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子怡再次睁开眼,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了她一个。但是,满屋子都留下了凌孳熙的痕迹:床头柜上放着几种药,和一杯水,杯子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详细地写着各种药每天吃几次,每次吃的剂量是多少;厨房里放着一锅粥,碗碟什么的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客厅里散落的苹果早就捡了起来,漂亮地摆在了餐桌上……看着这一切,谢子怡怎么都无法将会做这些琐碎小事的男人和那个经常叫她想象一下自己临死的瞬间的可怕男人联系起来。她拿着留有凌孳熙笔迹的那张纸,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百思不得其解。
快整整两天没有到医院看双亲了,惟恐他们担心,谢子怡不顾依然有些虚弱的身子,拿着桌上的苹果,就往医院里跑。自己给父母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增添他们的烦恼。一路上,她踌躇着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出去买个苹果,一买就买了两天。
推开病房的门,母亲正在看电视,父亲正在看报纸。谢子怡不快地夺过父亲手里的报纸,埋怨地说:“爸,你刚刚撞了头,有脑震荡,现在不应该看报伤神的。好好静养一下不好吗?”
谢爸爸慈爱地看着女儿,笑嘻嘻地说:“好了,好了,我的女儿不满了。”
“爸!”谢子怡笑了,她掏出两只苹果,“妈妈爸爸,我洗个苹果给你们吃。”
她微笑着看了看妈妈,眼光一扫,落在了病床前的小桌子上,几个半红半青的苹果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妈,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错愕地问着正在沉迷于肥皂剧的母亲。
“你还好意思说!律政司有急事也不跟我们说一下。搞得我们担心死了。生怕你在买苹果的路上也出个车祸什么的。”母亲责备地瞪了她一眼。
谢子怡茫茫不知所以然。
她想了想,问母亲:“这些苹果是谁拿来的?”
“一个高高大大的俊小伙子啊!专程提着苹果来我们这里,说你有紧急案子要接,叫我们别担心。人家温文有礼的,唉,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生个男孩子!”
谢爸爸爽朗地笑着:“搞不好人家以后会当我们的半子啊。你以为你的宝贝女儿会让不怎么熟识的男人来给我们带苹果吗?说不定小怡就想让我们单独见见他啊。”谢爸爸意味深长地望了谢子怡一眼。
谢妈妈眉开眼笑,“也对!小怡,爸妈要告诉你,这次啊,你的眼力可真不错!”
“妈,你们说的是谁啊?”谢子怡仍然懵懵懂懂的。
“臭丫头,别不好意思啊。那个小伙子头发短短的,个子高高的,一看就是个好男人!你就别担心了。”
“他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了吗?”
“喔,那倒没有。看他那窘样,我也不舍得勉强他了。小怡,我们还等你告诉我们呢!他到底姓什么啊?他是做什么的啊?”
