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礼盒,今天原本天气不错,忽然间风云变幻,宋祁站在窗边抬头看天,心脏忽然隐隐作痛。
“青松!”
宋祁立即将帽子和外套脱了,摔门而出,来送文件的小徒弟站在一旁愣了。出门太急,宋祁连车钥匙都没拿,门口的警卫还未看清是谁,宋祁就将证件从窗户里丢了进去,跑出没多远,天上就传来一声惊雷,宋祁停了下来,捂着心口,从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一路上宋祁也不管了,冒着雨奔跑,来回穿行的车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人翻过了自己的车。
这时酒楼正在迎客,宋祁直接上了三楼,房门反锁着,宋祁急促地拍着房门,“青松!你在吗?青松!”
傅青松揪着被子勉强起身,还没走到地方,她便倒在了地上。
宋祁在外面听了动静,用身体撞开了房门,一眼便看到傅青松闭着眼,手在地面上无意识地抓着什么。
“青松。”
宋祁立即将人抱了起来,小心将她放在床上,握着她的手。
傅青松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不断含着话语,“师兄,师兄……”
在傅青松的意识里,她看到了那些被她废了手脚的人,看到了那座被炸成废墟的地牢。
“老不死的……不要……”
宋祁摇晃着她,“青松,睁开眼看,我在这里。”
傅青松眨了几下眼睛,最终勉强睁开了眼,“老不死的。”
这时候惊雷又敲了一下,宋祁扶起她的上半身将人揽在怀中,“青松别怕,我陪着你。”
“老不死的……看来我还是学艺不精啊。”
“不会的,熬过今天就好了,你别睡过去了。”
傅青松笑了,“你别难过啊,我能再多活这十六年已经很幸运了,我看到我的阿祁过得很好,没什么好难过的。”
宋祁使劲摇了摇头,“不会,没有你就不会过得好,我好不容易等回你,你让我怎么办?”
“阿靖陪着,我很放心。”
“你跟阿靖不一样!”
傅青松轻抚着宋祁的背,“老不死的,你曾经也是骄傲欢脱的吧,怎么现在变得那么死脑筋。”
“我没有像在阿靖面前那样坚强,我承受不了。”
“干脆,将工作辞了吧,出去游历天下。”
宋祁已经带了哭腔,“好,那我带你们出去玩,我还给你买了套衣服,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想看你穿上,一定会很好看的。”
“阿祁,我想看你穿那件白色泼墨长袍。”
“好,我穿给你看,你一定要撑下来。”
傅青松只是笑,看着宋祁起身,她才刚偏过头去压抑着将血液咽下去,宋祁忽然转过身来,傅青松只好勉强扯出微笑看她。
“怎么了?”
宋祁回到床边将傅青松打横抱起,“不会让你离开我。”
酒楼的构造跟以前一样,宋祁的房间就隔了几间,她将人小心放在床上,让她靠着床坐着。
“你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宋祁到了屏风后,拿了衣服很快给自己穿上,因为动作太急,衣带打了结。傅青松含笑看向屏风,嘴角慢慢渗出了血液,她从容地将血液拭去,确保自己脸上没有血液后,这才缓缓合上了眼睛。
“青松,好了。”
宋祁急切地凑到床前,揽住了傅青松肩,她并没有任何回应。
宋祁颤抖着搭上傅青松的脉,无论怎样按都摸不到脉搏,挂在脖子上的暖玉在此刻碎成了几块,“青松?”
宋祁紧紧揽住了她,眼泪不自主地滑落,“青松,我……你没了,我怎么办?”
“青松……没了。”
“老不死的……也没了。”
外面的月光正好,撒进了房内,下面依旧人声鼎沸,无人知晓三楼的情况,即使是苏靖寒。
早上苏靖寒没有开业,给宋祁发了短信她并没有回,以往即使紧急,她还是会发个字过来通知一声,可现在却没有,苏靖寒便拨通了傅青松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苏靖寒到了酒楼,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依旧正常开业,“看到你们掌柜了吗?”
“好几日不见了,不过昨日姑娘过来了。”
“阿祁?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只知很急。”
苏靖寒打开手机看了,昨日竟然是傅青松的生日,苏靖免不得在心里责怪自己,真是糊涂了,不过阿祁带青松出去玩怎么不提醒她一下。
苏靖寒一边想一边走上楼去,看到那被强行撞开的房门,当即觉得不好,她快步进门看了,只见床上的血迹。
“青松!”
