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顾凡秋手术的排期就在一周以后。
她瞒着应程和顾随, 偷偷出院回了趟德克萨斯。
顾凡秋穿一身黑。
因为医生嘱咐, 也没敢化妆, 皮肤有些松弛, 将眼角的皱纹淡淡引出来。
再加上这两天心头积压了些事情, 她整个人的状态并不算很好。隐约能从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
到墓园门口的时候, 她把保镖留在外面, 没让跟进去。
自己一个人、两手抄在黑色的外套兜里,踩着沉闷的黑色高跟鞋拾级而上。
她缓缓走,最后停在那两块熟悉的墓碑前。
声音轻轻的, 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还好么?”
尔后,就是许久的安静。
人冷清,墓园也冷清。
顾凡秋这么站了好久:“天胜, 在中……我来看看你们。”
话音落, 又是一阵肃静。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还能看看你们。”她弯腰下去, 伸手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婆娑了好一会儿, “下次来, 说不定……就看不见了。”
“……天胜, 顾随已经答应我接手MG了
……在中, 安城那孩子长大了很多, 知道疼我这个妈妈了……”
断断续续的。
顾凡秋突然发现,自己在面对的故人的时候,竟无话可说了。
二十年, 早把能说该说的都说空了。
她有些有气无力, 齁着气靠墓碑坐下去:“哎~不说了,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陪你们坐一会儿好么?什么也不说。
太累了……”
墓园深处起了风。
凉凉的扑在身上。
顾凡秋竟就这么恍惚睡了过去。往昔种种上心头。
顾天胜,安在中,应程……他们从回忆里来、沉甸甸的都是重量。
——
顾凡秋一直很羡慕一生只爱一个人的生活。
如果有来世,她再也不会用这短短的一生去爱三个人。
太累了。
……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那个熟悉的怀里。
“老应,你怎么来了。”
“还说。等我发现病房没人,追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倚在墓碑边上睡着了。马上就要手术…医生嘱咐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万一感冒了,或者……”
顾凡秋扶着太阳穴:“头疼。”
闻言的人立刻紧张起来,眉头一蹙:“怎么了?是不是已经感冒了,快,我们快……”
“不是啊,我是被你吵的头疼。”她伸手把应程的嘴巴堵上,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哪来那么多话?”
应程嘴巴被她捂着也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无奈苦笑,把她往车上抱。
谁知怀里的人突然肩头缩起来,声音凉凉的:“老应,我不能嫁给你。”
顾凡秋还是不让他说话:“对不起。”
二十多年了,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他一求婚,qiu铁定会来墓园里坐坐。
然后拒绝。
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人。她不想再有任何人被她克死。
顾凡秋这样一个神魔不奉的人,却因为克夫一句玩笑诅咒耿耿于怀了半辈子。
真的假的都好,她不会再冒一丁点的险。
——
爱情无药可医,唯有爱得更深。
应程只笑,等怀里人把手拿开,他才缓缓开口:“回家。”
*
手术的事情于两天后被美国媒体曝光,MG紧接着也透露出了新boss上任的消息。
杨风还在床上睡觉,突然被秦子真的一通电话吵醒:“风哥,你看美国新闻了么?”
他一愣,没回过神来:“我没事儿看美国新闻干嘛?吃饱撑的?有事儿没事儿啊,这大半夜的……”
“风哥,”秦子真急死了,“老大接手了他妈妈的MG,已经正式上任了啊!”
脑回路炸了三秒后,杨风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顾阿姨脑肿瘤住院动手术,老大接手MG的消息已经在美国传开了啊。”
秦子真本对这些消息也不敏感,只是碍于家里爹妈关注。消息一出,知道自己和顾老大的关系,那两位立刻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的。
“风哥,老大他……还会回Tempest么?我们不是下半年要开始做自己的电影了么?老大他现在这样,哪里还有时间管……”
“妈的,老子怎么知道。”杨风也烦,把睡得凌乱的头发悉数撸到后面去,咬牙切齿的。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一吼,电话那边的秦子真也慌了。
在平日工作的上,杨风作为制片绝对是整个公司里最冷静圆滑的一个人。可现在连他也……
“特么的,老顾在搞什么鬼?到现在一通电话也没有。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倒他妈的吭一声啊。”
他起床收拾好到工作室的时候,楚信杰、丞相、老鬼他们全到了。
各个也都是一筹莫展的。
大家啊好不容易一起走到这一步了,可……
“风哥,要不你打给电话过去问问吧。”
“是啊。老大到底怎么想的啊!”
其实他们也知道顾随身份特殊,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杨风埋在沙发里想了好一会,才烦躁的从兜里摸出手机。
他也怕,怕那边给出的回答是:我们再等两年吧、Tempest交给你们了、之类的话语。
杨风知道他身不由主。也最怕身不由己。
电话那边嘟了好久,都没人接听。
五分钟后,杨风又拨了一通过去。
这么一直拨号一直拨号,拨了有十来通,都没人接。
一下子,本来还控制住的怒火,借由着焦虑统统烧了起来:“妈的,兔崽子再不接电话,老子一把火烧到美国去。”
……
回音一震,工作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听,
免提里传来一声冰冰凉凉的:“兔崽子骂谁?”
那声音似是疲惫到了极点,又干又哑,还带着杀气。
……
杨风瞬间怂了,唾沫顺着喉结滚了下去“咕噜”一声:“老老老顾?我……”
“说人话。”
“哦……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在美国怎么样啊?”
