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东厢房里,热酒喝得冷飕飕的。
郑亦雄面无表情,叶乃伍不断出汗,只有副旅长冯德山为了调节气氛,不断地邀人碰杯。清河支队这一方,肖菏泽一直冷眼旁观,只有龙捷三配合冯德山。
杨蓼夫说,既然平叛战斗中贵部已放弃南李庄,我军是从叛军手中夺取了南李庄,那么,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南李庄还是暂由本部防守为宜。
郑亦雄说,这个……上峰何长官一日数报,对我丢失南李庄大加斥责,郑某左右为难啊,还请杨司令见谅。
叶乃伍说,是啊,何长官电文措辞严厉,指责旅座,打一仗丢一个地方,我们确实难办啊!
杨蓼夫说,我们山东纵队也有指示,日,独立旅如果有精诚团结抗日之精神,则应把精力用于对敌斗争,倘若纠缠南李庄,则可视为居心叵测,应警惕太河惨案再次发生。这个指示的含意,郑将军应该是清楚的,我们同样压力巨大。
郑亦雄见杨蓼夫始终不松口,脸色更难看了,刚和叶乃伍耳语了两句,忽然听到门外一声接着一声“报告”,抬头看看,杨蓼夫也愣住了。原来是院子里的军官拥在门口,推推搡搡探头探脑。
还是杨蓼夫最先反应过来,哈哈一笑说,大家是来敬酒吗?那就进来,一醉方休!
首先进门的是周杰宁和田齐鲁,二人看看屋里的气氛,觉得有点儿不对头。田齐鲁稳住神,举起酒碗说,我先给杨司令敬个酒,杨司令不必喝,我先喝为敬。
僵局转眼间就缓和了,杨蓼夫站起来说,好啊,田少校,我们是老朋友了,平叛战斗你可是立了大功。
说完,又回过头来对郑亦雄说,郑将军,你手下这个田少校,是我杨蓼夫见过的骨头最硬的军人。求援那天,他被孙大竹打得半死,还抢了一匹马来报信,一瘸一拐还要亲自去救他的长官……啊,这个你放心,我那个混账营长孙大竹,已经被我关了禁闭。
郑亦雄笑笑,警觉地看着杨蓼夫说,误会,误会,杨司令赏罚分明,那个孙大竹我见过,是有些鲁莽。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也没有必要关他的禁闭。再说,也幸亏他,不然,本人,本人就……
杨蓼夫接过话头说,郑将军不必给孙大竹说情,这小子不仅霸占了田少校的裤子,还侮辱友军长官,我要他好好反省,不认识错误,我再关他三个月!
杨蓼夫一言既出,田齐鲁当真了,把酒碗从右手换到左手,举起右臂给杨蓼夫敬了个礼,恳切地说,杨司令,卑职来敬这个酒,就是想求个情,看在国共合作的情分上,看在……把孙大竹放出来,兄弟们一起喝碗酒吧!
说完,仰起脑袋,把酒碗喝了个底朝天。
杨蓼夫看看田齐鲁,又看看郑亦雄,郑亦雄似乎也有些动容,但是很快就镇静了。叶乃伍站起来说,杨司令,我也给孙大竹求个情,看在孙大竹抗日有功的分上……叶乃伍说着,向拥进来的国军军官递了个眼色,几个军官一起端着酒碗给杨蓼夫敬礼,七嘴八舌地给孙大竹求情。
杨蓼夫一一扫视他们,转过身来对郑亦雄说,郑将军你看,这下麻烦了,我本来认为,孙大竹冒犯国军长官,理当治罪,可是你的下属却为孙大竹求情,这件事情啊……
郑亦雄笑笑说,小事一桩,杨司令自有分晓。
杨蓼夫说,郑将军手下有几个田少校这样赤胆忠心的干才,是你的福气。说真的,平叛战斗,很大程度上是田少校促成的,三个孙大竹都比不上一个田齐鲁。
郑亦雄说,杨司令过奖,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校友,不仅忠勇,还是个战术专家。
杨蓼夫说,是啊,我为什么要把孙大竹关起来?因为一想到田少校当初受的委屈,心里就难过。田少校你不必为孙大竹求情,孙大竹咎由自取,我关他是他活该。
这时候龙捷三站了出来说,孙大竹霸占田少校的裤子,纯属误会,至于侮辱国军长官,其实……也是误会。既然友军宽宏大量,我看就把他放出来吧,一起喝杯酒,一笑泯恩仇啊!郑将军你说是不是?
郑亦雄说,要是以人情论,孙大竹确实没有大错,戏弄本人两句,也情有可原。但是自古带兵各有规矩,杨司令的规矩,我不能破坏。杨司令你说是不是?
郑亦雄这么一说,形势急转直下。杨蓼夫自然听出了郑亦雄的弦外之音,接过郑亦雄的话头说,郑将军言之有理,你我都是带兵的人,各有各的规矩,按照规矩办,谁都出不了格,一旦坏了规矩,不仅事情办不成,还有可能伤了和气。
杨蓼夫说得一本正经,郑亦雄暗暗叫苦,等于是他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下去了,因为,联合抗战协议白纸黑字写着,但凡被日军占领的地盘,国共双方部队均有权收复,谁收复归谁守备——这也是规矩。在平叛那天,南李庄是叛军首领王可范的辖区,王可范主动撤离南李庄,从而被清河支队骑兵营占领。当然,南李庄同凤岗情况不大一样,不是直接从日军手里夺来的,但是,杨蓼夫一口咬定,是从汉奸手里夺取的,这一点也不是妄言。平叛战斗结束后,叛军确实被国民政府定性为汉奸。
田齐鲁没有听出杨蓼夫话里的机锋,他关心的是孙大竹,还在不屈不挠地求情。郑亦雄突然脸一沉说,什么样子?没大没小的,这是你们起哄的地方吗?放不放孙大竹,由杨司令说了算,喝你们的酒去!
郑亦雄把话说到这个分儿上,几个营长连长相互递个眼色,溜走了。田齐鲁还想争辩,周杰宁附在他耳边说,田少校,何必为孙大竹让长官不高兴?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孙大竹,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他。
听周杰宁这么一说,田齐鲁才悻悻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