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黎手中拿着的,看起来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再普通不过的叶子,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但元舒还是伸手将它接了过来,有些小心地捧在手里。
仔细一想,这好像还是傅黎第一次给她东西?
虽然只是从路边随手摘下来的叶子,但至少也证明他们两人的关系有点进步了不是吗。
元舒解开腰间的荷包,想着先把它装好,等到回府的时候再夹在书卷里保存下来,结果才刚刚把荷包打开,就听得傅黎道:“这是在做什么?”
傅黎皱着眉,把叶子从她手中抽出来,放到她的鼻尖下面。
“闻着这个,会好受一点。”
元舒将信将疑地把头凑过去,果然闻见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味道,有点像薄荷,但是却又比薄荷更清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顿时觉得脑海中清明了许多,不似方才的混沌,就连胃里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也减弱了许多。
“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个?”元舒把叶子拿过来,放在手里转了转,好奇地问道。
“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在路边看见,就顺手摘了一片。”傅黎神色淡淡,语气也格外随意。
元舒却想要趁机套个近乎,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他猛地起身,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正疑惑着,眼角余光就瞥见菡萏和孙大夫的身影,只好把心里的想法暂时搁下,老老实实地把手腕伸出去,由着孙大夫把脉。
孙大夫一手搭在她的腕上,一手捋着胡子,双眼微微眯起,时不时露出惊诧的表情,看得元舒心惊胆战,忍不住问道:“大夫,我该不会又要生病了吧?”
她倒也不想往这方面去想,可是原身的体质摆在那里,再加上孙大夫的这一幅表情,实在是无法叫她不乱想啊。
原本还想着能趁这次秋猎好好玩一玩,结果现在看来,似乎只能与汤药为伴了。
元舒越想越难过,甚至觉得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结果却看见孙大夫摇了摇头,笑道:“小姐这话就说错了,您的身子好着呢,只不过是舟车劳顿所以稍有不适罢了。”
他说着,朝身后跟着的学徒招了招手,在他耳旁吩咐了几句,那学徒点了点头,向元舒行了一礼之后,便匆匆朝后面的马车跑去。
孙大夫站起身,迎着元舒有些不安的眼神,安抚道:“小姐不必担心,我早就备好了药物,您服下之后,就会缓解许多。”
元舒这才放下心来,撑着菡萏的手起身,向孙大夫道了谢。
谈话间,方才的学徒也急匆匆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摞药包,怀中还抱着个药盒子。由于跑得实在是太快,以至于过来的时候险些没能刹住车,差点就装在菡萏身上。
菡萏连忙后退两步,眉头微皱,想要训斥两句,但是碍于孙大夫的面子只好忍了下来,闷闷地从学徒手中将药接了过来。
“盒子里的是我之前做好的药丸,直接伴着温水服下就可以了。至于这一摞药,就劳烦菡萏姑娘亲自煎了。”孙大夫嘱咐完这一句之后,便冲元舒行礼告辞。
菡萏一直盯着孙大夫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不悦道:“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能煎的了药,孙大夫倒是说的简单。”
她一手拎着药包,另一只手灵活地将盒子打开,递到元舒面前,“小姐还是先将这药丸吃了吧。”
元舒点点头,就着随身携带的温水将药丸咽下去,又将那一包药放到自己的马车里,随意道:“这一包等到了围场以后再煎吧,反正我现在也没那么难受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像傅黎所在的方向,却并没有如意料当中对上他的视线。
肯定是他不好意思了。
元舒如是想着。
也对,以傅黎的性子,突然做出这样关心人的事情,肯定是有些难为情的,他不好意思看她,也是能够理解的。
她手里攥着那一片小叶子,又四处环绕了一圈之后,美滋滋地上了马车。
没等多久,便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随后她便觉得车身微微晃动,看样子是外面的队伍重新出发了。
她窝在马车里的靠垫上,手里把玩着那片小叶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把荷包从腰间解下来,满是珍惜地将它放了进去。
这只是一片普通的叶子吗?
不,它不是。
它代表着着傅黎对她的关心,象征他们二人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意味着她在保命的道路上有了里程碑式的进展。
这么一个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糟蹋了。
还是要好好保存住,等回到府里之后夹在书卷里,做成标本才能体现这片叶子的珍贵!
