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哥哥！”

　　听见声音，靖兼鸿扯出一个疲倦的笑容。不要看他也知道，这世界上会这样称呼他的只有一个人。迎面望过去，他尽可能将最好的状态展现给外人。

　　“雅雅，你怎么来了？毕业论文答辩已经结束了吗？最近学业这么紧张，你的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朱健呢？他没有陪你一起来？他最近很忙吗？上次他来看新月，当时新月正陷入昏迷状态，我没工夫招呼他，下次他来我一定和他好好聊聊。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爸妈现在对朱健已经是满意得不得了，你们之间该没什么问题才……”

　　雅雅瞅着他的笑容不做声，等待着他将那张假面具退下去，还给她一个真正的“鸿哥哥”。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只有在心里有事的时候，嘴巴才会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靖兼鸿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想要骗谁都容易。抹去那些假假的笑容，他跌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

　　“我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对这段感情的恐惧。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站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的睡容就想将她摇醒，生怕这一睡去她就再也醒不过来。就连我自己都睡不沉，总是担心一睁开双眼，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那种恐慌足以摧垮任何坚定的意志。我渐渐发现，自己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将她带走，而是在抗拒死亡的过程中我……我内心的软弱——我害怕我会放弃。”

　　雅雅瞧了他一眼，突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样真好！”

　　“呃？”靖兼鸿疑惑地盯着她。

　　了解他的困惑，雅雅大方地解释起来：“在我的眼中，一直以来鸿哥哥都太完美了，完美得有些不真实。你看看你自己——功课好，头脑聪明，从小到大在学业上一番风顺，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在能力方面，你很能干，也很有运气，轻轻松松就成了‘肿瘤界的奇迹’；你家庭背景好，父母好，生活环境好，家教也好；你性格好，脾气好，朋友多，长辈喜欢你，人缘关系也不错——总之，你的人生几乎是没有缺陷的。和你在一起，平常人会感到紧张，这样的你是不是有点太可怕了？”

　　对她的评价，靖兼鸿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人。”

　　“第一个是新月。”雅雅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不自觉地点点头，“她没有说出口，是她的眼神告诉了我。”

　　“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你的女孩了，也是惟一一个能让鸿哥哥的缺点全部暴露出来的女孩。”

　　雅雅凝望着靖兼鸿的侧脸，她突然觉得她的鸿哥哥一下子成熟……不！应该是老了许多，是为了新月吗？

　　坐在他的身边，雅雅希望这一刻能像他们小的时候那么坦诚。

　　“鸿哥哥，太完美了就显得虚假，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努力去做一个完美的人，就代表要将身上所有的棱角全部削掉，成为一个没有个性的人。我不喜欢没有个性的鸿哥哥，我更喜欢今天这个会害怕，会犹豫，会挣扎的靖兼鸿。这至少说明你在认真对待这份感情，你是真的想和新月将这条路走下去，我说的对吗？”

　　靖兼鸿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必须承认她说得很对。当初在他们俩的感情上，他明明知道有问题，却连想也不愿意去想。现在回想起来，他是真的没有用心跟雅雅走到最后的打算。有些话他早该说出来，那是他欠她的。

　　“对不起，雅雅。”

　　不用多言，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用表情告诉他，她早已不在意。“我现在不是也有了朱健嘛！”有些事必须亲身经历过一遍才会真的了解，真的懂得，外人再多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这就是人生，用心走出来的。

　　“好了！我该走了。”雅雅站起身向他告别，“本来想进去看看新月的，不过今天好像不是时候，下次吧！下次我和朱健一起来。我也不知道她能吃些什么，买了很多水果，她要是不能吃，你记得要多吃一点，还可以拿给医院的医生、护士，算个人情嘛！”

　　“你自己的身体要多注意，天气渐渐热了，治疗心脏的药不能停，知道吗？”即使他的身上贴了新月的标签，他依然是雅雅的鸿哥哥。

　　“有朱健照顾我，你就放心地照顾新月吧！”现在是分工明确，雅雅不愿意让靖兼鸿担心。一步上前，她轻轻地拥抱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柔声说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靖兼鸿拍了拍她的背，算是一种安慰。“我会的。”他不能倒下，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与义务。天能塌，他却不能倒下。

　　送走了雅雅，靖兼鸿转了一圈，再回来时，手里又捧了一碗热热的鱼汤。推开房门，他微笑的眼瞅着满脸恐惧的新月。

　　“来！咱们再喝一口……”