苏靖寒一间间查过去,终于推开了宋祁的房门。
“阿祁,你……”
宋祁正抱着傅青松枯坐着,眼神没有聚焦,脸上是干了的泪痕,原先还是一头青丝,现在一眼望去,白发占了大半。
宋祁嘶哑着声道:“青松,没了。”
苏靖寒的脚步一顿,没……没了,苏靖寒蹲在地上也哭了起来,这样鲜活的人,青春正好,怎么就没了?
宋祁没空管她,自己不断重复着“青松没了,青松没了……”
宋祁摸了自己的脸,紧绷着没有湿润感,“青松,我不是冷血的,不是。”
她的眼角分明已经通红,眼睛里带着血丝,已经干涩得流不出泪来了。
“青松,你别不要我,你是不是不喜欢这张脸,那我马上改。”
宋祁下床翻找着柜子,拿上了一个小刀,苏靖寒冲过去制止了她。
“宋祁!你疯了!”
宋祁这时从口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将她自己的白衣都染红了,“是疯了,青松不在的时候,宋祁只会是一个疯子!”
苏靖寒抹掉了眼泪,上前揪住了宋祁的衣领,“你不是!你还有我!”
“你知不知道青松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她陪着,你不在啊,那样不堪的宋祁,只有青松要,愿意不求回报地对她好。”
苏靖寒抱住了宋祁,“我要你,也会对你好,你冷静一下,青松还没有地方睡,你要找个地方让她好好睡觉。”
“睡着了,会醒吗?”
“会,你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等到。”
“那就不要让她睡了,我陪着就好。”
苏靖寒轻拍着宋祁的背,安抚着她,“你要给青松换上一套新衣裳,然后将她下葬,烧个纸钱,不然阎王爷不让她过桥,不过桥怎么回来见你?”
“新衣裳?”宋祁推开了苏靖寒,在自己换下的衣服上寻找着手机,“手机呢?你把手机给我。”
苏靖寒递给了她,宋祁拿到后快速拨通了林园的电话,“把我办公室里的新衣裳拿过来。”
这声音嘶哑到听不出来,这语气不可能是苏靖寒,所以只能是宋祁了,林园挂了电话只好认命地跑腿,给她送衣服过去。
宋祁现在这样不宜见人,苏靖寒便替她到了酒楼门口去等,林园很快就到了。
“宋队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旷工。”
苏靖寒接过衣服,低声道:“青松……没了。”
林园注意到了苏靖寒红肿的眼皮,顿时理解了“没了”的意思,“这两周好好待在家里吧,你多照顾照顾。”
“嗯。”
苏靖寒走上楼梯,心下悲痛,但还是勉强露出了笑,“阿祁,衣服来了。”
宋祁接过衣服,将苏靖寒推了出去,“你不能在,青松不喜欢。”
宋祁给她买的依旧是一套红裳,内衬是黑色的,外面一层层是嫁衣红,上面绣着凤舞九天图,绣线用的是较暗的红色,图案嵌在衣服中,美观又不至于太过张扬,最外层是无袖衣袍,用了暗红色,与内衬相应,穿起来显得沉稳大气,红色腰封之外是腰带,用的是两股细绳,长长的坠到小腿,一端挂着流苏,一端缀着木兰花样的铜铃。
换好衣服,宋祁看了觉得很满意,“青松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她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宋祁拿起梳子笨拙地替她绾发,弄了许久还是弄不出她平素的发样来,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苏靖寒喊了进来,“阿靖,我不会梳头。”
“要什么样的?”
“画像那样的,太久了你会不会忘了,我马上画给你看。”
“没忘。”
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色系,宋祁看了逐渐回想起她们从前在酒楼的日子。
“我家青松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是,一直都很美。穿好衣服了,阿祁该给她找个休息的地方。”
“休息了,我也好想休息啊。”
宋祁将人放躺,自己枕在了她的手臂上,身子蜷成一团。
苏靖寒蹲了下来,“阿祁,要醒过来啊,睁开眼就能看到青松了。”
“嗯。”
苏靖寒没敢离开,只将手搭在宋祁的手腕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宋祁的脸上露出了浅笑,苏靖寒也就继续点着。
“青松,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着我的。”
“嗯,一直陪着你呢。”
宋祁睡了很久,若不是脉搏还在跳动,苏靖寒几乎以为她就这么走了,宋祁揉着眼睛支起身来,拍了拍傅青松的脸颊,“青松别赖床。”
“阿祁,别这样。”
“嗯?青松,没了……”
苏靖寒伸手碰了尸体,已经变得冰凉僵硬,不能就这么放着,她只好道:“阿祁,青松一定希望你记住她最好看的样子,所以不要留着身体了。”
宋祁抬手摸了傅青松的脸颊,眼中满是依恋,“青松在我心里,一直很好看。”
她终于起身了,脚刚踏上地板,她便往前踉跄了一步,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颤悠悠的几欲倒下。
宋祁没有离开酒楼,而是回到了傅青松的房间,拿了她桌上摆着的竹箫。宋祁靠着窗站着,手指抚着竹箫,缓慢将它放到了唇边,那吹口处还残留着主人的一点芳香。
宋祁努力记着每一个孔发出的声音,逐渐将她记忆里的声音一个一个吹了出来。她现在吹的是亡灵曲,记得当年她想师父的时候,青松就拿了杯子过来,里面斟上了不同量的酒,手把手地教会了她这首曲子。
初学者吹出来的曲子断断续续的,乐曲算不得好听,,让人一听就潸然泪下,不过苏靖寒却听得哭了。
苏靖寒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了那被卷在被子里的玉坠碎片,想着它也是个纪念便将它好好地收拾保存了起来。
灵车行驶在路上,一路畅通无阻,速度也稍快了些,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白衣女子,一身缟素,用麻色发带束了发,伊人执剑就在不远处,古朴的铜色发出了暗淡的光芒,周围气息一凝。
车子紧急停下,苏靖寒的头撞上了椅背。
宋祁抬起了剑,白发搭在了手臂上,“开门,下车。”
“阿祁,你要做什么?”