滋滋滋,方才义愤填膺的家国大义呢?秦子真、丞相他们站成一排集体鄙视,被杨风挥手嘘开。
电话那头隔了好久,才疲惫地吐口气,幽幽道:“我已经在三天没睡觉了。刚在桌上趴了两个小时,就被你的电话吵醒。你觉得我怎么样?”
……
所以这是一头撞在了枪口上?
杨风话口一顿,问还是不问?怎么问?怎么能理直气壮的问?顾阿姨出了这样的事,顾随一定也很烦,棘手的事肯定也是一大堆。
方才难平的情绪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再也开不了口。
他叉腰,砸砸舌:“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先挂……”
“慢着,”电话里面打了个哈欠,突然叫住他。
“还有事?”
“…….你们假期除了调整放松之外,手上功夫怠慢没?嗯?”
也不知怎的,杨风眼圈陡然一红:“老顾,你……”
直到那规整平和的声音又沉沉一句:“等我回来。”
三秒,
三秒后,
静谧的空间里、平地一声雷:“是,老大。”
他们搂肩,大白板牙龇在最前面,笑得开怀又放肆。
只要有这一句话,荒唐岁月我们陪你一起闯。
*
顾随笑着把手机拿远,一脸的嫌弃:“妈的,吼什么吼,声音小点儿。”
夏花端着咖啡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电话那头又哭又笑的:“老大,你可不能负了我们啊~555~”
说得一副糟糠之妻苦守寒窑的可怜兮兮样,顾随听得浑身炸毛,当场把电话给挂了。
夏花扬眉笑,走近把手上的咖啡递过去:“他们估计也吓坏了吧,以为你不回去了。”
“他们巴不得我不回去呢。”
紧接着“哐当”一声,顾随将手机摔在办公桌上。他没接咖啡,一手擒住夏花的手腕,坏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过来坐。
“唉,你小心烫到。”
“不会,我控着分寸呢,”他三两下把人拽到自己怀里,闭眼磕在她肩窝上,“忙了一天都没见到你。”
“没办法啊,你留在这应付那些董事的时候,应叔已经带我去公司内部转了一圈。既然答应了要帮你,我当然不能拖你的后腿。”夏花双手捧着咖啡,“不过MG真的比我想象中的不可思议,它把零售业做到这个规模简直是个奇迹。虽然应叔和我讲了许多,但其中还有很多地方,我完全没有涉猎过……”
“……看来是场长期持久的硬仗啊!”
闻言人的人停下来把玩她头发的手,轻轻附在她的耳边:“小花,谢谢你~”
——
顾随答应顾凡秋的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躲在酒店房间里喝闷酒。
接手MG这于顾随而言是无法逃脱的宿命,他当然不可能在此之前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顾随做的第一点考量,就是如何找到一个良好的契合点,将MG的零售业和Tempest的动漫影业结合起来。这样的话,可以为彼此单一的经营模式凿开了一个突破口。
Tempest于MG而言,就相当于是之前孵化出来的MonG,是用来打开亚洲市场的一个桥梁。而MG于Tempest而言,就是最棒的投资人和最充实的资金库。
至于两者间契合点,就可以从之前Tempest与星虹合作、取得成功的那个动画广告方案入手。
……
这些,都是他在此之前就有所考量的。
只是……
“想什么呢?”
顾随吓了一跳,把纷繁的思绪又扯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
“是你想得太投入了。”夏花从后面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还在为接手MG的事情心烦么?”
他笑:“烦不烦都是既定的事实了。我不可能放弃Tempest,但是在接手MG的第一年,自己也分身乏术……恐怕原创电影的项目……只能往后推了。”
“……可是,老杨他们……我拖着他们在动画这条路上好不容易走了这么远……”
没说完,顾随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眼前漆黑的落地窗上、映射着他那张锋利英俊的脸庞。
现下,
成熟魅惑,可又不乏失落。
“你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是啊,毕竟这是我个人的原因,不能因为我就白白耽误他们一年,万一一年不够,两年,三年……再青春,也经不起这么耗的啊。”
顾随不似往常那样嬉皮笑脸,低沉的声音沧桑出了年代感。
夏花亲眼见过那一屋子魑魅魍魉的兄弟情,他们志同道合的梦想和脚步。
……
“顾随,”
“嗯?”
“如果你相信我,”夏花抱得更紧了些,“我愿意带着星虹进MG学习、帮你分担,让你有更多的精力可以放在动画上。”
被她抱着的人一怔:“小花,你……”
“听我说完……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喜欢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也没有理想没有情怀。我所有行为做事的动力、都是来自于生物最原始的本能求生反应。
可是,在遇见你、遇见你们Tempest之后,我突然被你、被那些孩子眼里的星星之火给点燃了。
顾随,人活着,总要追求些什么不是么?
而我,想要追随你的步伐。”
顾随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晚,她洋洋盈耳的声音,又温暖又坚定。
——
“谢什么?是你又给了我目标。”夏花转身跨坐在他的腿上,胳膊缠着他,笑道,“这叫双赢。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干劲过。”
顾随知道,现在……有些不合时宜。
可夏花细软的腰身悉数贴在他的身上,惹起寸寸干火。听她说话时的神情,语气,那份自信自强,尽显魅力。
他.硬.了。
视线徘徊在眼前人细白的香颈上,喉结不由自主的滚了下去。
夏花见他眼带猩红,故意贴过去:“想不想啊?”
顾随咬肌微颤:“想。”
可正想怎么着的时候。
自己身上的人突然起身,捏着下巴把他的头给掰了过去。
姣好的脸蛋儿一化、她咬唇笑:“你就想想吧!”
“咖啡喝完,给我工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