　　随后，两人之间的争吵又爆发了起来。因为是爱的争吵，所以偶尔吵吵也无所谓。

　　可是，有些东西却是争吵解决不了的，它像一个又一个的癌细胞，在爱情病毒中缓慢地扩散开来……

　　化疗的作用很快就显示了出来，骆重新月的身体有恢复的迹象，眼看着就可以进行手术了，大家的心里都很高兴。这高兴却没能维持多久，它被新月的一声尖叫彻底地给吓走了。

　　清晨来到医院的靖兼鸿每天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病房看新月，他走到半道上，远远就听见她的叫声。神经猛地一绷，他赶紧冲进了病房，焦急地询问着：“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也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双手抱着自己满头的长发频频问着同样的问题——怎么会这样。

　　她越是这样，靖兼鸿越担心，他拉住她的双手，逼着她迎视他的目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新月，你说话啊！”

　　“我的头发！”新月的声音依旧维持在尖叫的高度上，“它们在往下脱落，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有很多的头发，我用手一摸它们纷纷掉了下来。用不了多久，它们都会不见的，我就要成了秃子，我不要！”

　　“新月，你冷静一点！”靖兼鸿毕竟是肿瘤科的医生，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早已习惯了。“这只是化疗后的反应，你不用担心。即使是再好的化疗药品，也会产生一系列的生理性变化。等咱们停止化疗，头发还会长出来的。”

　　她不说话，也不听他说话，只是抱着长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尊木雕。

　　“靖医生，你这么早就来了？”当班的护士小姐过来为新月输血，见到靖兼鸿，自然要打一声招呼。“骆小姐，要输血喽！你是坐着，还是躺着？骆小姐……”

　　新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依旧木木地坐在那里。靖兼鸿坐到床边，抚了抚她的头，轻声抚慰着：“好了！别难过了，头发掉了再长不就有了嘛！现在咱们该输血了，你胃部出血严重，你瞧你，脸上都没有血色了，乖乖让李护士为你输血，好不好？”

　　他去牵她的手，可她的手却紧紧抱着她的头发。不能用硬的，靖兼鸿一时间失去了主意，只能将求助的眼神对向一边的护士。

　　李护士毕竟是女性，这一瞧就瞧出了问题。她拉了拉靖兼鸿，示意他们到外面去说。

　　走到外面，靖兼鸿立刻抱怨了起来：“我发现生病的人简直跟小孩子一样，总是喜欢耍脾气，我们还非得哄着她。以前她不是这样的！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很坚强、很自信、很独立的女孩，原来也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李护士忍不住开起玩笑来：“那这样任性的女孩，咱们的靖医生还喜不喜欢呢？”

　　靖兼鸿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怎么变她都是骆重新月啊！”言下之意是他如何放得下啊！

　　“这不就得了。”李护士给他一个了结的眼神。

　　自从那次新月痉挛后失去知觉，任凭她怎么将靖兼鸿的手臂抓痛抓伤，靖兼鸿都不放手的事件之后，这段恋情就公布于整个医院。

　　或许是这个社会真实而又动人的生死之恋太少了吧！大家都将靖医生的爱情奉为神话，仰慕得不得了。多少小护士有事没事来到新月的病房门口，就为了看看这段“白色生死恋”。更多的人选择为他们祝福，不仅仅是在心里，也在行动上给他们帮助。

　　肿瘤科的几个主治医生时常为新月的病情作会诊，尽可能拿出最完美的治疗方案。他们还分担了靖兼鸿的很多工作，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新月。靖兼鸿在医学院的朋友多，同学多，能留在“东方学院”附属医院的也多。他们经常过来看看，找找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还有的朋友传朋友，帮忙找一些国外新研制出来的疗效比较好的抗癌药品。护士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保证工作完成的情况下，做好新月的看护工作，一有情况立刻叫靖医生。

　　没有人去问这样做值不值得，更没有人希望从中获得什么利益，大家都是自动自发的。所有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成就一段爱情，一段看不到明天的爱情，一段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爱情。

　　靖兼鸿当然也知道大家的努力和期待，所以他更不能放弃，可新月一再的任性真的让他有些无能为力。

　　“李小姐，你先等一下，我再去和她说说。”他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你现在去没用的，靖医生。”李护士拦住了他，用认真的表情诉说着自己的理由：“要明白，对任何女性来说，眼见着自己满头飘逸的秀发变成光秃秃的，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即使她知道必须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即使她再怎么坚强，即使她最爱的人不在乎……对她来说，这所有的一切并不能改变她将要变丑的事实啊！”

　　靖兼鸿还是不太能理解，“可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能活下去不就是我们现在努力的方向嘛！而且很多女模特都是光头的，不也很好看嘛！她到底在任性些什么？”

　　李护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仅仅是容貌是否好看的问题，头发的脱落只是一根导火索，在病人的眼中往往看到的还有其他预兆。爱她，就从她的角度想想。我先回去，等会儿再过来给她输血。不论你用什么办法，能让她面对自己最丑、最艰难的一面，就算你的爱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拍拍他的肩膀，她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靖兼鸿默默地答应了下来，爱就爱到最高点，这就是他顽固的个性！ 胖妞，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