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正月十五头天夜里,三支队得到情报,詹家店日军连夜出城,偷袭抗日根据地。支队部命令周杰宁的一团,在莫宁岗构筑工事,准备迎敌。
莫宁岗在清河以北,同国军卧龙岗和凤岗两个据点,共同组成北线防御体系。
构筑工事的时候,金广友到阵地走了一圈,动了一番脑筋,向马大海建议,要准备恶战,阵地上准备一点水桶。马大海感到很为难,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岗野岭,他想不出来从哪里搞水桶。
金广友出了个主意说,俺白天侦察了,凤岗那边国军阵地上,有尿桶。马大海想想说,尿桶也行。
金广友带着殷福塘,到凤岗国军阵地上借尿桶。国军连长赵大脚趁机敲了一竹杠,非要金广友拿钱买。金广友身上有六元法币,只买了几个破瓦盆,金广友看中的那几个尿桶,赵大脚要价是两块大洋。倒是殷福塘,随身揣着节省的伙食尾子两块大洋,这下派上了大用场。殷福塘很不情愿地从裤腰里找出两块大洋,交给金广友的时候,嘟嘟囔囔要金广友立字据。
金广友说,写了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让俺还你?
殷福塘说,你当然得还,俺还指望这两块大洋找肖玉枝呢。
金广友说,打了鬼子,肖玉枝白送你,还要大洋作甚?
殷福塘说,那也不能白白地花俺的钱啊,鬼子又不是俺请来的。再说,能不能打死鬼子还两讲。
金广友说,你听排长的没错,这次俺给你分任务,专拣鬼子多的地点去。
殷福塘一声惨叫,排长,你想害俺啊,俺宁可不找肖玉枝,俺也不想到鬼子多的地点去,俺还是想打“皇协军”。
金广友说,看你那点出息,不打鬼子,你就是打死再多的“皇协军”,肖玉枝也不会搭理你。你把大洋拿出来,我让俺的识字班跟肖玉枝说,肖玉枝听她的。
这样好说歹说,殷福塘才把两块大洋交给金广友,又从赵大脚那里买了三只尿桶。
莫宁岗阵地南边有个大水坑,打水的时候,金广友交代殷福塘,别把水搞脏了,先喝一肚子再说。殷福塘瞪着眼珠子问,作甚?金广友说,一会儿打起来就没有水喝了。殷福塘盯着尿桶说,你是说咱们一会儿还要喝这里的水?金广友说,你想得倒好,打起仗来,这尿桶里的水还真不能随便喝。殷福塘傻眼了,怔怔地说,啊,还成宝贝了!金广友说,不光尿桶里的水不能随便喝,你肚子里的尿也不能随便撒,那比油还贵。要撒,也得撒到尿桶里。
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金广友的脑瓜确实管用。战斗打响之后,这些尿桶和瓦盆派上了大用场,金广友抱着机枪,殷福塘抱着尿桶,两个人上蹿下跳,打得花团锦簇。
打着打着,机枪卡壳了,金广友大叫殷福塘,殷福塘抱起尿桶,往机枪管上一阵猛浇。金广友嗷的一声跳起来嚷道,往哪里倒,都倒我脸上了。殷福塘龇牙咧嘴,嘿嘿一笑说,又不是尿,是水啊!金广友说,那也是尿桶装的,还是国民党的尿。
鼓捣了一阵,机枪重新响了起来,前面黄黄的倒下好几个。殷福塘快活得直嚷嚷,好家伙,这生意赚大了,尿桶立大功了!
说完这话,殷福塘傻傻地看着金广友,喊了起来,不对头,排长你停下!
金广友不理殷福塘,还在射击,眼看冲过来的敌军又趴下了,殷福塘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哭得金广友心里发毛,忙里偷闲,金广友说,好好装你的子弹,哭什么哭?
殷福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排长,鬼子都被你打跑了,俺打啥呀?
金广友这才明白过来,恨不得扇殷福塘两耳刮子,可是又下不了手,只好把机枪交给殷福塘说,好,你打吧,俺给你装子弹。
殷福塘接过机枪,拉开架势,眼巴巴地等着,等了半袋烟的工夫,这才看见趴下的敌军重新站了起来,成两路队形包抄过来。殷福塘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端着机枪就是一梭子。打完了,趁金广友装子弹的工夫,又向开阔地里连续扔了五颗手榴弹,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这下好了,数数吧,有几个鬼子是俺打死的!
金广友手搭凉棚往前面开阔地里看,泄气地说,都是黄皮,看不清谁是鬼子谁是汉奸。
殷福塘又跳了起来,想往战壕外面冲。
金广友说,你作甚?
殷福塘说,俺得去把尸体拖回来,看个明白。
金广友一把扯住殷福塘说,好了好了,你别乱动,一会儿战斗结束了,打扫战场,自然就知道了。
后来统计战果,这次战斗,金广友的排一共打死二十多个“皇协军”、三个鬼子,因为鬼子都在后面督战,所以伤亡较小。评功评奖的时候,老兵都说,亲眼看见是排长的机枪打死的,金广友说,机枪也不是俺一个打的,还有殷福塘打的,就算全排的功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