谢子怡心想,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凌孳熙的话,那么告诉父母他是个黑社会,不知道他们会惊讶到什么程度呢?她赶忙巧妙地把话题转移了,生怕父母再追问下去。
谢子怡爸爸妈妈恢复得比预想中的快,一个星期后,谢子怡就回到律政司上班了。自从那天以后,凌孳熙又从谢子怡的生活中消失了。午夜梦回,谢子怡偶尔还是会梦到他,但是,与以前的梦魇不同,他在谢子怡睡梦中的形象,多了些亲切,少了些可怖。
又到星期天。
现在,谢子怡的父母出院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他们已经恢复到了嫌整天围着他们转的女儿碍手碍脚的程度了。父亲严格命令谢子怡给他们两个自由活动的时间和空间,所以,这个星期天,是谢子怡自车祸以来最清闲的一天。
由于手头刚结束了一个案子,谢子怡乐得好好睡一天,希望补充一下心理和身体的损伤。然而,持续睡了12个小时之后,她再也睡不着了。望着整洁的房间,她忽然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冲动。
拉开衣柜,她挑了条清爽的连衣裙。穿上后,谢子怡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一场高烧之后,她又清瘦了些,平时十分合身的连衣裙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宽松了。但是,这样也别有一番休闲的味道。
星期天逛街的人很多,适逢大片首映,谢子怡本来想去看场电影,但她一看到电影院里人山人海的架势就作罢了。她生性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忽地想起好友米兰曾经说过在这附近有一家餐厅下午茶供应的芝士蛋糕好吃到极点。她看看表,离下午茶的高峰期还有一段时间,去享享口福也好!她愉快地想着,这才发现自己早上、中午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她知道米兰这阵子有案子,星期天都要加班,不然的话,找她和自己一起喝下午茶就热闹多了。不过,一个人也无所谓,美食当前,什么都可以妥协嘛。
兴冲冲地找到了那家格调高雅的餐厅。她仔细打量着餐厅里舒适而休闲的布置,心想,这里果然名不虚传,米兰的确没有介绍错地方。虽然离下午茶时间还早,但是餐厅里已经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人们。这样的话餐厅里理应很拥挤,但是,它独特的设计使人根本察觉不出来,只觉得舒心,有一种可以放松身心的感觉。
侍者领着谢子怡来到了一张为数不多的空桌子前坐下。谢子怡迫不及待地点了这里最出名的芝士蛋糕。她刚开口,几乎和她同步,隔壁桌子也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芝士蛋糕”的喊声。两张桌子的侍者尴尬地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小姐/先生,我们的芝士蛋糕已经剩下最后一个了。”
不会吧?真的这么受欢迎?!谢子怡不由自主地望了旁边的餐桌一眼,刚好那人也在看她——天,这也太巧了吧?谢子怡瞪大了眼睛,她又看到了凌孳熙。
如果是别人,她一定会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一千零一个的芝士据为己有。但是,回想起凌孳熙可以说是救了自己一命,又和自己有着微妙的关系,她有点不好意思了,主动说道:“蛋糕我不要了,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凌孳熙怎么会接受一个女子让给自己的蛋糕?他连连摆手,“不,不,还是你要吧,小怡。”他又夺口而出地叫她“小怡”了,话一出口,他的脸稍稍红了些。
谢子怡更是不好意思,她固执地对侍者说:“请给那位先生把蛋糕端上来,入我的账!”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
“不,不,我应该请客的,凌孳熙。就算冲你上次的那锅瑶柱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忘了。还是你吃吧,从公平的角度来说,你比我先叫那么半秒钟。”
“凌先生,那是你主观的想象,请给出证据来吧?”
“谢检控官,这里不是法庭。你是女士,我有义务作出让步!”
“你……”
侍者小心翼翼地打断两人的对话,“先生、小姐,你们认识吗?”
谢子怡和凌孳熙不假思索地异口同声地说:“是啊。”
“那就好办了。我们的芝士蛋糕份量很足,是专门为情侣考虑的,你们两个人一起吃好吗?”
“我们不是情侣!”再次异口同声。
另一名侍者战战兢兢地说:“可是,你们二位也可以一起用餐吧,这样就不用让来让去了。”
谢子怡看了看侍者为难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下意识地望了凌孳熙一眼。
凌孳熙看见她探询的眼神,当即大声说道:“好吧,我和小怡也很久没见了。给我们安排一张双人的餐桌吧。”
侍者如释重负地走了。谢子怡有些僵硬地坐在凌孳熙对面,只觉得不好意思。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了。
一个人站在病房的门口,靖兼鸿没有走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骆重新月。
一直以来,她都是坚强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即使面对生命的流逝,她都能勇敢地去追寻真爱——和他相交,和雅雅战斗,充当反派角色,做一个坏女孩。来到医院面对病痛她有着许许多多的任性,可无论怎样,她总是努力着……努力着活下去,用心用力地活下去——这种种刻在他的心中竟是那样的清晰。
卧坐在病床上的新月和他的心陷入了同样的迷宫内,捧着落下的发,她更是捧着一份失落的心。她病了两年多,所有的艰难一点一滴积压在心底。面对长发脱落,留在她眼中的却是生命凋零。所有的勇气都用完了,她感觉这条路就快走到了尽头,她累了,想放弃了。
“这不仅仅是容貌是否好看的问题,头发的脱落只是一根导火索,在病人的眼中往往看到的还有其他预兆。”
李护士的话回荡在靖兼鸿的耳边,从新月沉痛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了预兆的真正含义——她的信心凋落了,她要放弃!明白了这一点,他真恨不得揍自己一拳。说什么很爱她,用生命的力量来爱她,他根本就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
他早该想到的,像他这样一个健康的人只是陪在她身边都会有迷惘的时候,更何况是她这个亲历病痛的病人呢!换作任何人,恐怕早就对生命犹豫了,也只有她,会为了自己,为了他,为了爱一直拼命地想要活下去。他居然还将她的举止看成是一种任性的孩子气行为,真是枉费了老天给他一次让爱重见天日的机会。
理解了所有的一切,他该怎样让她的信心重新拾回去呢?
