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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笔记 木匠人

迷途笔记 欧阳乾 9264 2021-04-24 09:29

  我本科时期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叫张童,老家就是滕州的。他毕业之后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毅然地回到老家托关系当了公务员。

  我联系了一下张童,说想去滕州玩几天,散散心。

  张童在车站接的我。这小子头发向后梳着,显得脸盘愈发地大,西装革履,貌似混得风生水起,怎么看怎么像个成功人士。我对着他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公务猿!”

  他也朝我竖起了中指:“研究僧!”

  “哈哈!”随后我们两个大笑着抱在了一起。张童捶了我一下,问:“怎么想起来滕州了?”

  我说:“这不是想你了吗,过来看看你。”

  “骗鬼吧。”张童丝毫不信,对着我做了一个鄙夷的表情。可我也不能告诉他我来这里是想找出一个女精神病人忽然康复的原因,那样他不仅会鄙夷我,还会认为我读了研究生之后也变神经了。

  张童很热情,非要给我接风,请我去高档酒店吃大餐。我拗不过他,只得跟着去了。席间,我打趣道:“一年不见,混这么拽了?这脸比以前又大了一圈。”

  “哈哈,小地方混不就这样吗,整日吃吃喝喝,庸俗啦,比不了你这知识分子。”张童举起酒杯,“来,干一个。”

  我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张童问:“长青,这次来准备去哪儿逛逛?”

  我想了一下:“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有意思的地方?”

  “什么特别的有意思的地方?你想玩什么啊?”

  “我……”我一下卡住了,是啊,滕州这么大,应该从哪儿开始呢?脑子一热就跑过来了,等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完全是狗吃王八,无从下口。

  张童说:“要不,下午我先带你去做个足疗什么的?”

  我差点儿一口老血喷他脸上:“算了,你自己留着享受吧,我脚不累。”

  “你看你长青,怎么越深造越保守了还,一点都没有名士风度。别人笑我太狂野,我笑他人不开化,这才是知识分子的风骨嘛……”张童连损带骂地说着,忽然又话锋一转,“哎,对了,这两天正好有一个民间木制工艺品的展览会,你对这个有没有兴趣?”

  “木制工艺?”我心中的某根弦微微一颤。

  “是啊。滕州的木制工艺水平很高的,你不知道吧,这里是鲁班的故乡。”

  “原来是这样。好,等吃完饭你领我过去逛一逛。”

  一顿饭吃完后,张童已经喝得头重脚轻,神情很兴奋,在带我去展览会的路上不停地讲着各种黄段子。我皱眉道:“你现在怎么成段子手了?”

  “嘿嘿,”他眯着眼睛,酒气熏人,“都是在酒桌上跟领导学的,你要听他们讲的那才叫好呢,绘声绘色的,比我强多了。提起我们领导,哎呀你可是不知道,老逗了。上次他开会讲话,有个女秘书上去倒水,衣服胸部开得低了,他看了人家老半天,连词都忘了,忙拍了一下自己头说:‘你看我这奶子!’”

  我不想跟他废话:“展览会在哪儿啊,怎么还没到?”

  “快了,就在前面,拐个弯就是。”张童真是喝多了,一步三晃。

  没多长时间我俩就走到了地方。展览会的会场安排在一个老式的剧院里,说是剧院,恐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演过戏剧了,门口以及墙上那些彩绘的人物脸谱都已经斑驳,翘起的墙皮像一个垂暮老人皮肤上的褶皱。也是,现在还有几个人会去听戏?但剧院并没有因此荒废掉,从周围张贴的零零碎碎的海报可以看出,它曾被用于种子交流会、农产品洽谈会,改建过洗浴中心,甚至公映过香港三级片《西厢艳谭》。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怪怪的,就像是看到了一个跳钢管舞的老大爷。

  我跟张童走了进去。剧院里面很大,也很空旷,还保留着作为洗浴中心时未曾拆掉的一些设施。周围拉着幕布,在灯光下透出一层幽暗的反光。这样老旧的戏院在我的老家也曾经有过,它常常出现在我儿时的梦境里:戏台两边挂着褪了色的布幔子,垂下一些稀稀拉拉的流苏,中间的上面吊着一盏满天红,戏台上铺着木头板子。拙劣的灯光一照,就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连台上站的演员的面孔都变了,像一下进到了戏里那个荒诞的世界。

