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重新月闷在被子里闷了很久,越是闷下去她的心绪越是难以平复。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新月怔怔地看着门的方向,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会是什么呢?
门外的那个人没有让她的心悬得太久,在她等待的下一刻,一束紫色的郁金香跳跃在她的眼前。
“紫色郁金香——永不磨灭的爱情。”靖兼鸿的脸从郁金香的后面探了出来,和那紫色同样深沉的眼眸凝望着新月,他是在用心诉说:“如果花店老板的话是真的,我希望我们的爱像这束紫色的郁金香。”
新月别过脸去,不看他,也不看花。她害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抱住花,也抱住他。
“花语!花语!花怎么会有语言?这都是人将自己的希望放在花上,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就像爱情!曾经我会去爱你,是因为我需要一点东西来作生命的支撑。现在我不需要了,你可以滚了。”如果狠心将他推开,可以让他的幸福不以她生命的终结为终点,她愿意如此去做。
靖兼鸿却从她狠心的话语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气息,“新月,如果我告诉你,失去你……那个梦想家园对我而言永远都只能是一个触摸不到的梦想,你还会这么专心致志地推开我吗?”
她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他,满眼里皆是困惑。就让他来为她解开这个困惑吧!
“我是一个顽固的人,对雅雅,即使我明知道那只是兄妹之间的感情,一旦我做出了决定我还是会坚持到底。对你,我是真的动了心,用了情,费了生命的力量去爱,去追寻。无论你是现在将我推开,还是用生死之手将我拨离,对我来说结局都是一样的——此生,我爱定了你!”
“不要说这种傻话!”新月激动地叫了起来,“你才二十六岁而已,曾经你不是也认为这辈子你会非雅雅不娶嘛!可你后来还是爱上了我,或许等你三十六岁那年,你会有一个很爱你的太太,很可爱的孩子,你可以将紫色的郁金香送给他们——那才是你该认定的幸福!”
“我的幸福不是由你来说的,而是由我自己的心来决定的,你懂不懂?”靖兼鸿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二十六年都没有发过的火似乎在这一天通通燃烧了起来。
深深吸一口气,他不想吓到她。“你不觉得你很不公平吗?设下一个陷阱,让我掉下去,让我爱上你,现在你将攀到幸福的阶梯撤去了,把我留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枯井里死等着没有阳光的未来。这算什么?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新月弓起膝盖,将下巴抵上去。她承认这样做对他的确是很不公平,可她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去爱他了。
如果当初他们之间没有那场落夕湖畔的相遇,如果她没有跟他缠绕不清,如果他们没有再次相逢……褪去这许许多多的如果,或许他今天可以去爱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孩,拥有一份天长地久的爱恋。
而此生,她短暂的生命将是一片空白。
感觉她的心思有些松动,靖兼鸿决定再接再厉。“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就因为你害怕生命短暂,所以就阻截我的感情,你叫我情何以堪?如果这一次你真的推开我,你以为我还敢去爱其他的人吗?或者他们也会跟你一样,先把我推进陷阱,再因为种种原因把我活活地给埋葬了。不爱了!我再也不爱了!”
他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他呼吸的气息里,她原本作出的决定竟一点一点地蒸发掉了,她开始动摇。
靖兼鸿要的就是她的动摇,“没有什么爱是天长地久,没有什么人是永垂不朽。任何人都会死,或许明天我出门的时候就被飞驰来的一辆汽车给撞死……”
“靖兼鸿!”她用冷硬的眼神勒令他闭嘴,她不想听到这些。
她恐惧的表情更加坚定了靖兼鸿的信念,只要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就没有什么能挡在他们中间,就连死神也不行。该怎样让她明白这个真理呢?
