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杀的副市长
1.诡异的木雕和尚
杀手摸到副市长尸体的时候,彻骨的冰冷让他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借着从隔壁停尸房透过来的昏暗灯光,杀手抬头看了看唐国军。唐国军脸色凝重,两只手在副市长的身体上游弋,细致温柔,不放过每一寸地方,似乎副市长是他的情人。
杀手看得头皮发麻。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么一具跌得破烂不堪的尸体,跟传说中的大顺宝藏会有什么关系。
唐国军抬头瞪了杀手一眼,眼神凶恶。杀手无奈,只得强忍着,伸手在副市长的身上胡乱摸索。
其实要从这个副市长身上找到什么,杀手不知道,唐国军也不知道。唐国军只是告诉他,他知道这个副市长身上或者家里会有重要线索。至于这线索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只有找到了,他才会知道。
脏话飚出,这种寻找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
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是这个大型医院的太平间的冷藏室。紧靠冷藏室的是停尸间。刚刚他们从停尸间经过,杀手看到那些蒙着白布,在清冷的灯光下静静地躺着的尸体,似乎都做好了一跃而起的准备。短短的几分钟,杀手被吓得两膝发软,浑身哆嗦,差点没倒在地上。
冷藏室的这点光线,是从停尸房传过来的。因此杀手总有停尸房的那些尸体正在瞪着他们的感觉。好像随时会有一具尸体蹦跶着,从那边冲过来。
杀手在副市长身上胡乱摸索了一会儿,唐国军已经把副市长的正面从头摸到了脚。他对杀手示意,把副市长翻过来。
被冰冻起来的副市长,似乎对两人的胡乱摸索非常不满意,杀手和唐国军一个扳着头,一个扳着脚,两人翻了好几次,都在最后关头,被副市长一个翻身,又翻了回来。
即便是颇见过些世面的唐国军,也有些害怕了。他起身,后退两步跪下,对着副市长磕了几个头,念叨了几句。
副市长好像终于气顺了,任凭两人把他翻了过来。
副市长的头在杀手这边。杀手抬手,拍了拍副市长的头。副市长头发浓密,郁郁葱葱。杀手感觉到,副市长的悲伤、遗憾、愤懑,正通过头发,传导到他的手上。杀手的手不由得在副市长的头顶多停留了一会儿。这一会儿,让杀手觉出了异样。副市长的头顶似乎有东西。
杀手一愣。低下头,仔细地在副市长的头顶摸索起来。
摸了一会儿,他终于确定,副市长的头顶有三颗圆圆的东西。此物很硬,深入头皮,如果不仔细摸,根本摸不到。杀手把这三颗圆圆的东西仔细摸了几遍,确认是三颗钉子。
也就是说,副市长的头顶有三颗钉子深入大脑。杀手呆了片刻,忙打手势,让唐国军过来。唐国军摸了摸,一愣,从兜里掏出聚光小手电,扒拉着副市长的头发,照着仔细看了一会儿。
杀手看到唐国军浑身一震,松了手,朝后仰了仰头。仿佛副市长的头上埋着一颗地雷。
两人把副市长装进大冰柜,然后,经过让人心惊胆战的停尸房,从太平间逃了出来。
走出医院大门,唐国军四下看了看,小声对杀手说:“去他家。”
杀手没听明白:“谁家?”
唐国军说:“副市长的家。”
杀手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知道是谁杀了副市长?”
唐国军不回答杀手的问题,说:“他家里肯定有东西。”
杀手继续问:“副市长头顶的钉子是什么做的?我怎么感觉不像是铁的。”
唐国军说:“这个你没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杀手哼了一声说:“这个真没法说。”
唐国军看了看杀手,说:“那是古时做棺材用的钉子,木头的。副市长头顶的这几棵,不是一般的木钉。这是阴沉木做的,比铁还结实。”
杀手一愣:“什么人现在还会有这东西?”
唐国军一脸的凝重。他没理会杀手,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人搭车直奔副市长的家。
副市长的家在一个很旧的小区内。小区里没有路灯,没有草坪,没有树木,一排排的楼房,在黑暗中矗立,犹如一只只怪兽。
唐国军带着杀手在楼房间穿梭,犹如两条在黑暗中游动的鲶鱼。
唐国军显然曾经来过这里。他几乎不用仔细辨认,就游到了住在四楼的副市长的家门前。
副市长的家门紧锁。杀手拿出万能钥匙,捅开了副市长家的保险门,两人快速闪了进去。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三居室。一进门,是个不大的客厅。客厅左侧是厨房,右侧是大卧室。厨房旁边,是一个比例颇大的书房。书架上堆满了书籍。书桌收拾得很干净,只在桌子一侧,摆着一本书。
在路上,唐国军跟杀手说,他们到副市长家,也是寻找“线索”。至于这“线索”是什么,他也不能确定。但是必定是一件非同寻常的物件。
“就像是你在副市长的头上摸到的那些钉子一样。”唐国军说。
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的灯光,杀手和唐国军开始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寻找“线索”。
按照官方的说法,八天前,患了严重忧郁症的副市长就是从这里爬到了六楼楼顶,从楼顶一跃而下。
现在杀手和唐国军都清楚,八天前,这个副市长应该是被人杀死后,再搬到了六楼,从六楼推了下来。或者,他先被人骗到六楼杀死,再推了下来。
总之,副市长临死前的一段时间,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
找了一会儿,杀手在副市长的书房里,找到一个木头雕像。雕像是一个老和尚,老和尚身背包袱长剑,正大步行走。雕像古朴浑厚,极其逼真,仿佛从一个人直接从几百年以前走了过来,来到了这副市长的书橱顶上,躲了起来。
杀手拿着雕像给唐国军看。唐国军拧开小手电,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这个老和尚。手电筒照在雕像脚下的时候,两人都看到了“行脚僧”三个字。杀手听到唐国军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杀手正要问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两人突然听到一阵细微却很清晰的脚步声。
唐国军忙收起小手电,把雕像放进背包里,拽出短刀,对杀手示意,两人猛然冲了出去。
外面没人。
两人一直冲出房间,冲下楼梯,冲过小区,来到外面大街上。大街上依然是人来车往,一派盛世景象。
唐国军拦了一辆的士,两人搭车,连夜赶回了洛阳。
回到洛阳,天已经微微发亮。唐国军没有回家,跑到杀手在批发市场后面的出租房里,一觉睡到了下午。
杀手先醒了,他从唐国军的背包里,拿出那个木雕像,仔细看着。
光线充足,现在看这个雕像,跟晚上看到的大不一样。
杀手第一眼看到这个雕像的时候,觉得此物颇为诡异,老和尚面目凶悍。现在仔细看起来,这老和尚却显得颇为坚毅。他衣衫褴褛,着草鞋,捧化缘钵,满脸疲惫,却目视前方,脚步刚正。最让杀手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和尚一般都是不带武器的,而这个和尚,却身背长剑,气势雄壮。
杀手正迷惑,唐国军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
杀手把雕像放到唐国军面前,问:“唐大哥,这是个什么东西?”
唐国军依然侧躺着,瞥了一眼雕像,说:“木头雕像。”
杀手说:“我想知道,这个雕像跟我们要找的宝藏有关系吗?”
唐国军起身,穿衣下床,把雕像装进床下的背包,用手抹了把脸,说:“现在没法说。我跟你说过,现在我也正在找线索。这个老和尚,只能算是一个线索吧。”
2.老和尚
唐国军回家后,好多天音信皆无。杀手给他打电话,电话也关机。
杀手觉得有些奇怪,就在一天下班后,来到唐国军的家。
两人虽然交往了很多年,杀手却很少到唐国军的家。唐国军在批发市场打工,他管仓库,在仓库内有一个小宿舍,平常唐国军很少回家,一般都住在这个临时宿舍内。
唐国军的家在老城区八里窑附近,是一处简易出租房。
杀手坐公交车,在八里窑站下车,想到唐国军的那个一直病恹恹的老婆,杀手走进路边的超市,买了一盒电视上广告做得正火的江中集团的太太口服液。他提着口服液走出超市的时候,在超市门口,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老和尚衣衫残破,手捧化缘钵,正在接着一个老者施舍的米饭。
杀手看到这个化缘的老和尚,脑子里突然蹦出那个老和尚雕像。他心里一愣,退回超市内。在超市内暗中观察着老和尚,一直看着老和尚捧着钵子走远。
路上,杀手还发现了两个瞎子。这两个瞎子背着大大的铺盖卷,铺盖卷上扣着个大脸盆。两个瞎子手持竹竿,缓慢地走在人行道上。
杀手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八年,第一次看到这种远道而来的瞎子。他从这两个瞎子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们身上的酸臭味道,他差点被熏倒。
走了几步,他不由得转身,又看了两眼那两个在苦难的深潭中蹒跚的边缘人。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与他们殊途同归,都是这个社会的瞎子。杀手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稍稍一愣,赶紧转身离去。
唐国军家里没有锁门,但是没人。
杀手觉得有些异样。他推门进去,打开灯,看到狭小的家竟然被翻得乱七八糟。杀手在屋子里转着圈看了看,在茶几上,看到了那个木雕和尚。
同乱七八糟的房间不同,茶几上很干净。除了木雕和尚,上面还放着一块锈迹斑斑的小铁块。
杀手拿起小铁块看了看,才发现这个小铁块竟然是一个箭头。铁质箭头锈蚀严重,尖端锈没了,又跟泥土等杂质粘在了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个不规则的小四方块。
杀手拿起木雕,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个木雕不是他们在那个副市长家里找到的那个。
他们找到的那个木雕很沉,像是个铁蛋子。杀手从书橱上拿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抓住。而现在这个,却轻飘飘的,像是纸糊的。
再看这个雕塑神态,显然跟那个差太多。原先的那个眉眼清楚,眼神坚毅,而这个却眉眼含混不清,眼珠子都没雕出来,显然是个赝品。
杀手正惊愕,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阿弥陀佛,施主在家吗?”
