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雨水在松软的沙地上急促地流过，就如同她那段还没开始便结束了的恋情，从看不到边的天空洒落、消失。除了留下湿漉漉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喜妹，你在干吗哪？”冷不丁身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把苏喜妹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苏老爹穿着蓑衣、冒着风雨，颤颤巍巍地向她走来。

　　“阿爹！”苏喜妹急忙站起来跑了过去，拽着苏老爹便往棚屋回返，娇嗔着说道，“下那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

　　“喜妹，我看你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跑出来，怕你出事呀！”苏老爹担心地说道。

　　“老爹，我能出什么事呀？你不用担心我的。”苏喜妹依然娇嗔着说。

　　苏老爹拉着苏喜妹走进草寮，一边脱蓑衣，一边轻声说道：“喜妹，你别瞒我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阿爹知道，你虽然嘴里没有跟我说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福春，你喜欢的人是林家大少爷。”

　　苏老爹话音一落，苏喜妹直接愣在那里了。她微微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苏老爹放下蓑衣，找了一盒火柴把灶台上的风灯点燃，微弱的火光把草寮里晃得影影绰绰。苏老爹给自己也拉了张小矮凳坐下，说：“开膛烧点开水吧。”

　　“哎！”苏喜妹听话地把灶膛拔拉开，放上水锅，麻利地点上火。火烧着了，草寮也慢慢暖了起来。

　　苏喜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苏老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着，没有再说话。过了许久，锅里的水滋滋地冒起了水泡。然而这两个人都没有动，似乎忘了这水要开了。终于，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起来，锅盖也跟着“扑哧、扑哧”地作响。喜妹低着头往灶膛里添了根木柴，轻声说道：“水开了！”

　　“水开了！”老爹跟着重复说道。接下来又是一片沉默，水依然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翻滚，锅盖也依然在“扑哧、扑哧”地作响，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理会，似乎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草寮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更响。终于苏老爹开口说话了：“其实，我也看得出来，林家那小子也对你有意思。你别怪阿爹，把你许配给福春，拆了你们的姻缘。但都是这世道给逼的呀！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海上，与他们陆地上的人，就是一个地一个天。你看，天和地隔这么远，你可见过它们什么时候连在一起？那林家少爷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我们只能看着，永远也摸不着的。你若是去找他，不但你自己会吃尽苦头，林家少爷也会跟着遭殃，你懂吗？我在他面前把你许配给福春，就是要断了他的念想，也要断了你的念想。不然，往后只怕会招来一场腥风血雨啊！”

　　“阿爹！”苏喜妹轻轻地叫唤了一声，此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为什么我们疍家人就不能跟陆地上的人在一起？”

　　苏老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这也是听我的爷爷讲的。他说在元朝末年，当时战乱不断，很多蒙古族士兵被迫南下。当他们流浪到南方沿海时，为当地人所不容，其中一批人做了海盗，在附近大肆抢掠；还有一批人则只得在船上漂泊，以捕鱼为生。从那个时候起，陆地上的人就把这些蒙古族士兵以及他们的子孙后裔称为‘疍民’。我们的祖先备受欺凌，没有部落，没有田地，以海为家。岸上的原住居民乃至历朝官府规定，疍民不准上岸居住，不准与岸上人家通婚，不准读书识字，科举的名册中也从来没有疍民的名字。所以我们就一直成了陆地上的人眼中的贱民。”

　　“可是这跟我没有什么关系？”苏喜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问道。

　　“喜妹啊！就算我们能改变林家少爷的看法，可是我们能改变世俗的看法吗？你要知道人情冷暖，离开了疍家湾，你会受人欺负的。”苏老爹在讲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也在隐隐作痛。眼前的幼稚小女娃，她怎么会懂得人情冷暖？

　　“阿爹，我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让林……林家少爷为难。我第一次找林少爷给你抓药的时候，白果就说过我要害了他们家少爷，那时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只怕林家少爷这次回家不只是挨骂了吧？”

　　“唉！这小子是好心，怕是为难他了。喜妹啊！吉人自有天相，他是个善人，想必会有好报的。”

　　“嗯！”苏喜妹点了点。

　　“水开了，给阿爹要碗水吧？”这番话讲出来后，苏老爹的心终是稍稍宽慰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