  也许是小时候的思维惯性,我总觉得在这样的戏院里,总是潜伏着什么不可预见的东西。

  吊顶上挂着几条“滕州民间木制工艺品展览会”的横幅,下面的人已经划分好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就像夜市上的摊贩一样,占据一个好的地理位置,便能在诸多的同行竞争里脱颖而出。里面的游客并不多,我慢慢踱步过去,看到每个摊位上摆设的都是一些“奇技淫巧”的稀罕物件,有精致小巧的动物雕刻,有能够自动开启的手工木盒,还有被肉眼看不到的细线所操控着的“摇头驴”,你一喊它就跳,把脑袋甩得歇斯底里,像嗑药了一样。

  “怎么样,有很多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吧?”张童得意地问我。

  我点点头,这里展示的各种精巧的手工技艺确实让人惊叹,总体上要比别的地方的工艺水平高出好几个档次。我随意溜达着,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摊位。守摊的是一个干瘦老头,在他的摊位上没摆几件木制工艺品,而是摆了许多书。

  我随手翻看了一下,大多是一些介绍木工知识的书,比如《木工基础》《明式家具研究》《传统木艺守则》之类的。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正要溜达过去,忽然看见在摊位上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摆着一本古旧的线装书,名字叫《公输要略》。

  公输,那不就是鲁班吗?我拿起这本书翻看了一下,纸张已经泛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里面都是一些竖行的繁体字,还配着许多奇怪的插图,有的像是生产工具,有的像是一些动物,还有的像是一些人体关节的零部件。

  “这书有什么好看的,走,我带你去那边看几个稀罕的小玩意儿……”张童拉着我要走,可我总觉得这本书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怎么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就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让他自己先去那边逛逛,又站在这里翻看了几页,直到翻到最后,我后背上的汗毛陡然在一瞬间竖了起来。

  书上赫然画着一幅人形的插图!胸腔大开,里面却没有内脏,而是塞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机械零件。画中人手脚张开,就像达·芬奇画的“维特鲁威人”一样,呈十字形站立着,脸上的表情毫无痛苦,甚至还有些陶醉……这样的表情让我感觉到一丝恶寒。我迅速地扫向插图旁边的文字,因为是竖体繁文排版,写的又都是一些专业术语,我读起来很费劲,只看懂“人体”“傀儡”几个词。

  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让我抬起了头,卖书的干瘦老头正站在摊位后面盯着我看,脸上洋溢着一种古怪的笑容——跟书里画的那个人的表情几乎一样!我脑袋里“嗡”的一下,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着,喜欢这书啊?”老头说话了,声音干哑干哑的,像是从磨盘里压出来的一样。

  “嗯,还行。”我喉结滚动,咽下了一口唾沫,“这书,卖吗?”

  “不卖,这本书是我自己留着看的。”老头指了指其他的书,“这些都卖。你想要哪一本,我给你便宜点。”

  “哦,那不用了。谢谢。”我把书放回去,尽量自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张童走了过去。我的双腿好像上了发条,走起路来都不会打弯了。

  张童正蹲在地上摆弄一个小玩意儿。那是一个木头做的小狗,很精致,拳头大小,会绕着圈儿走路,有人一喊“尿”,它就会停下来抬起后腿做撒尿状。张童就蹲在那里不停地喊着:“尿!尿!尿!”那小狗就不停地抬腿,抬腿,抬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张童,该回去了。”

  他没理睬我,还兴致勃勃地指着那木头小狗说:“真神奇,怎么回事?”

  亏他还是本地人,连这点小把戏都不知道。在那木头小狗身上拴着一根肉眼看不到的透明细线,细线另一头就在卖家的手里攥着,用以操控小狗动作。张童刚才不停地喊,可把卖家给累死了,这时正用哀怨的眼神瞅着他。

  我强行把张童拉起来,对他说我累了,想找个宾馆休息一下。张童本着东道主的精神给我安排了一家宾馆,送我上去,临走的时候对我说先好好休息,等晚上再过来请我去歌厅。

  送走张童之后我就洗了一把脸,抖擞了下精神,守在宾馆房间的窗户旁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剧院。这家宾馆的位置是我挑的,和剧院就隔了一条马路,以便我能观察到对面的一举一动。