杀手一激灵,忙放下木雕,朝外看去。那个在超市外看到的老和尚,正一手托钵,一手立掌,笑眯眯地看着他。
杀手终究是经过些风浪,马上意识到,这个老和尚此时出现,应该大有蹊跷。
杀手边朝外走,边说:“师父误会了,我是屋主的朋友,正巧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和尚看着杀手,温和地说:“老和尚知道施主不是屋主。老和尚只是想知道,施主是否知道屋主去了哪里?”
杀手走到离门口有三五步远的时候,站住了。他看得出来,这和尚虽然一直笑着,却钉子一般扎在门口,不想放自己出去。
杀手拧着眉头,假装在想问题,边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边徘徊着朝门口移动。老和尚一直微微笑着看着杀手,却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杀手正无计,手机突然响了。杀手灵机一动,接了电话:“喂,喔,是王警官啊。找我什么事儿?喝酒?这么晚了才叫我喝酒?我现在在八里窑啊,对,八里窑唐国军的家这儿。什么,你在七里香酒店?很近啊,好,我在这儿等着,你开车过来接我吧。好,好,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了。什么?叫着唐大哥?我现在找不到他,电话也打不通,好,你来了再说吧。”
杀手边信口胡说,边拿着电话,朝门口挪动。
老和尚听到杀手的话,有些迟疑,朝后退了一步,转身朝两边看了看。杀手抓住这机会,朝着门口就冲了过去。老和尚出手阻拦,杀手手持短刀,朝着老和尚虚晃一刀,老和尚下意识朝后一退,把门口让了出来。
杀手趁机冲了出来。大街上车水马龙,正是傍晚人多时候。杀手边跑,边听着手机里的女朋友骂他:“你吃错药了啊,在胡扯些什么……”
杀手怕老和尚追上来,从街上拐入胡同,七拐八拐,一直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打了个车,回到住处。
下了出租车,杀手四下观察,发现那两个背着铺盖的盲人竟然安然坐在他住的楼下,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家。
杀手虽然不知道这瞎子的来历,但是这些天的经历,让他几乎变成了惊弓之鸟,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瞎子,让他觉得怪异。
杀手不敢进家,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跑到女朋友的住处住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杀手早早溜了回来。他先围着住处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瞎子的踪影,才回到家里。
杀手在批发市场有个卖包装用品的小店,因为竞争厉害,杀手又不善于管理,小店只能勉强运营。
吃了早饭,杀手去批发市场。在市场入口,杀手看到唐国军的两个小弟兄。
这两人是从本地乡下来洛阳打工的,认了唐国军为大哥后,也都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在这个小市场给人送货,混口饭吃。
两人看到杀手,跑到他面前,把杀手拉到一边,问唐国军哪里去了。
杀手很无奈,说他也在找唐大哥呢。
两人说这几天唐大哥不在,那几个东北人又来找事呢,今天一早就蹲在他们拉活的南门,他们不敢过去。
杀手一听那两个东北人,冒火了,让这两人带着他去。这两个小兄弟,看大名鼎鼎的杀手大哥要替他们出头,高兴坏了,忙不迭地跑在前头带路。
这几个东北人,跟当地的黑社会勾结,强行向一些商户和在此地卖苦力的底层百姓收“保护费”,唐国军曾经带着几个兄弟,把这些东北人和几个黑社会的头头狠揍了一顿。后来唐国军在三王峪差点送命,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回到这里后,杀手发现这几个东北人好像是有了更有力的靠山,这几天就不断在附近转悠挑衅。杀手早就有了收拾他们的想法。
三人来到那两个东北人的面前。
杀手曾经是这个市场有名的狠角色,当地的黑社会也没人敢惹,这两个东北人自然认得杀手,老远就打招呼:“大哥。”
杀手哼了一声,在两人面前站住:“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其中一个笑了笑,说:“大哥,干啥啊?我们就是过来玩啊,您不会连我们到这边站一站都不让了吧?”
杀手说:“你们随便站。要不是来捣乱,躺着也行。但是以为唐大哥不在几天,就可以欺负他的兄弟,那你们就是想挨大哥的铁板烧了。”
唐国军打架喜欢抡着一块大工字钢,挨谁身上,必定要掉一层皮,红肿一两个月,唐国军称之为“铁板烧”。
这两个家伙都挨过唐国军的“铁板烧”,听杀手这么一说,都缩了缩头。
其中一个讨好地笑了笑,问:“杀手大哥,唐大哥……还……还能回来?”
杀手听这话有文章,警惕道:“你什么意思?唐大哥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另一个补充说:“杀手大哥,我们没说唐大哥不能回来啊。我们就是问问,大哥……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杀手问:“谁让你们问的?”
两人显然没想到杀手会问这个问题,第一个先说话的愣了愣,说:“没……没人,我们就随便问问。”
杀手冷酷的眼神杀过去:“跟我说实话,咱就是兄弟。敢骗我的,大概是不想在这儿混了。”
两人对了对眼,另一个说:“杀手……大哥,真没人让我们兄弟来问。就是……就是有人给我们钱,让我们帮忙打听一下唐大哥的下落……”
杀手张口便骂:“你大爷的,这不一样吗?是谁找你们问唐大哥下落的?”
说话的这个吓得缩了缩脖子,说:“一个老和尚。”
3.危险出租屋
杀手来到自己的店铺门前,刚要开门,手机响了。是一个叫黄七的朋友打来的。这个黄七也曾经同杀手和唐国军一起到秦岭寻过宝,算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据唐国军说,这黄七是四川人,祖辈靠捣弄古董为生。在寻宝鉴宝方面,颇有家学渊源,在洛阳甚至河南,算是高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河南平顶山发现应国墓地,黄家在其中功劳不少。其时,黄家已经研究此古墓多年,并确定了位置。当发现政府也开始寻找古墓时,知道不敢造次,就顺水推舟,让人把古墓的信息透露给了政府。政府很高兴,还奖励了黄家。
黄七问杀手在哪里。杀手说刚到市场,准备开门。黄七说别开门,你赶紧过来。杀手觉得奇怪,说有什么事儿啊,我得做生意啊,我这店好多天没开门了,总不能永远不开门吧。
黄七说是唐大哥的事儿。
一听是唐国军找他,杀手惊讶了:“唐大哥在你哪里?他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啊?”
黄七的声音有些疲惫,说:“你来再说吧。快点儿。”
杀手不再犹豫,出门,打了辆车,直奔黄七家。
黄家人很少与人接触。黄七也极具黄家人个性,独自一人住在老城区的一幢老房子里,房子黑洞洞的,大白天都拉着窗帘,也不开灯。据唐国军说,黄七在晚上也极少开灯。他的眼睛在晚上,跟普通人的眼睛在白天一样。
那次杀手和唐国军在黄七家黑洞洞的屋子里,跟头发老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两只亮得吓人的眼睛的黄七说了一会儿话,杀手就有种在大白天遇到鬼的感觉。
从黄七家里出来,杀手站在太阳下,狠狠地呼了几口气。连唐国军都感叹说,这个黄七是站在地狱入口,脚踏阴阳两界的人。
杀手来到黄七家,在门口犹豫了会儿,才敲响了黄七家的门。
稍等了会儿,黄七开了门,让杀手进来,又把门关上了。
从阳光灿烂的太阳底下,进入这黑屋子,杀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到屋子里的东西。
黄七给杀手倒了一杯茶。杀手觉得这种怪人大概永远不会洗茶杯,就没敢喝。
杀手小心翼翼地问:“黄大哥,唐大哥到哪里去了?他有事怎么不打电话找我,却让您找我呢?”