“我不要永远——新月,我不要!”用靖式特有的忧伤眼神凝望着她,他就不信她不为之动容。“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是永远。”
她抬起头望向他,褪去对生命的忧伤,留下来的是点点对爱的希翼。
他知道,该是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让我们来作一个决定吧!你只要活一天,就让我们相爱一天。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不会为你守一辈子的节操,我会努力、用心、全力地去爱别人。因为,未来的路上会有什么人在等待着我,未来的岁月会有谁来守侯我的爱情,就连我也无从知晓。如果真的遇上了,我不会狠心地将她推开,这对她不公平,对我自己也是一种折磨……而你——将是我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他没有说出附加的约定——他会尽量让她活得更长久,活到他们都走不动了,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回忆往事。
他将满怀的紫色郁金香伸出去,伸到她的怀抱里,他要她伸出双臂抱住它,抱住他们的爱。
抱住它吧!有一个声音催促着新月,点点头,她伸出手抱住了那束紫色郁金香。如果生命注定短暂,就让她抱住所有的爱吧!
因为那是永不磨灭的爱情啊!
在他的怀抱里,新月喃喃自语:“曾经,我在剩余的人生里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你,抓住爱情。现在,在你的爱情里,我要用尽全部力量地抓住生命,抓住时间。为了你,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那一天,爱在苍白的病房中重见天日。
那一天,新爱,重现!
相爱并不是此时所有的主题,为了爱,靖兼鸿更要拯救骆重新月的生命。
针对新月的病情,靖兼鸿在组织了会诊之后开出了治疗方案。先让她接受一段时间的化疗,将癌细胞尽可能地集中到胃的一个部分,然后进行手术切除,之后是一年左右的化疗和药物治疗,再用一年的时间来恢复身体。如果她的身体条件允许的话,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就可以过正常生活。
但这所有的计划都是以最乐观的情况来计算的,靖兼鸿的心中另有一套最坏的打算:她很可能连最初的化疗都闯不过去,那么……她将会死在手术台上或加护病房内。
这些,他不说,新月却很清楚。
没有人提最坏的情况,他们俩也好,新月的兄长、嫂嫂也好,甚至连医院的医生、护士都不提及,所有的人都在计划着新月出院后要怎么怎么,似乎前途完全是美好、灿烂的。
然而,黑暗很快就到来了。
在新月入院后的一周,病情恶化。
病危通知书是靖兼鸿亲手发下去的,当他将这几张纸递到骆上凌翔手上时,他才惊觉:说是要相爱每一天,然而真正要面对所爱的人随时可能离开自己,那种艰难比固守着一份爱情更加可怕。他不知道新月的身体能坚持多久,他不知道自己的信心能支撑多久,可这却是必须要面对的难题——为了爱!
幸好!新月福大命大,病危通知书发出的第二天,她的病情渐趋平稳,度过了危险期。靖兼鸿却没有余力去欣喜,因为她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几分,她看起来更加消瘦了。
在担忧之余,靖兼鸿决定不再拖下去,新月的白血球一达到三千五就立即进行化疗,噩梦再次降临到新月的身边——
她的身体对化疗的反应很大,呕吐、高热、疼痛,甚至痉挛轮番上阵。顷刻间,靖兼鸿的心被逼到了绝境。
坐在她的床边,靖兼鸿轻轻地摸着她的脸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刚刚吐过,高热还没退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昏昏沉沉的。越是这样他越想和她说话,他害怕!害怕她会就这样睡过去,将他的爱抛在天堂的这一边。
听见他的声音,新月缓缓地睁开双眼,第一句话是——“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丑?”
一股酸涩刺痛了他的眼眶,他却逼着自己不准流眼泪。不是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他纯粹只是不想她在病痛之余再来增加无谓的担心。他是男人,他是她的男人,他更是她的支撑啊!
将她额角上的鬓发抚开,他淡淡地笑着,“谁说你丑?你一点也不难看,比你化妆的时候好看多了。”
她笑了,为了他的安慰。“你是在骂我吧?如果你想说我妆化得很难看就直说,用不着这样。”“你看你,一点都不可爱。”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即使在这个时候也同样存在。靖兼鸿轻轻地拧了一下她几乎不剩什么肉的脸颊,轻骂起来:“女孩子嘴巴不要太厉害,温柔一点多好啊!”
