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沈少景端坐在桌前，眼睛盯着桌上那封沾满泥灰污渍的信。

　　这是方才小厮拿过来给他的，说是门外的一个小孩子送上来的。

　　小孩子自然不可能会想着要给他写信，唯一说的过去的，就是有人给了他钱，要他把信送过来。

　　他的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写信之人究竟是谁。

　　只是他不懂，为什么那人要大费周折地送信给他。

　　沈少景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把那封信拿过来，撕开外面破烂的信封，将里面的纸抽了出来。

　　纸上的字迹潦草，有的连笔画都没能连到一起。

　　他皱着眉，一字一字认真地看过去。

　　越往下看，他的眉头便皱的更深。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连忙把纸揉成一团，扔到桌下的纸篓里。

　　谢婉莹推门进来，看到沈少景慌张的动作，有点纳闷。

　　“你在干什么呢？”

　　沈少景摇摇头，“没什么。”

　　谢婉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并未深究，端着手里的糕点走过来，放到他的桌上。

　　这几日，她总会时不时地做点小吃食送过来，沈少景喜欢，她便做，反正也并不是很累，她平日在院中待着无事，便想着能为他做点什么。

　　沈少景盯着盘中的糕点看了一会，突然道：“以后你不用再给我做了。”

　　谢婉莹还在他的书架上翻找着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书来看，听到他这话愣了一瞬，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沈少景虚握着拳道嘴边轻咳一声，目光有些躲闪。

　　“我不想你来沈府，还要做你从前在谢府不曾做过的事情。”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若是以往，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要她做点什么吃食，就算是要她在厨房里多待一刻钟她都不愿意，生怕油污沾到她的衣裙上。

　　可如今却不同了，如今她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愿意的。

　　谢婉莹把手中的书翻了一遍，决定今日就看这本了。

　　她拿着书走到沈少景身边，搬了个椅子坐下。

　　“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给你做的，又没有人逼迫我。”

　　沈少景拈起一块花瓣糕到手中，细细瞧着。

　　不得不说，谢婉莹的学习能力很强，至少在厨艺上就能看出来。如今她做的花瓣糕，比之前要好太多倍。无论是花样还是味道，都有很大的进步。

　　想必她在这上面，也下了不少的功夫。

　　一想到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沈少景心中便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将花瓣糕送入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谢婉莹双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的动作，“怎么样，好吃吗？”

　　沈少景点点头，把盘子推到两人中间，道：“以后真的不要再做了，我不想你太累。”

　　谢婉莹看着他一副严肃的模样，把嘴边想要辩驳的话给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他既然说不要，那她以后不做就是了。

　　她把手中的书摊开放到腿上，自己也拿了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看着。

　　翻看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对着沈少景问道：“对了，你前几天不是说大哥要去找母亲商量提亲的事吗？可有结果了？”

　　沈少景握笔的手一顿，微微点头，道：“他已经和母亲说过了，母亲也同意了。”

　　“真的？”

　　谢婉莹一喜，连书也看不进去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找江南霜去。

　　她扬了扬手里的书，道：“书我先拿回去，等看完了再给你放回来。”

　　话音落下，也不等沈少景回应，便急急忙忙跑走了。

　　沈少景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她一溜烟就没影了，也只得作罢。

　　他垂下眼，又默默地把桌下纸篓里的那一团纸拿出来，放到桌上展平，把没看完的内容继续接着看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把纸完完整整地折好，塞进原来的信封里，随意找了本书夹着。

　　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奋笔疾书。

　　只是字迹却较之从前凌乱了许多。

　　-

　　谢婉莹一路坐着马车赶到了江南霜的医馆，结果到了那里才被人告知她不在，于是谢婉莹只好又命车夫向江府的方向赶过去。

　　到了江府，她也没叫小厮通报，自己拎着裙摆就朝院子里跑，看见江南霜的时候，她正坐在树荫下摆弄着草药。

　　谢婉莹走过去问过了才知道，原来她这几日都没有去医馆，而是待在家中，偶尔看看医书，晒晒药草，算是给自己放个假。

　　“你总算也学会休息了！”谢婉莹坐在她的身边，忍不住感叹道。

　　她没将话题扯太远，直接便问了江南霜有没有从沈少谦那里听来什么。

　　江南霜的手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谢婉莹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关于提亲的事情，想必沈少谦都已经跟江南霜说过了。

　　她原本还以为这件事情在沈夫人那里会不好说，怎么也要磨上一段日子，却没想到她居然一下子就同意了。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现在她唯一想的，就是能够快点看到江南霜和沈少谦两人成亲，这样她才能够完全放下心来。

