,就去吧。”我说。反正明天还是夜班,今儿晚上这一闹估计也睡不着。
然后我们就拾掇拾掇,上山了。
那座山其实很矮,身体健壮的年轻人,爬一圈可能也就三十分钟。那天本来云层是很厚的,但当我们爬上山顶的时候,竟然月破云出,又大又圆的一轮挂在天上。
柏辰指着那尊圆月得意地说:“你看,娜娜,月亮也说我们应该来爬山的。”
“你能再幼稚点吗?”我斜觑他一眼。
柏辰摸摸脑袋就笑了,问:“娜娜你冷不冷?”
入夜寒气确实较重,我又裹紧了一点大衣,说:“当然冷了,就你想的出来半夜没事跑山上来看月亮,你这是看月亮呢还是被月亮看呢?”
柏辰委屈地扭捏了一下,说:“娜娜,我们是来看太阳的,不是来看月亮的。”
我学着电视剧里的大侠晃着脑袋冷笑一声,再说一句:“半夜三更不睡觉,非奸即盗!”
柏辰的脸抽了一下,不搭理我,把自己的长围巾解下来,把我们两个的脖子一起绕住,拦着我的肩说:“来来,哥哥给你取暖。”
这样一来,我们的姿势就成了我整个儿在他的怀里了。不过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倒也没有肢体接触的尴尬。
“哥哥,人家要喝奶茶。”我眼睛闪亮亮地望着他。
我们靠得很近,我都能看到月光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影子。
柏辰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睛不再敢看我,异常温柔地说:“呃,现在没有奶茶,等下我们下山买好不好?”
“那我要吃薯片。”我又说。
“……等会儿去山下买好不好?”
“我要吃巧克力。”我再说。
“……”他先无奈,然后开始瞪我。
我眉一挑,冷哼一声,讲他推开,“什么都没有,还敢自称哥哥,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