黄七自己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说:“唐国军遇到麻烦事儿了。他现在不敢用电话,只能托人来找我,让我跟你联系。”
杀手急了:“唐大哥现在在哪里?他没事儿吧?”
唐国军曾经救过杀手一命。并且杀手跟着唐国军第一次去秦岭寻宝的时候,唐国军对杀手一路照顾得比亲弟兄还要亲。因此杀手对唐国军很有感情。
黄七用那两只闪亮的黑眼珠闪了闪杀手,说:“他没事儿。他让我捎个话给你,让你照顾一下大嫂子。还有,这五千元钱,你送给她。”
黄七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杀手。
杀手接过信封。看着低头喝茶的黄七,小心翼翼地问:“黄大哥,您真的不知道唐大哥住在哪里?”
黄七声音冷漠:“不知道,他只告诉我他有了麻烦。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别人不说的不要多问。问多了,对别人不好,对自己也没好处。”
杀手知道黄七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知道问也没用,就告辞黄七,在街上买了一兜水果,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唐国军老婆住的地方。
还是一个狭窄的出租屋。杀手不明白,唐国军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一直不买房。
唐国军的老婆有病,常年吃药,勉强能照顾自己。大概是唐国军很少回家的缘故,这个一脸茫然的女人,接过杀手送来的钱,也没有说什么。缓慢地移动身子,去给杀手泡茶。
杀手听唐国军说过他和老婆的故事。唐国军早年父母双亡,十五岁就成了下乡知青,在知青点,一待就是十年。这个女人当年也是知青点的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两人互相怜惜,常常互相接济。
有一年过年,知青们都回家了。唐国军和这个女孩在老乡家吃年夜饭。唐国军酒喝多了,发酒疯,非要跑到一个池塘里溜冰。女人只好陪着他去了。那个池塘有老乡凿开钓鱼的冰窟窿,一不小心唐国军掉了下去。这个女人竟然不要命,直接跳了下去,死命把唐国军从冰窟窿托了出来。
唐国军喊来了村里人,把女人救了上来,送进了医院。女人命保住了,却落下了病根,不能生育,身体虚弱得很。
唐国军曾经跟杀手说过,他听说只有瑞典能治好女人的病,他拼命弄钱,就是想把女人送到瑞典去治病。
杀手不忍多看这个孱弱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后,匆匆从她家逃了出来。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明媚,行人如织。这个世界,显得很光明,秩序井然。
杀手却知道,在这平静的表面下,诸多的暗流涌动。历史的积淀被这个庞大的社会机器给挤兑到了时空的角落里,貌似渺小灰暗,却根深蒂固,深不可测。
他明白,现在的他和唐国军,已经被卷进了这历史的暗流中。暗流会把他们带向哪里,一无所知。
没办法,像他们这种没有背景没有学历的社会底层,也许只有从历史的积淀中捞点好处了。
杀手回到家,想想还是心有不甘,换了一身衣服,又来到了唐国军曾经的住处。
他装作从他屋前路过,走到他屋前的时候,只是朝屋子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他不由得站住了。这个昨天还开着门的出租屋,今天竟然大门紧锁,门帘也拉上了,仿佛唐国军刚刚从这里走了出去。
杀手强忍着没有走过去。
回到家里,他给在市场拉活儿的两个小兄弟打电话,让他们早早收工,下午睡一会儿,晚上去唐大哥的出租屋附近监视着。
两人纳闷,问大哥的出租屋有什么可监视的。
杀手说你们不用问,这是大哥的意思。你们不要靠近房子,也不要进去,在附近看着就行。有人过去,或者有什么事儿,马上给我打电话。特别要注意一个老和尚和两个瞎子。如果看到这两种人,马上打电话给我。
两人答应了。
晚上,杀手临睡之前,坐公交车来到唐国军的出租屋附近。借着淡淡的灯光,他看到那两个小弟兄在唐国军屋子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虽然没有光明正大站在唐国军门前,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别人,他们是来监视这房子的。
杀手骂了一句,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离唐国军的屋子再远点儿,老远能看到门口就行。
杀手看到这两人起身,朝着一边的一个小超市附近走去,才回到了家。
睡觉之前,杀手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放在脑袋边,便睡下了。
手机一夜没响。
第二天早上,杀手吃了早饭,来到市场,在他们等活的南门口等那两个小兄弟,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到两人的影子。
杀手不知道这两人的住处,等人不来,只能再给他们打电话。这次电话通了,杀手破口就骂:“想挨揍是不?怎么半天才接电话?”
一个阴冷的声音说:“先生想揍谁?我活了这么大还没挨过揍,先生莫非想破了此事?”
这人的声音好像从地底下三千里处冒出来的,冰冷之极。杀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你是谁?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先生,你好健忘。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应该见过面,在唐先生的屋子里。”
杀手记起来了,这是那个老和尚。显然那两人落在了他的手里。杀手大骇:“我的那两个朋友呢?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老和尚声音平稳:“先生不要乱说话,你的那两个朋友好好的。我是一个出家人,不会伤害他们。如果先生能告诉我唐先生的下落,我也不会再为难先生。”
杀手说:“我也不知道唐大哥的下落。我到唐大哥的屋子去,就是找他。”
老和尚笑了笑,说:“无论先生知道或者是不知道,都不会说知道的。那我少不了还要打扰先生,先生多原谅。”
老和尚的声音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狠劲。连一向以狠著称的杀手都感到对方的气势压人。他硬着头皮,质问老和尚:“师父是出家人,讲究与人为善,为什么要追杀唐大哥呢?”
老和尚哼了一声,说:“唐先生涉嫌杀人,杀了一个副市长。他的手下还跟踪过我,要不是我老和尚命大,恐怕现在已经被扔进河里喂鱼了。”
杀手一愣:“什么?杀……杀人?你是说中州的那个副市长吗?唐大哥……还有手下?他不过是一个打工的,哪里有手下?”
老和尚说:“看来先生真的是误入歧途。我只提醒你一件事,你知道唐国军是什么人吗?如果不清楚,你还是离他远些好。”
杀手问:“那师父您是什么人?”
老和尚笑了笑,说:“这个倒无妨。我是顺脚僧。”
杀手张大了嘴巴。顺脚僧?
杀手刚要问个仔细,老和尚挂了电话。杀手再打,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4.灯花教
杀手把整个事件,甚至跟唐国军认识的过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觉得唐国军不应该是个杀人犯,更不应该是杀害那个市长的人。如果真是他杀了那个副市长,那他何必还要带着他跑到停尸房,直到在副市长头上找到钉子,才算找到了“线索”呢?
可是,这个“顺脚僧”为什么说是唐国军杀了副市长呢?唐国军在副市长家里,看到了写着“顺脚僧”的木头雕像,为什么脸色大变呢?
杀手想了半天,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唐国军要找的大顺宝藏应该跟“顺脚僧”有关系。而这个“顺脚僧”则对唐国军也有了解。当然,也许这“了解”,是错的,也许是对的。
也就是说,唐国军或许真的是杀害那个副市长的凶手?
可是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夜闯太平间呢?
杀手想得头疼,也没有想出一个头绪。
第二天,那两个兄弟其中一个用公用电话给杀手打了一个电话,说他们兄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要走了。杀手问那老和尚都问了他们什么,小兄弟说没什么,他们就是想找唐大哥。小兄弟告诉杀手,说这老和尚可惹不得,他比黑社会厉害多了。我们走了,再待下去恐怕命就没了。
那小兄弟说完,就挂了电话。杀手本来想问一问这老和尚的一些情况的,也没来得及。
杀手想了一会儿,打电话给黄七,问他是否知道“顺脚僧”。黄七大概不太想告诉他,沉吟了好长时间,才告诉他,“顺脚僧”其实是一个组织,是当年李自成溃败后,为了联络失散的将士,成立的一个秘密组织。当年李自成在南方建了很多小庙,这些小庙就是大顺军在各地的联络站。“顺脚僧”以庙为基地,四处联络失散的将士。一开始的“顺脚僧”大都是大顺军将士,不是真正的和尚。李自成让侄子李过出家为僧,亲自掌握这支秘密部队。
这支秘密部队一直陪着李自成完成了他对反清复明的最后部署,因此,他们掌握着李自成和大顺军许多秘密。
杀手终于明白了唐国军为什么看到“顺脚僧”三个字脸色大变了。顺脚僧掌握了大顺军的许多秘密,那肯定也包括大顺宝藏了。
杀手说:“多谢大哥。大哥觉得这顺脚僧现在还存在吗?”