苏靖寒捏住了剑尖,小心让她放下手。
“不准烧。”
她到了空旷的车后座,看到那漆黑的棺材,突然持剑劈开了棺木。
周边人一惊,“还要不要入土为安了?”
宋祁没有理会,自顾擦了沉睡者脸上的木屑,将剑负在背上,而后便将人揽抱起来。
死者的面容,不是亲属谁都不想看,一个个都避开了目光。
她开始自言自语,“青松,我给你说故事好不好?我真的给你考了个状元回来,你说我聪不聪明,才二十岁就当了兵部尚书,我还成亲了。”
宋祁面露懊恼,“对不起啊,我记性不好,我不是故意坏人家姻缘的,我只是忘了,不过你放心,我没有糟践人家,我给她求了个保命符,她后半生都是平安富贵的,我没有干坏事。”
她一路都絮絮叨叨的,弄得旁人以为这是个傻子,纷纷露出了或惋惜或厌弃的目光。
她的目的地是一个阴冷的地下室,中央摆着一个冰棺。她打开棺盖,小心让她平躺,而后缓缓盖上了棺材,只隔着寒凉的冰棺去触摸她。她坐在了地上,脸贴着冰,似乎不觉冰冷,脑袋轻轻磨蹭着,像极了以前在她怀中睡觉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傅轻舟,是靖阳王府的世子,那是我,朕是靖武帝傅轻舟,也是——靖武帝,傅、祈、佑。”
“哦对了,我们家还有第二个媳妇,不过——她是个棋子,你一定不喜欢她,我也很不喜欢。”
突兀冷冽的声音传来,“那第三个媳妇,总该是我了吧。”
“阿靖,这里好冷,连骨头都冷。”
“那就回家。”
宋祁摇了摇头,“不行的,外面都冷,青松在里面更冷。”
苏靖寒解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自己只留了一件薄薄的衬衫,“你个傻子,我以后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害怕,朕是靖武帝,是开国之君,你不准这样说朕。”
“你知道,当一个帝王有多难,背负着多少人的性命,我只想每年回家,都有青松给我买的新衣服,有人陪我吃饭,喝酒,睡觉,我总是背负着其他人给我的使命,我不喜欢。我只想做一个杀手,生杀予夺,肆意妄为,我讨厌那些规矩,讨厌你们给我的一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想当少主,不想当帝王,我只想做一个醉云轩的小掌柜,每月枕在她的腿上,给她算账,听她夸我。”
苏靖寒抱着她,摩挲着她的颈骨,“你来医馆,我给你事情做。”
“她一共给我取了两个名字,第一个,叫傅轻舟,寻幽泛轻舟的轻舟,以她之姓,冠我之名,青松和轻舟,像极了一家人,第二个,叫楚淮云,知道怎么来的吗?楚,是她娘亲的姓,淮州,是她娘亲的家乡,淮州烟雨,烟消云散,她取的名字很好,将我完全当做了她的家人。”
“我想不出来,我们出去,你画给我看好不好?”
“不要,我要守灵。”
“那我陪你。”
“不要!”
既然如此,苏靖寒便不再留下,面对宋祁那张脸,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准偷偷进来抱我,不准把她带走,不准在家守灵。”
苏靖寒心头浮现一股暖意,“那你饿死怎么办?”
“我不饿。不准守灵。”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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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家三口只是想满足一下宋祁,她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但是天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