  一直等到黄昏,夕阳垂落,大街上的人流逐渐稀落,我才看到那个卖书的老头从剧院里走了出来。我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迅速从宾馆里出来,远远地尾随着他。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这个距离既不会被他发现,又不容易跟丢。我踽踽独行,佯装一个普通的行人,心里却感觉自己像个特务。

  我跟着那老头走了十来分钟的路程,最后跟着他七拐八拐,进入了一片民巷区。民巷区地形复杂,随时都有可能跟丢,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尾随在他的后面。这场景让我想起游戏《尾行》来,主角必须偷偷跟踪在回家女人的后面不被发现,一直到门口才算成功……我暗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老头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我的尾随,在穿过一片民巷区后,他走进了一个地处偏僻的小院子,进去后随手掩上了院门。

  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民间小院,城乡结合部最典型的那种,院墙上面还乱七八糟地插着防止攀越的玻璃碎片。我推了一下院门,没锁,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

  我没敢贸然进去,趴在院门的门缝上向里面张望了一下。院子里有一间“介”字形瓦房,是堂屋,厨房和偏房都坐落在两边,属于典型的地方民居,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推开院门,闪身潜了进去。

  老头的身影在堂屋的窗户边上晃动了一下。我猫着腰,贴在堂屋外边的窗户下面,仔细地监听着里面的动静,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连我自己都听见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这老头有什么问题,只是凭直觉,他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做学问,要理性,最忌感情用事。这是康锦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解开我的心结,这种程度的亵渎是必要的,如果能够找到什么解决问题的蛛丝马迹,我想康锦也会感谢我的吧。

  “又是一天过去了哈,什么消息也没有。”老头忽然说了句话,像是在跟别人交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会在什么地方呢?”老头又说了一句话。我暗道,听这意思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我能肯定这句话不是自言自语了,屋里还有别人!我小心翼翼地往上探头,屏住呼吸,透过玻璃窗户向屋里看去。只见老头坐在一张椅子上,侧脸对着我,手里正在搓着一根烟卷。一个年轻人端着一杯茶走了过去,弯腰,放在了桌子上。这一切没什么异常,可我观察到那个小伙子弯腰放茶杯的时候动作有些奇怪,跟常人不大一样……怎么说呢,总之就是有些僵硬的感觉。

  老头喝着茶,抽着烟卷,不再说话。那个年轻人也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这时夕阳下沉,因为角度的原因,落日前最后一缕黄昏的余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里,把里面照得金灿灿的一片。我把脸紧紧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向里面张望着,待我看清那个年轻男子的脸时,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惧。

  那年轻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是那种属于人类的安静,而是绝对的纹丝不动!不仅身体保持了静止,就连面部表情都好像凝固在了脸上,嘴角保持着一个轻轻上扬的弧度,两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蜡像!这是从我脑中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不是蜡像,我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刚才他还给老头端了一杯茶来,蜡像怎么会做这种动作?那么他是……人偶?

  可这人偶做得也太逼真了吧,简直就跟真人一模一样。真人?等等,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在古书上读到的一个故事。说是在清朝乾隆年间,有一个走江湖的卖艺人,叫阿四。这个阿四身无长技,却养了一条黑狗十分听话,通人性,让蹲就蹲,让跳就跳,让作揖就作揖,还会认字算数,凡是看过黑狗表演的人无不啧啧称奇,而阿四就靠这条狗也混得个小康生活。

  有一次阿四又在闹市带狗卖艺,围观的人甚多。正在此时,当地县令乘轿从此经过,黑狗突然发狂冲出人群,拦在县令仪仗队前做作揖状,衙役喝之不去。县令心觉有异,便将黑狗与阿四一同带回衙门审讯。公堂之上,黑狗突作人言,语惊四座。

  黑狗自言是本地某村人氏,六七岁时被人贩子卖于阿四。阿四先将他灌之以软骨散,折断其手脚,然后将刚剥下的黑狗皮趁热带血裹之,又涂了些药膏,狗皮便像胶一样长在了身上,逐渐跟皮肤生在了一起。阿四又用药坏了他的喉咙,只能做狗吠而无法人言,随后阿四便带着他四处卖艺,以此谋利。日久之后,他的声带逐渐恢复,却一直不曾露出破绽,只待能够有申冤的机会,于是便有了之前闹市拦轿的一幕。

  黑狗言罢,举座皆惊,阿四亦对罪行供认不讳,遂被收监,于秋后凌迟处死。此事引起民间颇多议论,被当时的文人收录在笔记当中。

  这个很久之前读过的故事现在忽然跳出来,绝不是偶然。我想到了一种最不现实但也是最有可能的情况:难道这个人偶是用活人做的?