黄七说:“这个谁知道呢。这些年,很多人都在找顺脚僧,却没人找得到。几百年的事儿了。”
杀手问:“黄大哥,那……瞎子跟顺脚僧有关系吗?”
黄七问道:“对了,兄弟,你怎么知道顺脚僧的事儿的?啥……瞎子?你看到瞎子了?!”
杀手顺嘴胡诌:“瞎子……街上很多啊。我这些天看到不少瞎子,就这么一问。”
黄七喃喃:“难道船帮瞎子也来了?!”
杀手问:“船帮瞎子?船帮瞎子是什么意思?”
黄七说:“你跟我说实话吧,你在哪里看到过瞎子?”
杀手想了想,说:“在唐国军大哥的出租屋那儿。哦,在我住的这个楼下也看到过。两个瞎子,背着铺盖卷。”
黄七声音有点变化,问:“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木雕和尚?跟我说实话,否则你们不可能惹到这些人。”
杀手想知道内情,就说:“我们……在找。不过,没找到。”
黄七声音变了:“你们真是大胆!那……那就真是他们了。他们……他们是船帮瞎子!他们是这个世界最神奇的瞎子。兄弟,你们这次可惹麻烦了,这船帮瞎子比那老和尚狠毒多了。”
杀手有些奇怪:“不就是两个瞎子吗?有什么可怕的?”
黄七摇头,说:“要是只有老和尚出现,或者瞎子出现,那真没什么大事。但是这瞎子和顺脚僧一起出现,麻烦可就大了。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天地会吧?知道洪门吧?知道孙中山吧?当年孙中山在美国走投无路,就是顺脚僧帮忙,孙中山才加入了天地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调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处的天地会,这个人就是顺脚僧。”
杀手听得浑身颤抖:“那唐大哥为什么要惹他们啊。”
黄七停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
杀手问:“那……船帮瞎子是怎么一回事儿?”
黄七说:“就是……明末的一帮瞎子。确切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只要他们出现,肯定会有大事发生。你记住,离他们远远的,千万不能招惹他们。好了,不说了,我要出门了。”
黄七显然是不想回答杀手的问题了,挂了电话。
杀手想不通。即便顺脚僧跟大顺宝藏有关系,那个被自杀的副市长跟顺脚僧是什么关系呢?还有……为什么那个老和尚说是唐国军杀了那个副市长?
还有还有,这瞎子跟老和尚什么关系?为什么黄七说他们一起出现,就会出大事?
杀手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再次拨打黄七的电话,他的手机却关机了。
有客户打电话给杀手,要到他的小店买点包装袋。杀手本来不想出去,但是想想好多天没开门了,就下楼,徒步朝批发市场走。
走到半路,在一家小超市门口,杀手被一个发小广告的拦住了。杀手接过小广告,刚要走,发广告的中年男子却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他:“先生知道灯花教吗?”
杀手一愣:“呃?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看了杀手一眼,笑了笑,掩饰说:“没,没什么。”
男人若无其事,转身走了。杀手却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中年男子似乎在试探他。那种感觉,仿佛电影中的地下党接头。
杀手跑了几步,拦住了他:“先别忙着走。大哥,你能把你刚才问的话再问一遍吗?”
男子站住,看了看杀手,笑了笑,说:“这个没有问题。不过我还想问先生一个问题,先生知道书会否?”
杀手摆摆手:“谁不知道书会?不就是听书的地方吗?”
男子笑了笑,说:“看来先生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劝先生一句,这事儿你还是别问了,就当做没发生过。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小生意,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杀手上来了倔劲,不肯罢休:“你不说个清楚,今天我不会放你走。”
男子还是笑着:“那先生知道船帮瞎子吧?”
杀手愣了:“船帮瞎子?你怎么知道船帮瞎子?”
男子笑了笑,说:“书会不是你去过的那种地方。我可以告诉先生,书会就是船帮瞎子,船帮瞎子也就是书会。先生别小看了一帮瞎子,当年的船帮瞎子曾经救过永历皇帝,是有大明最后一个皇帝御封金印的一帮瞎子。当年的清朝皇帝都对他们礼让三分,别说先生了。”
杀手陡然明白,敢情这人说的书会,就是黄七大哥口中“比老和尚还厉害”的船帮瞎子。这么一帮瞎子,竟然有如此来历。
杀手虽然惊愕,但是知道能从这人嘴里多问出一句是一句,就继续问:“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灯花教呢。”
男子脸色转冷:“我告诉过先生,如果你不想多事,那还是别问为好。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跟我走吧。”
男子转身就走。杀手跟着走了几步,停住了脚。他明白,自己对此人不知深浅,跟着他走吉凶难卜。
杀手站在原地,看着这瘦小的中年男人汇入人流,男子走了一会儿,转身看了看杀手,还朝他笑了笑。
半路,杀手接到黄七的一个短信:不要再来我家,有事我会联系你。
杀手觉得奇怪,打电话给黄七,竟然打不通了。
5.好奇害死猫
杀手找到一个网吧,在电脑上搜索“船帮瞎子”“书会”“灯花教”。前面两个都没有搜到他觉得满意的答案。“灯花教”却搜到了。
灯花教又名红灯教,是明末的民间秘密结社组织,倡导反清复明。网上说,灯花教因为传播封建迷信,后来被政府取缔了。
既然已经取缔了,那个人还问自己是不是灯花教的人,是什么意思?莫非灯花教还在秘密活动?
瞎子、书会、老和尚,这些人跟灯花教什么关系呢?
杀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想到那个中年男子的警告,杀手心情烦躁,不想再查下去了,从网吧出来后,就回了家。
杀手安下心来,做了几天生意。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杀手的店铺一直勉强维持。杀手开了几天门,也没来几个人,一单大生意也没做成。
杀手在店里苦撑了几天。想到再过一个月,要交房租了,再过三个月,要缴纳水电费了,心里就闷得不行。他跟着唐国军去秦岭赚过一笔钱,这几年花得光光的。杀手看着屋子角落里,积了一层灰尘的一堆包装袋,觉得还是得想法搞点钱。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啊。
傍晚,关了门后,杀手跑到市场旁的小酒馆,一口气喝了六瓶啤酒。正在他启开了第七瓶啤酒,准备仰脖干掉的时候,一个美女突然笑吟吟地坐在了杀手的面前。
杀手一愣,把酒瓶子放下。美女从容地放下背包,对他笑了笑,说:“你就是杀手大哥吧?”
杀手张着大嘴瞪着眼,迷迷瞪瞪点了点头。美女又问:“你认识唐国军吧?”
杀手抹了把嘴巴:“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哥。”
美女瞪着一双看起来很清纯的大眼睛,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杀手,扑哧笑了,说:“没错。唐国军说你右耳朵下有颗痣,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杀手对这颗痣耿耿于怀,觉得它影响了自己的形象。美女这么一说,他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又急问:“这么说……是唐大哥让你来找我的?唐大哥好吗?”
美女点头,说:“是。他让我在这个小酒店等你。说这儿是你们常来喝酒的地方,如果一个周不来,就等你两个周。说你两个周必定会来一次。”
杀手听得有些感伤:“还是大哥了解我。”
美女从提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杀手面前,说:“唐大哥让我带给你的。他说你收入不多,怕你没钱花。”
杀手把钱装进兜里,问:“唐大哥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
美女摇头,说:“他现在不能见人,更不能见你。”
杀手愕然:“我和大哥是兄弟,他为什么不能见我。”
美女笑了笑,压低声音说:“正是因为你们是兄弟,有人跟踪你。”
杀手有些惊讶:“跟……跟踪我?”
美女忙说:“别朝外看,装作不知道。他们想跟踪你,通过你找到唐国军。”
杀手轻轻点头,说:“妈的,这些熊玩意儿。”
美女叫过服务员,点了两个菜,一个雪碧。
菜还没上,美女喝了几口雪碧。杀手问:“唐大哥没说我什么时间可以见他?”
美女摇头,说:“没有。”
杀手装作随意地看了看四周,轻声说:“前面第三张桌靠通道处有一个瞎子。”
美女说:“我看到了。待会儿我先出去,如果他跟着我,那我就在家乐福甩了他,你跟着他,一直跟到他们的住处。”
杀手看了看美女:“跟到他们的住处?跟他干什么?”
美女说:“我也不知道干什么。你尽管跟着他们。这是唐大哥让我交代你的任务。”
听说是唐国军交代的任务,杀手高兴了:“保证完成任务!”
美女继续说:“如果我出去后,这个瞎子不跟着我,那你就起身出去,他会跟着你。家乐福,四楼入口有个男士服装,你上四楼后,我在那个男士服装等着你,你躲进试衣间,等他出去的时候,我会把你叫出来,你继续跟着他。”
杀手看了看瞎子:“他一个瞎子,怎么跟踪我们?”