“我学不会……”
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完,下一刻,体温再次升高,抽搐占领了她的身体。靖兼鸿一边按铃找护士过来帮忙,一边进行了急救措施。所有该做的都做了,可她的身体还是不断地痉挛,靖兼鸿当着在场所有医生、护士的面抱紧了她,将她困在自己怀中,他告诉自己,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所有感受他陪她一同度过。
在一系列痉挛的过程中,新月所有的理智已经不起作用了,她紧紧地抓住靖兼鸿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肉里,点点血迹在他白色的衣服上迅速扩散开来。
护士长职责在身,不能坐视不管。“靖医生,你快松手吧!我们会用绷带将她固定在床上的。”虽然这样会换来新月的满身伤痕,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护士长企图将靖兼鸿拉到一边,可是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颓然地松开了——他的身体是血肉铸成的钢铁长城,紧绷绷的全然没有空隙。他最心爱的人被他安全地守护其中,谁也休想动摇他的防护层。
那一刻,年过四十的护士长忽然明白了爱的真谛。没有声音,她向后退了几步,将守护的权力还给靖兼鸿。旁边的护士不忍再看下去,纷纷别开了脸。
象征着医生身份的白衣血色点点,靖兼鸿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痛觉神经,仍旧将她抱在怀里,还不时地说些什么以做安慰。如果你仔细听就能明白,他在描述的是一个梦想中的幸福家园。那里面有他,也有她。
这是一场痛苦的爱情,却也在最大程度上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真爱为何?真爱为此!
化疗的强烈反应在骆重新月的身上轮流试了一个遍,没能征服她,只好放过她,她的身体渐渐进入了平复期。如果大家就此松了一口气,那就错了。这个时候,这对相爱的人竟然开始了绵绵不休的争吵。就像现在——
“乖!再喝一口,就一口!”靖兼鸿的左手捧着鱼汤,右手握着汤勺,满脸堆着微笑。如此辛苦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她再多喝一口鱼汤。
新月不耐烦地别过脸去,嘴上还叫嚷着:“我不喝!不喝!我饱了,我不想再喝,你把它拿开,闻到那个鱼腥气,我就想吐。”
可靖兼鸿却有着自己的坚持:“你不喝,营养跟不上,身体就没有免疫力,光靠药物是不行的。我知道你没什么胃口,可现在你很多东西都不能食用,剩下的这些食物里,就属鱼汤营养价值最高,你不喝怎么行?快来喝一口,听话!”
“我不要喝!”她气恼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不想吃这些东西,我死了算了!”
“骆重新月——”靖兼鸿大叫了一声,她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不能说放弃生命、放弃爱之类的话,他不允许!
一把将被子掀开,他将她的脸给拔了出来。“你说什么呢?这么多人为了你在拼着命地努力,你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忘了你曾经说过你要为了我,为了爱勇敢地活下去吗?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根本就在敷衍我?”
他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有点可怕。新月乖乖地张开嘴巴,又喝了两口,第三口再次被她拒之门外。“我真的喝不下了,你就放过我吧!我不要喝了!”
“可你一碗鱼汤根本才喝了三分之一啊!”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她本来性子就如此倔强,和她认识了这么久,靖兼鸿突然发现她实在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居然要充当起哄孩子的重任。“这样好不好?只要你把这碗鱼汤全部喝完,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可惜新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这种哄骗根本蒙混不过去。缠绕了这么长时间,她也觉得烦了,瞪着他,她继他之后大叫了起来:“我不喝!说什么也不喝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我一口……半口都不会再喝了!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靖兼鸿将端着鱼汤的左手高高地抬起,新月以为他要将碗狠狠地掼到地上,连忙用被子捂住了耳朵。没想到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钟,随后……又缓缓地放了下来。拉开门,他依照她的指示走出去,再重重地关上,以此发泄他心中的不快。
倚靠着门,一股从未有过的沮丧席卷了他的心,右手捂着自己的脸,他需要短暂的平静。 胖妞,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