　　江南霜看见谢婉莹的表情，忍不住朝后挪了挪身子，“你这么看着我，我还以为你是我娘呢。”

　　谢婉莹疑惑地望过去，她接着道：“好像多迫不急待把我嫁出去似的。”

　　“……”

　　谢婉莹连忙笑着过去攀她的手臂：“我才没有！”

　　两人打闹了一阵之后，太阳转了个方向，她们坐着的这片地方也没了阴凉，于是只好转到屋里去。

　　谢婉莹跟着江南霜一道坐在小榻上，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这次过来，就是想要带江南霜回谢府的。

　　她独自一人在外，身旁没个亲戚傍身，如今父母已经认了她做义女，那她出嫁自然是要从谢府走的。

　　更何况，出嫁的仪式也不简单，她当时的婚礼足够随意，也是形势所逼。可是江南霜不一样，不如别人，单单是沈夫人，也绝不可能同意让这场婚事随意操办的。

　　这样一来，要注意的事情可就多了，如果江南霜一个人待在沈府，绝对是忙活不过来的，所以还是回到谢府才是最好的办法。

　　“姐姐的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扫着，什么都不用拿，直接回去住就是了。”

　　江南霜沉默着，眼睛有些湿润。

　　“你们对我这样好，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谢婉莹摆摆手，无所谓道：“何必这么客气。再说了，你的名字都写到我们谢家的族谱上了，我们就是亲姐妹！”

　　江南霜忍俊不禁，眉间的忧愁总算是散去了些。

　　许是到了决定人生大事的紧要关头，所以她格外惆怅又伤感，就连谢婉莹都隐隐觉得心口处有些酸涩。

　　她握住江南霜的手，道：“姐姐以后就把谢府当做你自己的家，我们就是最亲近的人，永远都是你的娘家！”

　　江南霜回握住她，点了点头。

　　择日不如撞日，用过午膳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今日把江南霜送回去。

　　江南霜简单收拾了几样细软，没带什么太多的东西，就这么随意地跟着谢婉莹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前行，终于到了谢府。

　　谢婉莹许久没回来，此刻见到熟悉的家门，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车夫轻车熟路地驾着马车从后门进去，谢婉莹和江南霜上前去扣了扣门。

　　开门的小厮一见到她们，面上顿时露出喜色，笑着跑进去通报。

　　谢婉莹跟在他身后进了府，回身将门关上，不紧不慢地朝母亲的院子里走。

　　谢夫人听说她们二人过来，心中也甚是欣喜，连忙出来迎，见到谢婉莹的那一刹，眼中顿时湿润。

　　她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对着谢婉莹的胳膊就拍了一掌，“你这孩子！嫁出去就忘了娘，也不知道常回来看看！”

　　这一掌打的着实不轻，谢婉莹捂着胳膊，委屈地唤了一声：“娘……”

　　倒也不能怪她不回来，本朝虽然对女子束缚不多，即便成了亲也可以随意回娘家，但谢婉莹还是不想回来的太过频繁，免得沈夫人知道了，会对她有隔阂。

　　谢夫人听了她的想法，白了她一眼，道：“我跟沈夫人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她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对你不满？”

　　她挥挥手叫了小厮过来，道：“你去沈府递个信，就说婉莹在我这住几天。”

　　小厮应了一声便下去了，谢婉莹还没来得及出声拦他便不见了踪影。

　　她倒不是不想在谢府住，只是今早看的那本书甚是有趣，本来想着叫小厮给她带回来呢，结果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但到底也只是一本书，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她便也没放在心上，几人坐下来之后，开始商讨江南霜的婚事。

　　前几日沈府也递了信过来，沈夫人提前便打了招呼，省的等到提亲那日她不在家，那就麻烦了。

　　关于定亲这件事，两家心里都有数，剩下的也都是走个过场。

　　按照沈夫人信上说的，估计要不了几日就会过来提亲了。

　　“今日就算婉莹没把你带回来，等到明天我也得派人去接你的。”谢夫人对着江南霜道，“再过两日会有绣娘过来给你量尺寸，到时候关于嫁衣的细节你们再自己商量。”

　　江南霜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裙，显然是被说的有些紧张了。

　　谢婉莹也没想到，这前几日沈少谦刚跟沈夫人提了一句这个事情，便这么快就要开始进入流程了。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能够理解，毕竟制作嫁衣的工期也不短，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总要准备的。