美女笑了笑,说:“假的。哪里有这么多瞎子?”
菜端上来,美女吃了点儿菜,结了账,就起身朝外走。
杀手看着那瞎子果然站了起来,很麻利地跟上了美女。那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人竟然是个瞎子。
杀手看到瞎子走出去,才起身,跟在他的后面。美女在前面疾走,瞎子不远不近地跟着,身段娴熟,脚步麻利,很是精到。杀手是老江湖,看得出来,此人来历非凡,那个美女想要甩掉他,恐怕不是很容易。
美女三拐两拐,大概也是想试一试后面跟着的这人的功夫。拐了一会儿,才走进家乐福。
时值傍晚,家乐福里人不是很多。美女在货架之间穿梭,跟踪的瞎子有经验,跟了一会儿之后,就在出口附近转悠。杀手暗中为美女捏了一把汗。
瞎子盯着美女,杀手盯着瞎子,两人一直等到超市关门,竟然也没有看到美女出来。
杀手心中豁然。美女显然是换了衣服,易容而逃了。
瞎子出了超市后,大概是发现了杀手在跟踪他,他陡然加速。杀手在后面跟了一会儿,人突然就没影了。
瞎子消失的地方,是一片行人稀少的老房子。杀手在附近转了几圈,隐约觉得此处有些阴气森森,不敢多逗留,顺原路走了回来,一直走到了大街上。
杀手多了一个心眼,从那片旧房出来后,躲在一处阴影中,监视着瞎子进去的这个路口。
他有个直觉,觉得这个冒牌瞎子还会从这里走出来。
果然,等了一会儿之后,那个瞎子就从灯光昏暗的胡同里走了出来。让杀手没有想到的是,瞎子的后面还跟着三个瞎子。
那个冒牌的瞎子跟后面三个瞎子一样,手中多了根竹棍,四个人用竹棍探着路,慢慢地从胡同走出来,走到街边。
杀手吃了一惊。他看到前面的那个假瞎子还朝自己这边看了看,然后,又郑重其事地用竹竿点着路,朝前走去。
跟踪变得无比容易。杀手跟着他们,一直走到公交车站,上了公交车。
6.荒山古刹说书人
公交车一直到了终点站,杀手才跟在他们的后面下了车。
下车后,瞎子们依旧排成一行,随着带头的,朝前走。
此处是市郊。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楼房和平房,灯光稀疏,车也很少。阵阵冷风吹来,杀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随着瞎子们走了一会儿,前面已经没有了灯光,瞎子们的背影变得依稀模糊。听着他们竹竿发出的轻微的嚓嚓声,杀手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这几个瞎子到郊区干什么?他们不是想搞死自己吧?
杀手这些年在社会闯荡,打过架,钻过古墓,也算是见过些场面,但是今天,他跟着这三个瞎子,一路朝着山野里走,心里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觉得特别特别的冷。
道路越来越难走。
房子不见了,灯光没有了,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们也已经从柏油马路走了下来,走进了路边的小树林里。杀手觉得这小树林有些眼熟,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处破败的土地庙,终于想了起来,他曾经跟着唐国军到这地方来过。这座小山,紧靠邙山。此去不远,前面山半坡有个唐朝古寺,已经破烂不堪。他们以为附近应该有些好东西,曾经来过两次。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们在这里遭遇了暗算,有人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布了机关陷阱,唐国军掉进陷阱,杀手用手里的木棍撑住陷阱的两壁,好歹没有掉下去,却也无法上去。
一个从此路过的和尚救了他们。
对,是一个和尚。
杀手想到此事,突然联想到了一直追着他们的顺脚僧,难道……他们是一伙的?或者,救他们的那个和尚就是现在企图抓住他的顺脚僧?瞎子跟这个顺脚僧是一伙的吗?
杀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四周静谧黑暗。他们几个人仿佛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隧道。凭着直觉,杀手知道,有一个秘密将在自己面前呈现。当然,伴着秘密一起出现的,应该是危险或者是灭顶的危险。
杀手有些惧意。
但是他不想退缩。唐国军既然让人捎信,让他跟踪这些瞎子,说明这些瞎子身上有秘密,这秘密极有可能跟唐国军性命有关。自己的命都是唐国军救的,如果真跟唐国军有关系,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完成唐大哥交给自己的任务。
杀手在保证有效跟踪的情况下,拉大了与这些瞎子的距离。
一行人走到了山脚下。
杀手知道此处有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是顺着山脚爬到半山腰的古庙的。这条小路,偶尔有企图发财的寻宝人经过。放羊的都嫌路难走,不从这里走。不过这条小路是什么人踩出来的,杀手和唐国军曾经认真调查了几个月,都是一无所获。
看着前面的几个瞎子娴熟地经过一段山石嶙峋的地段,拐进那条隐秘在山一侧的小路,杀手还是觉得有些不解,这段山路难道是这几个瞎子踩出来的?
可是这几个瞎子没事跑到那个倒塌的破庙去干什么呢?这条小路虽然狭窄,却显然不是这么三五个瞎子就能够踩得出来的。何况这些瞎子又不是住在这里,怎么能踩出那么怪异的一条小路?
杀手一路胡思乱想,一路小心翼翼跟着这几个瞎子朝前走。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古寺,大约有七八里路程,步步上坡,陡峭难行。这四个瞎子体力惊人,不紧不慢,匀速前进,一直没有停下歇息。杀手跟了一会儿,就有些吃不消了。
瞎子们却仿佛特意跟他作对,一直不歇息,超人一般,在黑黑的山路上勇往直前。杀手没有办法,只能拼命跟上。
终于到了半山坡。
半山坡有一处开阔地。这片开阔地刚好在古庙的门前,不知是山势如此,还是修庙的时候人力所为,奇怪的是,这片开阔地没有长树,只生长着各种野草野菜。当年唐国军曾经认为此处地下是座古墓,找了几个高手来甄别一番,被否定了。
杀手的头刚从坡下探出,就发现前面似乎多了一个橘红色的东西。
小小的橘红色,犹如一颗放着光的宝石,悬在山坡的半空,又仿佛一只红红的眼睛,瞪着杀手。
杀手惊呆,不敢动弹。
前面的四个瞎子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个橘红眼睛,一直朝前走。
杀手愣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四周,弓着腰,小心地朝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出来,那橘红色的光芒应该是蜡烛一类的东西。
深夜荒山古刹,一点烛光,杀手看清了是蜡烛之后,更觉得后背发紧,浑身发凉。
他俯身,朝前走了几步。隐隐看到蜡烛似乎是放在一个不到一人高的石柱子上。围着石柱子坐着一圈人。四个瞎子走过去,在那一圈人中坐下。自始至终,没人跟他们四个打招呼,也没人站起来。仿佛这四个瞎子刚刚就在他们中间,不过出去撒了一泡尿回来一般。
随后,杀手听到了一阵悠扬的胡琴声。
因为离得远,杀手看不出是哪个瞎子在拉胡琴。但是他能听得出来,这拉胡琴的水平非常高,声音悠扬悲戚,隐隐有悲壮之声。
胡琴响了一阵之后,有个瞎子突然打着快板,说起了快书。
瞎子的声音抑扬顿挫,时快时慢,夹杂着快板和胡琴的声音,真让杀手有一种穿越到了古代的感觉。不过,这里没听众,深山古刹荒山坡,说书给谁听呢?
这个瞎子说了一阵,在一阵激昂的胡琴曲中结束。又一个胡琴声音响起。这个胡琴的曲子杀手是太熟悉了,著名的胡琴曲《二泉映月》。这个瞎子大概知道杀手也在听曲,一直认认真真地把一首曲子拉完,另一个瞎子打着快板开始继续说书。
因为距离稍远,杀手听不到这瞎子在说些什么。
杀手四下看了看,觉得弄不好自己是想多了,这帮瞎子跑到这里,是搞说唱比赛或者聚会什么的,应该没什么危险,就又朝前凑了几步,直到能听清这瞎子的评书。
“……咱们洪家义气高,余下今日来献刀,此刀本是非凡刀,五祖遗传到今朝。小小钢刀七寸长,不斩猪来不斩羊,有人犯了洪家令,三刀六眼不容情。望楼把守是明英,清兵难到木杨城……”
瞎子的声音高亢,隐隐有金石之声。当他唱到这里的时候,杀手看到那围着的一众瞎子,陡然站了起来,朝着那烛光鞠躬磕头。杀手也没数清他们到底磕了几个头,鞠了几个躬,一连串的磕头鞠躬之后,大家一齐抱拳过顶,又重新坐下。
那个瞎子继续唱:“朵香堂火乾坤远,加庙英光日月明。惜时太祖报明王,报国忠心歌帝君……”
众瞎子站起来,围着蜡烛分成诸多小队,在其中一个瞎子的带领下,又朝着蜡烛行叩拜大礼。
这些瞎子行礼非常认真,节奏缓慢,却整齐恭谨。只是在最后磕头的时候,有人起来了,也有很多人一直在那里跪着,勾着头,很哀伤的样子。
没人扶起他们。他们就那样跪着,听那个瞎子继续唱书。
气氛肃穆。杀手都深受感动。
杀手虽然不明白他们说书的内容,但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些瞎子不是普通的瞎子。以杀手有限的知识理解,他们似乎是某个古老的江湖门派传承下来的。可是……他们跟李自成的宝藏有什么关系呢?