主意上心头,靖兼鸿不再犹豫,转过身离开了住院部,再回来他将带回信心作为送给她的礼物。
新月独自坐在病床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连胃部的疼痛都惹不起她的注意。她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什么也别留下。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喊着——
不要放弃啊!不要就这样放弃!想想靖兼鸿,如果你就这样放手,那他该怎么办?曾经,是你,是你这个坏女孩当尽了反派角色将人家从雅雅手上抢回来!现在你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吗?骆重新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担当?再想想大哥、小哥、燕脂姐、顺顺,还有医院里的这些人,他们都在为你的生命努力,你就这样放手算什么?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抱着双腿,新月头枕着自己的膝盖。她在等待,等待有人帮她把信心找回来。
信心来了!
“新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新月缓缓地抬起头迎着声音望过去,她呆了!真的惊呆了!
“你……你怎么……”
这是她所认识的靖兼鸿吗?他的脑袋上面光秃秃的,一厘米的黑色头发都没有,甚至还反射出点点亮光。
“我把头发全部剃掉了。看起来怎么样?我感觉还不错嗳!”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派轻松地说着,“我跟美发师说我要来个光头,他还当我是新潮青年呢!剃完了一瞧,我觉得自己还挺帅的,美发师也说我这个头很适合剃光头——头型不错。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走回来,赢得多少回头率哦!简直跟明星似的,说不定都有哪个星探看上我了,你……”
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成了多余,新月扑进了他的怀抱。眼泪如同决堤的海水,咸咸地侵上他的心扉。不是为了脱落的长发,不是为了凋零的生命,不是为了失去的信心,而是他所做的一切真的让她感动到用泪水去回报。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帮她找回信心,他是在用这种语言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陪在她的身边——有爱如此,夫复何求?
抬起头,新月用泪水向上苍祈求——
神啊!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吧!
请你再多给我二十年、三十年……不!五十年!请再多给我五十年,让我和眼前这个陷进爱里的光头男子走到白发苍苍。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交换这五十年的时间,如果有来生就让我用所有的轮回来换这五十年吧!我愿意放弃来世,只求与他相伴此生。
神啊!你可曾听见我的祷告?
泪水猖狂!
捧起她的脸,靖兼鸿用力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渍,“乖乖女,乖乖猫,乖乖妹妹大豆包——你呀!再哭就像大豆包。”
“我身体内水分多余不行啊?”她噘着嘴不服气地瞅着他,放在下面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襟,她小小声地说道:“哪个美发师给你剃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光头啊?帮我介绍一下,我也要把这头秀发剃掉,咱们俩来个‘情侣头’。”
这一次,轮到靖兼鸿感动了。将她拥在怀中,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咱们俩来个‘情侣头’。”
病房门口一阵突兀的掌声雷鸣般响了起来,靖兼鸿和新月从彼此的拥抱中透出一点空隙,依照掌声的来源望过去——所有医院的工作人员集中在病房门口为他们的爱情见证、喝彩!
天为凭,地为证,这段重见天日的爱将获得永生。 胖妞,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