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天晚上,金家瓦房自然很不平静,傅菊珍赶到南头等到了男人,跟男人肩膀挨着肩膀往家走。清河地界,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女人挨着男人一起走,吊膀子,还算稀罕,不说老人看着不顺眼,就连金广友自己都很难为情。偏偏女人不放松,男人快步走,她也快步走,男人放慢步子,她也放慢步子,寸步不离。男人后来就把脸皮放厚了,由着她。
金广友打死一个鬼子的事情传得很快,走在路上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傅菊珍扬着红扑扑的脸,一路打着招呼,样子很招摇。
回到金家瓦屋,女人赶紧打火烙饼,刚刚把柴燃着,男人就急吼吼冲过来,一瓢水把灶洞的火灭了,拦腰把女人抱起,掼到炕上就把裤子扯了。女人半推半就地说,急啥呀,还没有关好门窗点蜡烛。男人说,不点蜡烛就不用关门窗,先喝稀的后吃馍。女人起先没听明白啥意思,反正男人是英雄,听英雄的总是没有错。女人就不再说话,半推也不推了,任由男人忙乎。
事情办完,重新点火,可是麻烦来了,灶洞里的柴草湿漉漉的,灶洞也满是水,换了一把柴草,用吹火杖吹,好不容易燃着了,满屋子烟,呛得两个人直咳嗽。
女人在灶洞前吹火,男人就做体力活,把水缸挑满,拎起自己背回来的那袋白面往面缸里倒,掀开面缸才发现,原先的半缸面,已经见底了。男人的脸一下就拉长了,回头骂女人,你一个人在家,就把白面吃光了?莫非偷男人了?女人这才说了实话,把面烙成油饼,给识字班分享了。男人说,你烧包啥?女人说,你打了鬼子俺光彩,俺就是要让清河的识字班都记住,往后吃油饼就想到俺的男人是英雄。
男人直吸冷气,心疼地说,你这个熊女人,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十斤白面啊,就这么被你打水漂了。
女人见男人不高兴,也不高兴了,把吹火杖一扔,站了起来说,不就是十斤白面吗?你打死一个鬼子不就挣来了吗?
男人说,你说得轻巧,你当鬼子是那么好打的?弄得不好,鬼子没打死,还被鬼子打死了。
女人更不高兴了,拍着屁股说,你要是怕了,你回来当识字班,俺去打鬼子,再把十斤白面给你挣回来。
男人咂咂嘴说,啥话,啥话,哪有女人打鬼子的?
女人说,清河的识字班,就是能打鬼子,不信今晚俺就跟你去队伍。
男人知道自家女人吃软不吃硬,赶紧投降,好好,不说了,吹火吧,饿了,吃完饭,还得赶路呢。
男人这么一说,女人心里就不得劲了,觉得自己确实挺烧包的,更不该说男人个“怕”字,打人不打脸啊,再说男人还是个英雄。女人这么一想,手里就更忙乎了,不仅烙了油饼,还擀了面条,卧了两个鸡蛋。
吃了饭,两口子无事可做,大眼瞪小眼,瞪着瞪着,男人的血又热了,自己出去把院门闩好,烧了一锅热水,又点着了两根蜡烛,看着女人眯眯地笑。
女人问,你要干啥?
男人说,你说过,杀了鬼子回来,还让俺当活神仙。
女人说,不是做过了吗?
男人说,那不算,那只算喝稀饭。
女人怔怔地看着男人说,这回不让你当神仙,一边说,一边挨个把蜡烛吹灭了,手往腰里一扯,下面的衣裳就像猪大肠子一样落在地上。
男人说,不让俺当神仙,你脱裤子干啥?
女人扑过去,拧了男人一把说,还你十斤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