杀手边看边想,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正想起身,头上猛然挨了一击,倒在了地上。
7.秘密洞穴
杀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头顶上吊着一根蜡烛。
山洞光线昏暗。杀手忍着头疼,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是被绑着的,双手反剪,双脚也被绑在一起。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了两边黑黝黝的洞壁,看到了那个自己在傍晚跟踪过的瞎子。
瞎子现在已经不用装瞎子了,他坐在杀手旁边,睁着眼看着杀手。还朝他笑了笑。
杀手心里骂了他一句,蹬了蹬脚,问:“这是哪里?”
瞎子没说话,站了起来。杀手以为他要走,喊道:“你给我松开!我跟你无冤无仇,凭什么绑我?”
瞎子不说话,却过来把杀手拽起来,让杀手坐在他刚才坐的木墩上。杀手歪扭着身体提意见:“我不用你扶,快给我松开!”
瞎子还是不说话,抓住杀手就把他按在了木墩上。这瞎子的手劲奇大,杀手也是有些功夫的,却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老鹰抓小鸡一般,被人家乖乖地按在了木墩上。
杀手想起来,瞎子却一直在他身边站着,他刚抬起一点身子,就被人家又按了下去。
他们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穿着同瞎子差不多的一身黑衣服,在他们的面前,点亮了许多根蜡烛。
这是一种很粗的大蜡烛,很亮。当他点亮了四根蜡烛后,杀手看清了前面的景象。
看清了的杀手张大了嘴巴,要不是身边那个瞎子扶着自己,他就从木墩上跳起来了。
他看到了自己。
没错。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甚至衣服也都是一样的人。“他”站着,瞪着眼看着自己。要命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刀上鲜血淋漓。一滴一滴鲜红的血液,正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身后,是一个躺在血泊中的人,显然已经死了。
杀手目瞪口呆。
站在杀手旁边的瞎子看了看杀手,终于说话了:“先生,你曾经见到过这种场面吧?”
杀手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瞎子说:“请先生说实话。如果瞎子没说错,被杀之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杀手坚定地说:“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从来没杀过人。”
瞎子看了看杀手,又看了看站着的另一个“杀手”,冷冷地说:“这么说,先生没有加入花子会了?”
杀手一愣:“什么叫花子会?”
瞎子说:“先生最好不要骗我。如果你没有加入花子会,为什么要跟踪我?”
杀手不能说出唐国军的名字,只能撒谎说:“我是看你……你像我的一个朋友。”
瞎子哼了一声,说:“我看先生真是不想从这里出去了。”
杀手急了:“等等,你得告诉我,什么是花子会。花子会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瞎子低头看了看杀手,说:“先生是真不知道,还是想骗我?花子会是灯花教的一个分支。不过这个分支是在现在才有的。灯花教遭到镇压,有逃出来的头头,就把灯花教改成了花子会。”
杀手有些明白,却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的样子,那会让给自己更麻烦,因此他继续问:“什么叫灯花教?”
瞎子看了看杀手。大概是看出这家伙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起身要走。杀手喊道:“师父,那这个长得跟我一样的人拿着把刀,这是什么意思?”
瞎子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走过去,把那几根大蜡烛一起吹灭了。洞中又陷入了黑暗。
杀手喊瞎子给他解开绳子,瞎子转身,冷冷地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一会儿就送你下山。”
瞎子转身离去,杀手无奈,只得耐心等候。
瞎子没有食言,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瞎子的后面还跟着两个人。瞎子给杀手戴上眼罩,另外两人把他装进了一个大麻袋里。
麻袋的气味呛人,杀手连声咳嗽。两个人抬起麻袋,在黑暗中晃悠悠地走,杀手在麻袋里浑浑噩噩,竟然睡了一会儿。
直到瞎子停止走路,杀手才醒了过来。他们把他从麻袋里倒了出来。杀手因为还戴着眼罩,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解下眼罩,这才发现手还被捆着。
他对那些人喊:“你们不能就这么扔了我啊,你们都是好汉,好汉放人都是给人把绳子解开的。”
那个跟杀手说话的瞎子笑了笑,说:“委屈先生了。我们不是好汉。先生稍等,这路上一会儿就会有人来。”
杀手知道跟这些人祈求是没有什么用的,就问:“师父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吗?”
那个瞎子说:“先生就不必问这个了。先生就权作做了一个梦吧。只要先生不再干扰我们,我等也不会再去打扰先生。”
杀手还想再跟人家说几句好话,商量他们给自己松绑,却只听得一阵脚步声,那几个人竟然扬长而去。
杀手无奈,只能在路边等车。
等了一会儿,他听到一辆车从远处飞驰而来。杀手凭着感觉,跑到路中间,大声喊救命。
那车停下,有人下车,走过来,狐疑地问:“哥们,这怎么回事?被人绑架了?”
杀手忙不迭地解释:“不是。是朋友们开玩笑,兄弟帮忙,给解开绳子。”
那人呵呵笑了:“开这种玩笑?那我不好帮忙吧?你朋友待会儿会回来找你吧。”
杀手忙说:“大哥千万帮忙,那几个混蛋不会回来了。”
那人给解开了绳子,杀手解下眼罩扔到一边,想了想,又去捡了回来。
那人把杀手捎到了公交车站,杀手坐了公交车回家,给手机充了电,这才发现,自己在那个破山洞竟然住了两个夜晚!
也就是说,那个家伙的一棍子,让自己整整昏迷了两天。杀手不由得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后怕。那家伙要是下手再狠一点,自己恐怕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杀手洗了澡,找到一家小饭店吃了点儿东西,回到家里,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内外都是疲乏之极。他一头倒在床上,就呼呼睡了过去。
杀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他睁开眼,除了看到黑糊糊的顶棚外,还看到了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那个让自己跟踪瞎子,说是唐大哥派来的美女。
杀手忙坐起来,抓起被子,盖住露了一半的屁股,惊问:“你怎么进来了?”
美女脸色苍白,嗓音都沙哑了:“杀手大哥……真不好意思,我是来求您帮忙的。”
杀手一愣:“帮忙?”
美女朝他咧嘴笑了笑,说:“大哥先穿上裤子再说吧。”
杀手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光屁股,脸唰的红了。他喜欢裸睡,刚刚只顾跟美女搭话,把拽起的被子放下了,一丝不挂地正对着美女。
美女起身,装作看墙上的古惑仔图片,杀手赶紧套上裤子,把内裤暂且掖进被子里。
美女转过身,杀手已经穿戴整齐,把被子也朝床一边推了推。
美女依旧在椅子上坐下,杀手坐在床头,说:“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从哪儿来的呢。”
美女略一沉吟,说:“不瞒大哥了,我是从墨西哥回来的,我叫李童。我父亲是明末清初去的墨西哥。”
杀手笑了笑,说:“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能跟唐国军大哥交往的,都不是一般人。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李童看了看杀手,冷冷地说:“我们刚认识不久,能跟你说这些,我都觉得有些多了。”
杀手摇手,说:“如果不是你求我,那你确实说得有点儿多。但是现在你是求我帮忙,我总得知道帮助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我总不能稀里糊涂让人给卖了。那个瞎子追你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身手不错。”
李童一双凌厉的大眼睛盯着杀手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眼睑,说:“杀手大哥是江湖高手,我听唐大哥说过。唐大哥说你人也不错,那我就相信你了。我可以说实话,即便是唐国军大哥,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杀手看着李童,不说话。
李童看了看杀手,只得说下去:“我本是墨西哥城洪门老大的女儿,这次回国,是来寻找先祖遗物的。”
杀手点点头:“那你怎么说是唐大哥让你来找我的?”
李童说:“我在一个地方,通过朋友认识了唐大哥,听说我要到洛阳,他就托了我这件事。”
杀手想了想,点头,说:“那你说吧,你找我帮什么忙?”
李童说:“我有个兄弟在市郊邙山附近不见了,想请你帮忙去找找。”
杀手一愣:“邙山?”
