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十五,萧可的病差不多全好了,推脱不得只好随着萧夫人去往净土寺上香。寺庙位于长安郊外,马车出了长安城便一路颠簸起来,车内四面又被青幔蒙的严严实实,‘两姐妹’有多少次想掀起车帘透风,但见正襟稳坐的母亲,只能相视兴叹。
来到净土寺,果然气势雄伟,整座寺庙依山势而建,佛光普照,香客如云,更有甚者是漫山遍野的杏花,如火喷霞。此情此景,萧可忆起了杏园,那条隧道会不会再次出现?远在安州的小王爷是否安好?
拜佛进香之后,母女三人随知客来到禅房,这里是为达官显贵家眷准备的小歇之地,向知客一打听才知道,淑妃娘娘因病体违和,临时取消了净土寺的行程。随后,净土寺主持慧智禅师来访,他同萧家有着数十年的交情,要不然萧钧也不会把女儿寄养于此,而萧可最怕的就是这样的状况,尽管入寺以来她一直战战兢兢。
“小施主别来一向可好?”慧智禅师彬彬有礼,看来他对萧泽宣很是熟稔。
“有劳主持记挂,我很好。”萧可用了细如微蚊的声音,生怕禅师听出些端倪。
“小施主还记得吗?院内的碧桃花树乃是小施主六岁那年所种,小施主种得善因,终得善果,阿弥陀佛。”慧智禅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从始至终也不向萧可望上一眼。
双方客套了几句,萧云襄终于耐不住性子,笑吟吟的朝慧智禅师道:“我想去姐姐从前住的地方一观,可否请大师派人带个路。”
不等萧夫人责怪女儿,慧智禅师笑呵呵应了下来,指派了了尘和尚为两位小施主带路。萧可暗自庆幸,好在萧云襄没让自己指路,三人七拐八绕,来到佛塔下的小院落,青砖灰瓦三间,花香浅草环绕,十分幽宁。
“姐姐,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吗?太简陋了。”萧云襄四处晃悠着,可惜屋门上了锁,一时进不去。
“也不算简陋。”萧可一直注视着了尘和尚,想必他同萧泽宣熟识,可别出什么茬子,赶紧离了这里才好。
幸得萧云襄是个贪玩儿的孩子,这里看腻了,一时又吵着离开。
走到半道儿,萧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除了这小姑娘,别人也不会老实回答她,“对了,我的乳母,为什么要把她送回老家?乳母服侍了十五年,为何不让她继续服侍下去呢?”
“她老了不中用呗!”萧云襄只记挂着玩儿,“昨日听耶耶说,后山有座大佛,阿娘是走不动了,不如我们叫了慕容表哥前去。”
萧可漠不关心地点了点头,她也猜测出萧家的用意,因为萧泽宣的乳母太了解这十五年来发生的一切,生怕她到王府散播萧家的不是之处,趁早打发了。
两人随着了尘和尚回到禅房,慧智禅师已经离开了,萧云襄好说歹说才求得母亲同意她们去后山拜佛,又烦了慕容表哥相随。正是有了慕容天峰的同行,萧夫人才放心的让她们前去,临行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为了表示一心向佛的诚意,登山的香客们徒步而上,两姐妹也不例外,踏着弯弯曲曲的山道穿行于杏林,表哥慕容天峰则紧紧随在她们身后。对于这位表哥,萧可是第一次见到,莫约二十四、五的年纪,长身挺立,威风凛凛,与生俱来的傲气同妩媚的杏花完全不搭,听说他在千牛卫当值,算是当朝天子的近卫了。
“姐姐,你就是在这里遇到姐夫的吗?”萧云襄用袖子扇着风,四处眺望杏林的美景。
“是吧!”一问之下,萧可驻足,原来这就是寺院无依少女偶遇皇室高富帅的地方,此情此景,不难想像到那天的情形。
“你不要不以为然,能遇到姐夫,你还要谢谢表哥呢?”萧云襄神秘地一笑,居然卖起了关子。
“为什么?”这一点,萧可很好奇,难不成这个表哥是媒人,不可能呀!小王爷与萧泽宣是偶然相遇的。
“接下来就让我们敬爱的表哥说个清楚,要不然姐姐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萧云襄蹦蹦跳跳来到慕容天峰身边,一个劲儿扯他的衣袖。
“别闹了。”慕容天峰堂堂七尺男儿,怎肯与小女子闹腾。
“不说罢了,你不说我说。”萧云襄努努嘴,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那一年呢!表哥十六,刚刚被选为禁卫,第一次随驾到咸阳狩猎。密林深处,万马奔腾,人人顾着得彩头,个个都很卖力。表哥在追一只麋鹿的时候来到湖边,定睛一看,有人小人儿正在湖里挣扎,而四周却空空无一人。此时,表哥侠义之心大起,奋不顾身跳入湖里,奋力把那小人儿救了上来,当时姐夫才十二岁,差点儿没命。姐姐是不是该谢谢表哥呢!救命恩人呀!”