  暑热的天气里,我被自己这个念头激得打了一个寒战。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了……”我正在窗上趴着看得仔细,忽然手机铃声大作,吓得我差点跳起来,立刻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是张童,肯定是来找我去歌厅的。怎么进来的时候就忘了关手机呢,我万分沮丧地想。我关了电话,抬起头,正看到那个人偶慢慢地转过头来对着我,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

  要不是立马往上一提肛,我当场就尿了出来。

  我想跑,可是双腿已经是一摊泥,完全使不出任何力气。一股莫名的恐惧攫取了我的心脏,几乎抽去了我所有的能量。我暗道完了完了,要死要死,都怨那该死的张童,唱什么歌做什么大保健……正在我脑袋一团乱麻的时候,老头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我后愣了一下,说:“是你啊。”

  “对,是我。”我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想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借口,起码不会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尴尬,“是这样,我很想要那本《公输要略》,所以就跟你过来了,想问问你能不能割爱……”

  “哦,这样啊。屋里坐吧。”老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暗道今天跑是肯定跑不了了,既然到了这种境地,干脆进去看看再说。

  我跟着老头进了屋,落座,老头说:“给客人倒杯茶。”

  刚才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忽然活了起来,转身倒茶去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慌乱,对着老头笑笑。

  老头拿起一根手搓的烟卷,递给我,我摆摆手表示不会。他自己抽上了一根,问:“对木工有兴趣?”

  “啊,也不是。主要是比较喜欢古书。”

  “呵呵。”老头干笑了一声,“《公输要略》这本书在我这儿传了已经有三代了,不瞒你说,我家这一脉就是鲁班的后人,就是靠着这门祖传手艺,混口饭吃。所以,这本书是真的不能给你。”

  “哦,原来是这样。”我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这时年轻人端着茶走了过来,弯腰把茶杯放在了我面前。他弯腰的动作是一下接一下完成的,有一种机械舞的节奏感,我甚至都能听到里面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刚才距离太远,加之隔着一层玻璃,我没办法看得太清楚。现在这种距离下,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可以确定这根本不是人!

  “它”有着与常人无异的双手,惟妙惟肖的五官,就连脸上的皮肤都反射着人类那种特有的暗哑的光。问题出在“它”的眼睛上,“它”的眼神是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看似在盯着前面的目标,但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其实根本就没有对焦!

  “它”端茶上来以后,竟然还机械地说了一声“请用”,又站回原位置一动也不动了。老头让我喝茶,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哪里敢喝?只是干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暗道这老头说不准就是一个喜欢用真人来当作制作材料的变态。如果他一会儿敢对我下手,我就跟他拼了!

  老头笑了笑,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干坐着。他抽完烟卷之后,拿出了一本相册,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这是我儿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接过照片,看到这是一张全家福。老头站在中间,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应该就是他的儿子。我瞅了一眼,觉得眼熟,再瞅一眼,大惊失色,那张人偶的脸岂不就是照片上这个年轻人的吗?!

  我又抬头看了看“它”的脸,又看了看照片,颤声道:“这……”

  老头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这一脉是鲁班的后人,也传承了外边的人没有的手艺。到了我这一辈,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本来想着让他继承我的手艺,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唉,后继无人哪,这门手艺,要绝了。”

  仿佛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话,老头又拿出了当时医院给他儿子下的病危通知书,上面明确写着“肺癌晚期,全身扩散”。我把心一横,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感觉很奇怪是吗?”老头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神情,一种悲哀的神情,这个我不可能看错。他说:“我不想让他死在医院里,死在病床上,就把他接回了家里,在他咽气之前,趁着血脉还通畅的时候,把他改装了一下。这样就能让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也算是留个念想。”

  我头“嗡”的一下,这个人偶竟然是他用亲生儿子做的!