李童摇头,说:“不是那个邙山,是邙山南的那座小山。就是……你跟着那个瞎子进去的那座小山。”
8.诡异的古庙
杀手终于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那天晚上,他随瞎子上山,李童和她的师弟就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跟着杀手上山,看着杀手被埋伏的瞎子打晕,被抬走。李童和师弟有些害怕,想溜。
两人却找不到下山的那条小路了。他们在山上转了好长时间,后来在那座破庙后面,遇到了一个采药的郎中。采药的郎中带着小帐篷,本来要在山上过夜的,这两个人商量让郎中带他们下山,郎中不肯。后来李童给了这郎中一百元钱,郎中才收拾东西,带他们朝山下走。
走了一会儿,李童觉得郎中走的路有些不对劲。他们上山的时候,转身能看到背后城市的灯光。他们跟郎中说的,就是要他带他们走那面离公路不远的山坡。可是他们明明在下山,却看不到一丝的灯光。李童发现了问题,脚步就慢了下来。
然而,已经晚了。
她刚要阻止师弟继续前行,走在前面的师弟和那个老郎中竟然突然不见了。李童忙跑进旁边的树林里,隐蔽起来。
几乎在她跑进树林的同时,十多个人在山上开始搜查。她没敢看,当然天色漆黑,她看也看不到。
她在树林里一直等到天亮,才找到山路,走了出来。比较幸运的是,她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一直把她拉到了杀手家的楼下。
杀手看了看表,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杀手肚子咕咕直叫。他耐着性子,对李童说:“你师弟没了,你找我有什么用?你应该报警啊。”
李童说:“大哥,我如果报警,你不怕牵扯到你吗?”
杀手一愣,低下了头。
李童继续说:“我来的时候,唐大哥跟我说过,有任何事儿,都可以找你,唐大哥说你人仗义,又有本事,什么事儿都能摆平。”
小美女这高帽一送,杀手有些晕乎。
杀手想了想,说:“今天是不能去了。咱下去吃点饭,准备一下,明天再去。”
小美女不同意,说:“吃点饭可以。但是必须今天去,我那师弟胆小,这一晚上恐怕都吓得半死了。再说了,万一那些人把他弄走了,我们到哪里找人去?”
杀手说:“那些瞎子可不是一般人。李美女,如果我们再被人家抓住,恐怕我们就得到另一个世界去找你师弟了。”
李童哼了一声,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杀手这么胆小。我是对这里不熟悉,也没朋友,如果我是当地人,我自己就去了,何必求你。”
李童这话可说到点儿上了。杀手是个最怕激将法的人。他狠出一口气,说:“操,算了,大不了让那帮瞎子给弄死,你说去咱就去。”
李童高兴了:“多谢大哥。”
两人下楼,在楼下的包子铺要了两笼屉牛肉包子。在这个包子铺里,牛肉包子是最贵的,要三十多元一屉,普通的白菜肉包子,只要十元。杀手平常是不舍得花这么多钱,吃这么贵的牛肉包子的。
吃完包子,杀手找了一个在市场搞出租的朋友,让朋友开车把两人送到山下。
因为怕在山上待得时间太长,两人买了点儿面包火腿肠什么的,还带了两瓶水。开出租的朋友看着杀手带了这么一个美女上山,以为两人是去旅游,羡慕得眼珠子发直。
杀手看了看他,笑着问:“兄弟,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爬山?”
司机笑了笑,说:“算了,我这种人,哪有那福气?还是杀手大哥有能耐。”
杀手扭头瞥了一眼在后座坐着的李童,半真半假地说:“真的,你要是真想去,你就陪着这位美女去爬山,我在车上等你们。”
司机说:“大哥别逗我了。不过,大哥,我劝你们还是别爬那座山。这山看着不高,却有点邪乎。”
杀手问:“怎么邪乎了?”
这司机习惯边开车边揪鼻子。他抬手再次揪了下鼻子,说:“你不是当地人,你不知道。附近的老人都说这山上闹鬼。当年,有红卫兵上山扒山上的庙,扒了一半,被庙砖砸死两个。这帮红卫兵不敢扒了,又换了一帮,又砸死一个,伤了一个。第三帮红卫兵还带着当兵的来了,当兵的也有点害怕,先开了几枪壮胆。这次把庙一直扒到底,砸了神像,也没出事。不过当天晚上,那两个砸神像的红卫兵的头就没了。几个当兵的失踪,后来在山下找到了,枪都没了,人虽然没事,却都不知道怎么到了山下,这帮红卫兵连滚带爬下了山,从此再没人敢上去。”
杀手朝后看了一眼。看到李童两眼发直,对她说:“怎么样美女,我们还去吗?”
李童坐直身子,绷着小脸,说:“去。”
杀手呵呵笑了笑,说:“行。那就去。不过我还是劝你再想想,这位兄弟说得没错,这山上邪性,别上去了后悔。”
李童哼了一声,说:“比这凶险的地方我都去过,这么一座小山有什么可怕的?”
司机听李童这么说,吐了吐舌头。
杀手闭上眼,开始养神。他刚刚的话,不过是为了看一看这个李童的反应。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是个自己无法掌握的女人。杀手倒抽一口冷气。
车到山下,杀手背起东西,李童背着自己的黑色背包,杀手在前,两人踏上沙土小路。
白天看这座无名小山,觉得很普通。山不高不险,有树林,也不是太茂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头。
杀手想起跟唐国军第一次来的时候,老远看到这小山头,对唐国军说:“唐大哥,这种小山头到处都是,这儿怎么能有好东西。”
唐国军却说:“真正的好东西都藏在你想不到的地方。越是看着平常的地方,就越蹊跷。”
现在想想,唐国军真没有说错。
他们在第二次进入此山,经过那有惊无险的一幕后,唐国军告诫他,如果不想找死,别来这座小山。
杀手当时有些不明白,他们这些年经过的凶险无数,那一次的陷阱,算是最稀松平常的了,为什么唐大哥却对此山那么害怕。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座小山确实稀松平常,但是小山里肯定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如果有人敢揭开这个秘密,那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后患无穷。
杀手带着这女人朝山上走,心中祷告老天保佑,千万别在大白天再遇上那些诡异之极的瞎子。
两人顺利上了山,在山上转悠。白天的这座小山变得平顺和缓,阳光金子一般洒在小树上,微风吹着阳光,香气喷喷。
杀手不由得感叹,说:“真是好地方。”
李童在一边接话说:“别小看了老祖宗,山并不是越高越好,这小山面南背北,视野开阔,不是一般人能选中的地方。”
杀手转身看了看正昂头看风景的李童:“你会看风水。”
李童笑了笑,没搭话。
两人一直走到山顶,走到古庙废墟前。
阳光在废墟上也开始凝滞。那种穿透千年的哀怨和愤恨在半截山墙上,在堆堆乱石上凝结散发,隐隐可见阴森和肃杀之气。
古庙前的广场,现在看起来,比晚上看到的感觉要小得多。
广场中间空无一物。杀手想到两天前的晚上,他看到那支小小的蜡烛,似乎就放在广场中间的柱子上。现在他四处寻找,竟然也找不到那柱子的痕迹。小小的平台只有颓靡的野草,与古庙互相映衬。
两人四下看了一会儿,李童抬腿就朝着古庙走了过去。
杀手虽略略有些惧意,还是勉强跟在她后面。
两人进入废墟里面。到处都是乱石。传说中的塑像早就踪迹全无。地上偶尔残存的一小堆泥土,勉强为曾经的泥塑做着见证。
杀手觉得这庙内气氛太压抑,要朝外走。转头却看到李童异常仔细地在残墙边寻觅,还不时用手中的纸巾擦拭那些墙砖,好像有什么发现。
杀手走过去。
李童蹲在一个墙角处,努力擦拭着一块庙砖。擦了一会儿,那庙砖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形图案。但是庙砖经过一千多年的风雨侵蚀,砖面剥离严重,砖上的人形图案也模糊不清。
李童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白纸,铺在上面,用铅笔描。
杀手看得莫名其妙:这李童难道是一个画画的?
李童描了一会儿,将白纸从砖墙上取下放在包上,用铅笔把缺的地方补了补,一个和尚的形象便呼之欲出了。
杀手大惊:“顺脚僧!”
李童在墙角共找出三个有和尚图案的墙砖。别的地方都被拆掉了。
杀手看到她还把这三个图案都编了号。
杀手有些不解:“你不是来找你师弟的吗?画这个干吗?”
李童转过身,伸了伸腰,问他:“你怎么知道顺脚僧?”
杀手说:“我听……一个大哥说的。”
李童从小庙废墟走出,朝着废墟鞠了一个躬。喃喃地说:“沧桑百年,英雄安在?”
杀手有些听不明白:“李美女,您说什么?”