“有这种事儿!”萧可实在不能相信,那位风华绝代的小王爷也会有这么糗的一天。
两人一边闲聊,不知不觉中走了一大段山路,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离目的地还有好长一段。索性和那些香客一样,坐在花树下喝水、歇息,清风徐来,落英满地,映着高天流云,远山青翠,恍若人间仙境。
萧云襄大叫着口渴,伸手朝表哥要羊皮口袋里的水来喝,就在此时,一位背竹篓的少年拾级而上,一袭白衣在落英间翻飞,俊美的外貌引得众人侧目。
瑶林玉树,不杂风尘,凭虚御风,遗世独立,花如是,少年如是。
蓦地,萧可记起韦庄的《思帝乡》来,恰似眼前的情景。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姐姐在念什么?”萧云襄不解,只把羊皮口袋交给了姐姐。
“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她怎会懂得几百年后的韦庄,羊皮口袋里的水清清甜甜,再看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姐姐不是没有读过书吗?”萧云襄很是纳闷,再看姐姐时,她已经向前行了一大段路。
行至半山腰的大佛处,两人已是香汗淋漓,再加上阳光明媚的四月天,一时燥热难忍。大佛开凿于摩崖石壁,含睇若笑,文雅敦厚,左右各凿有弟子侍立,类似龙门石窟的摩崖三佛龛,焚香烟祭,万民朝拜。
两姐妹随着人潮参拜了佛祖,后又沿着花树间小径原路返回,来往香客依旧络绎不绝。走了一小段路,萧云襄又吵着要水喝,慕容天峰晃了晃羊皮口袋,已经没水了,吩咐两人留在原地,他自去山涧处找水。
萧云襄哪里坐得住,又兼着娇艳不可方物的杏花,便四处走动着赏起花儿来。萧可只能随她,又时不时向后回头,生怕慕容天峰取水回来找不到她们。蓦地,背竹篓的白衣少年隐隐约约出现在正前方,便拉起萧云襄去寻他。忽然,那少年又不见了踪影,落入眼帘的是一座十分古朴的竹屋,就在杏林盛开处,竹篱栏舍,泥墙草顶,有几只母鸡在土里觅食。
“姐姐,这里有水。”萧云襄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小院内汲水的井。
两人正要前去讨水,忽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提刀跑了出来,一只缝着翅膀的母鸡在孩子前面飞腾扑跳。“抓住它,抓住它。”那孩子提着菜刀乱叫,却追不上那只母鸡。
萧云襄素日就是个胆子大的,上前把母鸡提了起来,幸亏缝了翅膀,再也逃不了。于是,嘲笑那孩子,“你的母鸡吗?这么大个人,连只鸡也抓不住,笨也笨死了。”
“正要杀它,不知怎么就逃了,多亏了这位妹妹。”孩子发现手里仍举着菜刀,忙藏于身后,见是两位漂亮姑娘,连连陪笑,“这位妹妹,这位姐姐,如果不嫌弃,就来我家里喝杯水吧!”
萧云襄也不谦让,把母鸡丢还给那孩子,拉着姐姐进了竹屋,萧可定睛一看,白衣少年居然也在,生得竟是如此整齐,眉清目朗,俊逸出尘,皎如玉树临风前。
“表哥,我请了两位客人来。”那孩子介绍着彼此,脸上带着温和而纯良的笑容,“我是九郎,这是我的表哥,名叫伟伦,不知姐姐、妹妹如何称呼?一看相貌,就知道你们是姐妹俩儿。”
萧可道:“我们姓萧,的确是姐妹,今日是来拜佛进香的。天气热,妹妹又口渴,只想讨杯水喝,多有打扰了。”
“不用客气,两位随便坐,九郎倒茶来。”伟伦起身招呼客人,随手推了一把竹榻中烂醉如泥的人,“他是我的朋友,喝醉了酒在此休息,让两位见笑了。”
一时,九郎端来了茶,客客气气递给了两姐妹,他莫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身子上套了一件绿色圆领袍,活像集市上的陶泥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