马车依旧摇摇晃晃,可是元舒却没有了方才那股严重的恶心感,只觉得困意渐渐袭来。
也不知离围场还有多久,她临出门前什么消遣的东西都忘了带,如今在马车里除了发呆也只能发呆,于是便索性靠在坐垫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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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元舒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虫鸣声,又似乎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将骄帘掀开朝外面张望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听错。
原本以为醒过来的时候就能到围场了,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的环境看的并不真切,但能够肯定的是,他们现在还是处在林间小道上,并没有到达围场,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投下来一片片斑驳的阴影,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发憷。
元舒出声,唤了菡萏过来,问道:“队伍怎么又停了?我们是不是快到围场了?”
来之前听侯夫人说,去围场的路不近,起码也得要一天的时间,之前在林间休息的时候已经耗费了不少的时间,这会应该尽快赶路才对,怎么又停了下来?
菡萏撇了撇嘴,眉目间带着些许的不满。她走进了些,凑到元舒耳旁,压低了声音,道:“是皇上的意思。”
元舒抬头看过去,就见到菡萏满脸的不开心,“听说是那位淑贵人身体不适,方才似乎还吐了一次,所以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让队伍再走了。”
“看来我们今晚就要在这里过夜了。原本走一天刚好可以到围场的,结果偏偏要因为她耽误所有人。”菡萏越说越气,连声音都大了些,“怎么大家都能坚持,就她不能坚持,真是矫情死了!”
元舒皱眉,低声呵斥道:“注意言行!”
她四处张望了几眼,幸好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这才放下心来,道:“人家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还轮得到你在背后非议?叫人听到了,指不定会怎么说呢。”
这种话要是被别人听到,可就不仅仅只是小丫鬟背后吐槽后妃的事情了,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皇上耳中的,就会是侯府对皇上不满。
这种三人成虎的事情,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有,尤其是她们这样的身份,一言一行都更应该谨慎才对。
菡萏垂下头,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有些越矩,老老实实的道歉:“奴婢知道了,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
话虽如此,但她的脸上还却带着一丝不甘心的神色,一边搀着元舒的手扶她下马车,一边嘀咕道:“奴婢就是想,您方才都难受成那个样子了,也没说要停下来歇一歇,可是淑贵人不舒服,就要让所有人陪着她在这野外过夜,未免太不公平了。”
元舒听了,只觉得好笑。
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事情,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呢,再说了,人家好歹还是个女主,这么点特权还是有的。
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人家有特权的事实。于是她拍了拍菡萏的肩膀,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着吧,顺便再捡些树枝取取暖。”
秋日的夜晚,冷风说是刺骨也不为过,元舒身上穿着的衣服并不算厚,只在外面待了这么一小会,就忍不住瑟缩起了肩膀。
放眼望去,前后的队伍里都有人燃起了火把,三两成群地围坐在一堆,嘻嘻哈哈地谈笑着。
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忽然就觉得,在这里过一夜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的。
菡萏做事的效率很快,没过多久便带着几个小厮,抱回来一大堆枯树枝。几个人手脚麻利地点起了火,才往旁边一坐,元舒立刻就觉得暖意扑面而来。
“这么冷的天,都别站着了,过来一起坐吧。”她伸手招呼着,眼神瞟向站在最后的傅黎,就差没有指名道姓地邀请他过来一起坐了。
菡萏自然是不会与元舒客气的,笑眯眯道了声谢之后,便撩起裙摆坐在了她的身旁,倒是剩下的几个小厮颇有些受宠若惊,互相对视几眼之后,还是出声回绝了。
“小的们身份低贱,哪能坐在主子跟前,奴才们在那边待着就好。”
领头的人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元舒顺着望过去,那里被树荫笼罩着,伸手不见五指,光是看着就能激起人的无限遐想,似乎再往里走一步,就能对视上野兽的双眼。
她大概能猜到,这些小厮心中的顾虑,就好像身为社畜的成年人,不愿意跟领导坐一桌一样。如果强行让他们一起,反倒会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于是她从一旁的枯树枝中分出来一部分,道:“那你们就过去吧。”
小厮们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连连道谢,抱着那堆树枝就朝一边跑过去,而傅黎则不慌不忙的跟在他们身后,元舒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走出自己的视线。
忍了一会儿,她装作环顾四周,趁机扭过头去,然而却并没有在那一堆小厮之中看见他的身影。
她大致能猜到,以傅黎的性格,大概是不会想和他们坐在一起的,估计是自己跑到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她拿起一根树枝,有些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火堆。
这么冷的天,他也不点火取暖,也不知道会不会冷。
肯定是会冷的吧,他又不是神仙,还能寒暑不侵不成?