李童整理了一下背包,说:“没什么。我是说这庙好几百年了,那些……和尚不知去了哪里。”
杀手撇了撇嘴,说:“我读书少,李美女别骗我。唐朝的庙,到现在有一千多年了吧。还有……这些和尚早就死了呗,能去哪里?”
李童白了杀手一眼,说:“怪不得唐大哥说你缺心眼。顺脚僧是李自成的联络人员,这庙有顺脚僧图案,怎么能是唐朝修的?还有,顺脚僧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僧人,他们是李自成的部下,很多人都是结婚有孩子的。否则,他们怎么能传承到现在?”
杀手惊了:“大家都说这是唐朝的庙啊。”
李童说:“这是当年大顺军的计谋。他们修建小庙的时候,都是到各处寻找这种残破的小庙,说是做善事,重修古庙。其实这些小庙,都是失败的大顺军在全国各地的联络站。特别是从广西到陕西一带最多。”
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童:“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知道这么多?”
李童笑了笑,说:“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怎么知道的这么少。”
杀手一脚踢飞了眼前的一块小石头:“你师弟是在哪里消失的?”
李童好像这才想起来,说:“走吧,找人要紧。别耽误正事。”
杀手跟在李童后面,两人转到小庙背后,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发现。李童想了想,带着杀手顺着小庙背后一条细如羊肠的小路朝山下走。
杀手跟在李童后面。现在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小女孩不像是来找人的样子。她边走,边很仔细地观察着旁边的山石和树木,还掐着手指,好像在计算着什么。
杀手看不明白,却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肯定不是在找人。
小路也怪,朝山下斜了一会儿之后,又不朝下走了,而是平着绕着山走。小女孩好像发现了什么,越走越慢,杀手能看到她脚步的迟疑。
终于,两人转到东面山坡的时候,杀手看到李童站住了。犹如泥塑,一动不动。
杀手紧走几步赶上。他看到前面不远处,右手的一块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瞎子。
9.原来不是你
两人都愣住了。
瞎子背朝他们,盘腿坐着,犹如一块千年山石,一动不动。
杀手看了看李童。李童眼睛盯着瞎子,手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
在杀手不知所措时,瞎子开口了:“是黄舵主来了吧。”
杀手一愣。李童朝后退了一步,看着瞎子,问:“你胡说些什么?”
瞎子呵呵一笑,说:“瞎子眼瞎心不瞎。脚踏洪船是我舟,五湖四海到此游。老舵主来了,我等岂能不知?”
杀手听得脊梁冒冷汗。一个黄毛丫头,怎么能是老舵主?这个瞎子是神经发炎了吧?
杀手转身看李童。李童仿佛看到了怪兽,倒退了好几步。因为慌张,那纤细的小身板差点摔倒。
杀手扶住李童。李童喘了几口气,问瞎子:“瞎子,你怎么知道我先祖的底细?”
瞎子哼了一声:“我确实是个瞎子。不过小娃娃,你怎么也得叫我一声先生吧。即便论年龄,你也得叫我一声大伯。黎川黄家,当年也算是绅士之家,怎么后代如此不通礼道。看来这蛮夷之地,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
李童柳眉倒竖,骂道:“我就骂了!破瞎子、死瞎子!我骂你还是轻的,今天我还要杀了你,替黄家人报仇!”
瞎子一愣:“你说什么?替黄家人报仇?瞎子跟你们黄家何仇之有?”
李童冷笑一声:“不认账了?我们黄家从民国初年就派人回国寻找你们这些瞎子,你们以为黄家是来寻财的,这一百多年来,黄家有五六个人死在了你们手里,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瞎子豁然站起:“这件事必然有误会!船帮瞎子能从明末传到现在,都是因为小心。别的瞎子不知,自从我追随师父,入了帮,瞎子们就从来没有杀人,也没有听说过船帮瞎子有杀人之举。请黄小姐查仔细了。”
杀手惊讶地看着李童:“你不是姓李吗?怎么又是黄小姐了?”
李童瞥了他一眼:“你先闭嘴!瞎子,你说你们不杀人,那你们当年是怎么摆脱大清特务的追杀的?”
瞎子回答:“当年是当年,船帮瞎子与大清有不共戴天之仇。大清倒台后,没人再来找瞎子的麻烦,瞎子苟且偷生,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杀人?”
李童追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黄家人?”
瞎子笑了笑,说:“小姐修习的是黄家的武功,黄家武功讲究气息和步伐,我等武功同黄家武功同源同祖,瞎子眼瞎,耳朵不聋,我从小姐的气息和步伐自然能听得出来。”
李童哼了一声,说:“你们也就骗骗别人,知道船帮瞎子来历的人,都知道你们是装瞎子。”
瞎子继续说:“船帮瞎子没有杀黄家人,不过瞎子也知道黄家人一直在找船帮瞎子。瞎子也知道黄家人找我们这些瞎子的目的。我可以告诉小姐,当年黄舵主下落不明,船帮瞎子也四处寻找,没有找到。黄家人以为是船帮瞎子杀了黄舵主,此事黄家人错了,当年的船帮瞎子深受黄舵主照顾,绝对不会杀了舵主。”
李童哼了一声:“谁会信你?黄家有先祖的书信,说船帮瞎子在追杀他。”
瞎子说:“此是天地会的叛徒伪装成瞎子,当年的船帮瞎子曾派人送信给黄家解释此事,信中还有那个伪装成瞎子的天地会叛徒交代的追杀黄舵主的过程。当然,他们最后也没有杀了黄舵主。”
李童说:“谁信?那个所谓的过程,黄家也没人对质,谁知道真假?”
瞎子嗟叹:“可惜黄舵主从此音信皆无。否则瞎子帮也不会受此大冤。”
李童说:“算了,这么多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瞎子,你把先祖手中的紫铜匣子还给黄家,黄家从此再不找你们的麻烦。”
瞎子说:“小姐还是不明白,我们根本没找到黄舵主,哪里有他的紫铜匣子?”
李童狠声:“看样你们是不想还了?”
瞎子叹气:“小姐怎么就不相信瞎子呢?如果真有那紫铜匣子,我们这些瞎子留着何用?”
杀手看李童又把短刀抽了出来,怕她鲁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李童用脚踹他。那瞎子趁机起身,说了一句:“瞎子该说的话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了。”
瞎子身形陡起,几个跳跃,竟然没影了。
李童挣脱杀手的手,闪电般跟了上去。身形之快,让杀手看得目瞪口呆。
杀手现在明白了,感情这个李童整个是骗自己的。她姓黄不是姓李,她昨天晚上根本没有跟什么师弟在一起。她骗他带着她到这山上来,竟然是来找瞎子的麻烦。杀手想到黄七的话,觉得自己无意中又得罪了瞎子,心情很是沮丧。
这个黄小姐的身手显然比自己要好多了,杀手知道自己跟不上人家,就没追下去。杀手在原地转悠,等这个黄小姐回来,一直等到太阳要落山了,黄小姐踪影皆无,杀手才匆匆下了山,坐公交车回了家。
这一夜,杀手在床上辗转反侧,脑袋里车轱辘一般转着黄小姐和那个神秘瞎子的话。
瞎子说她是黎川黄家后人。多年寻宝的杀手知道,黎川黄家,指的就是江西黎川那个著名船屋的主人黄徽柔。电视台还为此事做过节目,说此地是天地会的藏宝之所。
杀手和唐国军当年也装成游人,到过那个神秘诡异的船屋。两人在船屋附近转悠了五六天,还花钱雇了人,带他们找到了山中黄徽柔的墓地。黄徽柔的墓地被盗,两人在墓地附近转了两天,没有收获。后又回到传说中有天地会的船屋寻宝,也是毫无所获。
这个女子是黄家后人,那她肯定应该了解宝藏的下落了。
杀手躺在出租屋里,想到一堆一堆的金银财宝,不由得浑身焦躁,心头起火。要是早知道,她是那个天地会舵主的女儿,怎么也得想办法跟她套套近乎。
挨到下半夜,杀手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若论武功,这个女孩肯定不是那些瞎子的对手。她得罪了那些瞎子,那些瞎子能放过她吗?
自己该怎么办?上山救人,那跟白白去送死差不太多。找人帮忙,唐国军不知下落,李师刚也走了,他在洛阳的朋友就这些,怎么办?要不,报警?
杀手拿起电话,犹豫着。
他太清楚了。如果报警,自己和那个黄小姐还有瞎子,弄不好就会陷进无头无绪的麻烦之中。
妈的,怎么办呢?
杀手正犹豫,手机响了。
杀手也没看,接了电话。对方说:“黄小姐没事,你别报警。”
杀手狠狠地吓了一跳:“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报警。”
对方笑了笑,说:“我们都没必要知道对方是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黄小姐的事,你千万别报警。打扰先生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