　　几人又聊了半晌，谢夫人要去内室小憩，谢婉莹便带着江南霜去她的院子。

　　江南霜的院子还跟从前一样，依旧是原先服侍过她的丫鬟小厮在照料，几个人见到江南霜都很是开心，连忙跑到她身边来。

　　谢婉莹见她们几人聊得开心，想起自己屋子里还有点话本子是之前没有带到沈府去的，便想着回屋子里整理整理，等过几日走的时候一道带回去，于是便向她告了辞。

　　-

　　过了三日，沈夫人果然带着一群人登门来了，聘礼浩浩荡荡地抬进院子里头，很是张扬，引得谢府门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两家长辈商量了一道，决定把婚期定在年节前的一个吉日，这样江南霜嫁过去之后，正好还可以跟着沈府众人一起过个年。

　　临走之前，沈夫人原本还想把谢婉莹一道带回沈府，却被谢夫人拦下，嘴里嚷嚷着什么“我家闺女都嫁到你府上去了，还不准我多留她几天吗？”

　　于是沈夫人也只得作罢。

　　谢婉莹听说婚期定下来之后，便兴冲冲地跑过去找江南霜，想要问问她的嫁衣选了个什么样式的。

　　结果去到她的院子里，却没看见人影。

　　她拦过一旁的小厮来问，得到的回答是江小姐出门买东西去了。

　　谢婉莹便有些郁闷，也不知江南霜是去买什么东西，居然也不叫上她。

　　于是她便在院子里头等着江南霜回来，想着好好“问她的罪”。

　　等到傍晚，江南霜才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脸疲惫地回来。

　　谢婉莹连忙上前去替她接过了几个包裹，她低头一看，里头大多是些吃食，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姐姐这是去哪了，怎么也不叫个丫鬟跟着，还要自己拿回来这么一堆东西。”

　　江南霜走进房间，把自己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全部都撂到地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是我在医馆认识的一位小姐，我不过是自己出门走走就碰见她了，非要拉着我一道逛街。”

　　原来是江南霜在医馆里头认识的人，只是这位小姐的举动也太过随意了些。

　　谢婉莹凑到江南霜身后，替她揉着肩膀，问道：“是哪家的小姐啊？姐姐跟她关系不错吗？”

　　江南霜想了想，斟酌道：“倒也不算，不过是之前她身上起了些红疹子，不敢去找城里其他的老大夫们瞧，于是就来了我这。”

　　她长舒了口气，摆摆手示意谢婉莹坐到她对面来，继续道：“我瞧着她每回来医馆的架势，想来应当是哪位官家小姐，不过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家里的千金。”

　　她伸出手在自己衣袖里摸索了一阵，摸索出来一样东西，“你瞧，她还邀我明日去赴宴。”

　　谢婉莹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个简单的请帖，只写了地点，没写是个什么主题的宴会。

　　不过也不难猜测，无非就是京中贵女们闲暇时的品茶赏花罢了。

　　她把请帖递给江南霜，道：“那姐姐明日记得带上几个丫鬟和你一起。”

　　参加这种宴会，总不会有坏处的。对江南霜来说，这恰恰是她打通人脉的一个好机会。

　　江南霜点点头，站起身将请帖收好，随后拉着谢婉莹一起去收拾她带回来的那些个东西。

　　-

　　第二日，谢婉莹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勉勉强强从床上爬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晃了晃脑袋。

　　不知为何，她今早起来就感觉有些不舒服，脑袋涨涨的。

　　不知是不是着凉了，可最近她也没贪凉，夜里也没蹬被子啊？

　　缓了一会，谢婉莹叫了丫鬟进来，吩咐她去给自己煮一碗姜汤来。

　　喝完姜汤之后，一股暖流涌上全身，她这才觉得脑袋没那么昏沉了。

　　她今日起得晚，早就过了用早膳的时辰，索性便早膳午膳一道用了。

　　吃过饭后，她本想去找江南霜，可走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她今日是赴宴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谢婉莹揉了揉眉心，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没有江南霜在，她自己一个人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跟着她一起的小丫鬟看她这个样子，有些担忧：“小姐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

　　从起床到现在，谢婉莹一直都是恹恹的，看起来格外疲惫。

　　脑袋里仿佛有个锤子在不停地敲打，谢婉莹扶着丫鬟的手，决定还是先回屋休息休息。

　　“不用找大夫了，我回去躺会就行了。”

　　如今已是下午，或许等她一觉起来，江南霜就已经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上起得晚，就算躺在床上也只是小憩，不会那么容易睡着。

　　可没想到这脑袋才沾到枕头，便觉得一阵昏沉，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谢婉莹倒不是自己睡够了才醒的，而是被服侍江南霜的丫鬟给叫醒的。

　　她睁开眼，就看见小丫鬟满脸泪水的站在她的床边，哽咽道：“江小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