  老头站起身来,慢慢地把“它”的衣服脱掉,露出了赤裸的上身。这是一副看起来与常人毫无二致的躯体,但在老头的抚摸下,躯体的胸口中间出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线。直到老头将“它”的整个胸腔打开,我才知道那道黑线是一个可以开启的机关。

  “它”的整个胸腔连同腹腔就这么突兀地暴露在了我的眼前。我看到里面的心肝脏腑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结构复杂的木制机械零件。在胸腔左面还有一个奇怪的连体机栝,正在以规律的节奏不停地做着抽压运动。

  老头有些凄然地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这一脉的手艺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他指着胸腔左面的连体机栝说:“这个是整套机械运作的中枢,能代替心脏进行泵血。只要血液还在持续循环,机体就不会腐烂。”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你用木头零件,把你儿子体内的内脏器官整个换了一遍?”

  老头将“它”的胸腔关上,又慢慢地给“它”穿好衣服,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它”的脸,神情黯然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在你眼里,或者在世人眼里,会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这只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吧,就算能够进行血液循环机能,他也再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我只是……想把他多留在这世上一些时间罢了。”

  我看着他对一个木偶人流露出来的深沉表情,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异,只觉得脑袋肿胀,嗓子发干,就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刚咽到肚里就感觉天旋地转,整个房间都好像倒过来了一样。我急忙想抓住什么东西,可什么也没抓住,然后整个身体像坠落到黑暗里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在昏迷前的一刹那有最后一个念头掠过我的脑海:茶里果然下了药!

  当我迷蒙蒙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刚刚升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愣了片刻,马上惊恐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从前胸到后背,不敢漏过一寸地方。直到把自己摸了个遍,我才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没被改造成木头的。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还是在那个老头的房间里。我拿出手机打开,里面有九个未接电话,全是张童打来的。看看时间,我已经在这里昏迷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慢慢坐了起来,头疼欲裂,脑袋昏沉沉的,像灌了铅水一样。房间里已经被收拾一空,什么都没有了,四处空荡荡的,只在我脚边放着一个竹筒。

  那是一截很普通的竹筒,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我脚边躺着。我拿起来看了一下,竹筒末端有一个口,上面塞着一个木塞。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木塞拔了出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从竹筒里竟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小伙子,不要再想我的事情,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我听得真切,这绝对是那老头的音色。这个声音传出来以后,不管我再怎么摆弄,竹筒也没有了动静。最后,我像解剖青蛙一样把那个竹筒划开了,中间用两层很薄的竹膜隔断开来,里面粘着十几颗散乱的黄豆,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这个竹筒我后来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后来偶然读到一本古书,那本书上记载了古代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木工技艺,叫作“千里传音”,就是用的这种办法。可惜那种技艺在作者成书的那个年代就已经失传了,这都是后话。

  当时我苏醒过来以后,立刻联系了张童,张童一接电话都快急哭了,说一晚上没找到我,差点都要报警了。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过他,有气无力地说:“就是在外面喝大了,你别担心。”

  张童对着电话吼道:“别担心个屁!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喝醉酒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肾都没了……”

  我心道,昨天我要是出事可不是没个肾那么简单,估计内脏都得换一遍。我让张童火速奔往木制工艺品展览会会场,要是发现昨天卖书的那个老头,无论如何都要拖住他,等我赶到再说。

  张童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但还是去了。过了一会儿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剧院了,却没有看到那老头。他问过了展览会现场的工作人员,人家说那老头昨天晚上就把摊位给撤了。

  我又找到了老头住的这所房子的房东,房东却告知我这老头是从外地来的,根本不是本地人,他从来没见过。老头连名字都没有留,就租了一个月的房子,可这才刚刚一个星期人就走了。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个老头,还有他的“儿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仔细回想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感觉滕州只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可是像他这样的人,会寻找什么呢?什么东西才能让他冒险带着那样一具“傀儡”不辞辛苦地奔波呢?

  不知道,或许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我在滕州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便向张童辞行。张童却死活不让我走,说最近开了一家迪厅,里面的小妞个个翘臀电眼,非要带我去见识见识。我实在拗不过他,便想先给康锦打个电话,问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顺便说自己可能会晚回去几天。没想到电话一接通便传来了康锦只有在工作时才特有的严肃认真的声音:“长青,我正想联系你!现在我在黄河古道,新乡!”

  我惊愕道:“老师,你身体好了?跑去那里干吗?”

  “你快来,我在这里等你。”末了他又加上了一句,“这里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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