按理说这种时候,正是她去送温暖的好时机啊。
寒冷的秋夜,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周围是旁人热闹的交谈声,只有他自己孤独寂寞,这个时候,如果她带着个火把过去,顺便跟他谈谈心什么的,不正是增进关系的大好机会吗?
原本这样的环境,就更容易激起倾诉的欲望,如果这个时候再趁机套出点他的真心话,那他们四舍五入就能是交心的好朋友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正想着,火堆突然发出噼啪的声响,惊得元舒一个激灵,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一瞬间全部都跑空。她悻悻地将手里的树枝丢了进去,才准备扭头找点话题跟菡萏聊点什么,就听见她打了个哈欠。
“小姐,奴婢有些困了。”
她眯着眼睛,上下眼皮不住的张合,迷迷糊糊地吐出这一句话,仿佛下一秒就能原地睡过去,显然是困得不行。
元舒忙道:“你快去马车上睡吧。”
菡萏嗯了一声,自己撑着地直起了身子,走了两步之后又转过身来:“您不去吗?”
元舒想了想,道:“你先去吧,我等会就过去。”
菡萏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抱着胳膊朝马车走了过去。
元舒四处张望了一眼,周围的人大部分都睡了,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还聚在一处,小声说着什么。她又朝那几个小厮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也已经睡着了,几个人挤在一起,身上盖着的约莫是自己随身带着的衣衫,一旁的火堆早就灭了,只剩下火星子勉勉强强照亮他们所处的那一方小天地。
她今日下午在马车里睡了一觉,这会儿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精力格外充足。原本想着再在外面多坐一会儿,可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周围交谈的声音就逐渐弱了下去,慢慢的,四周便一片寂静,一丝人声也无。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火堆旁,明明周遭都是人,可却依旧觉得恐惧。
本来这里四处都点了火堆,环境还算明亮,可是现在大家都睡了,火堆也基本都灭了,剩下的火星在这样的环境里看着,倒更像是野兽的眼睛。
元舒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撑着身后的树干站了起来。
就算睡不着,也还是待在马车里比较好,至少不会胡思乱想。
她朝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正准备将火把踩灭,可却在抬脚的瞬间,想起了傅黎。
方才就没看见他的身影,按理说这周围就这么一点地方,可她明明都找遍了,也还是没看见。
总不能是真的走丢了吧?
虽然觉得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愚蠢,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总得亲自看见他的身影才能安心,反正都这个时候了,他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对,不会被发现的。
想到此,元舒便拾起一根树枝,凑到火堆前点燃,举着它朝那几个小厮的方向走过去。
方才傅黎是跟在他们后面走过去的,应该离得不远才对。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一不小心把旁人惊醒,可是走到他们旁边,把四周都照了一遍,也还是没能看见傅黎的身影。
她将火把举起来,又朝里走了几步。
原本队伍是停在一片空旷之处的,这周围的树木都较为稀疏,至少不会让人迷失方向,可是再往深处走就不一定了。
元舒看着月光下斑驳的黑影,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傅黎该不会是想要清净,所以走到林子深处了吧?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走。
一来她不确定傅黎是不是真的在里面,二来,就算她真的找到了他,可万一她自己迷路了,那岂不是就意味着要跟他单独待一晚上了?
元舒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算了,还是原路返回吧。
傅黎好歹也是书里的重要人物,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搁这瞎操心什么呢!回她的马车里美美的睡上一觉不好吗?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自己是脑子抽了才会想要过来找他,于是跺跺脚,利索地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然后就在转身的刹那,对上了傅黎的视线。
“嘶——”她猝不及防,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抚着心口惊魂未定道:“你怎么这么吓人!”
傅黎没回答她,一双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他看着元舒,缓缓开口:“小姐要去哪?”
他顺着她身后的方向望过去,低声道:“别往前走。”
顿了顿,又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于是抿抿唇,尽力将声音放柔了些,“那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