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砖互拍的两个人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因为这一个月的同窗情谊, 倒是让杨风对顾随的事情了解了不少。
顾随是他们这一届的艺考状元, 读的是美术学院的动漫制作, 好像还跨专业兼修了企业管理什么的。
可除此之外, 这少爷就是个人人喊打的鬼见愁。比起学霸之类, 这点和他的形象气质倒是符合的很。相城本地直升的考生没有一个是不知道他的。别的先不谈, 光挨过他揍的排排队估计就能绕大学城一周了。
他妈妈的事情, 杨风多少也从别人嘴里听了一些,当初顾家的遗产案和顾凡秋改嫁的风波是闹得满城风雨,那些看不惯顾随作风的人, 就总是想方设法的拿这件事找他膈应。
他也不解释,听到一次打一次。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打,一直打到他从省高直升相城美院, 读了大学。
也因此, 顾随从小几乎没什么朋友。孓然一身独立惯了,却莫名其妙因为这一架、发现自己和杨风的脾气很投。
两个人都喜欢动漫, 而且不仅仅限于无聊看看, 他们对迪士尼的历史、对皮克斯的发展、对欧美漫见解都十分相同。
所以顾随无聊, 随口向杨风提起了自己要开一个动画工作室的意向。
两人立刻一拍即合。
杨风学软件的本来就与影视动漫有许多共通的地方。他也早就想找一些除了打球干架之外, 可以消磨时间的事情了。
加上刘上远。
一出院, 他们就向学校里提交了申请, 三个人前前后后也折腾了两个多月,才从学院里拿到批给他们的教室使用权,找了更多相同爱好想法的人加入, 正式成立Tempest。
Tempest的中文释义是暴风雨, 顾随给他们的工作室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能在中国乃至动漫界,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
年少时追逐的那些东西,总是缥缈又空空如许。
自信心,一直狂妄又不停膨胀。
把酒围肩的情谊,从来刻骨又铭心。
而现实,也一如既往,会在所有正面情绪饱和的那刻到来,让一切分崩离析。
谁也没有想到,四年下来,这场暴风雨最先在少年们的心里肆虐起来。
临近毕业,工作室里的人不可能再像从前上学一样耗着,他们要挣钱,要自己养活自己。
可当年动漫行业的形势,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严峻许多。顾随的能力也仅限于带他们做一些短篇参加参加校园省级比赛,拿个奖之类的小打小闹。
远没到能养活整整一个工作室的地步。
那时的杨风还根本没脑子考虑工作室的事情,他和时娴遇到了所有校园情侣会在毕业时面临的事情。
异地,事业,家庭,时间等等等等,参杂了太多这些之后,那份两小无猜的感情也慢慢变得不是滋味。
那段时间,他们所有人、似乎都被名为“毕业”的大坑给活活埋了,快要窒息!
直到,美国一家影视公司,在Youtube上看到了他们参赛的一部小短片。继而发来了一份邮件,说是愿意出钱投资将这部短篇做成大电影。
这一邮件,像是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肯定都毫不犹豫的抓住、死也不放啊。
可随着双方来往沟通的推进,顾随开始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直到最后明码条款的合约摆在他们面前,所有人才幡然醒悟,这根本不是什么投资。这家影视公司就是想把Tempest给整个吞了,然后将他们所有的创意短片都纳为己用。
“这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史密斯先生!” 顾随尽量让自己镇定,和他谈判。
可会议桌对面的人食指交叉摆在桌面儿上,才是一副真正游刃有余的样子:“我知道,但我以为你们会有良好的自知之明。”
他笑。
……
那四个字让从来自信傲慢的顾随瞬间舔尝到了耻辱的味道。
是啊!
凭他和Tempest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完整的做完一部动画大电影。
这家公司给他们每个人开了年薪10万左右、招聘他们以动画师的身份入职,条件就是之前工作室的短片版权全部归他们所有。
钱不算多,但于刚毕业的学生而言,绝对是比盲目创业要实在!可后者条件,又无异于将自己喂养了四年的孩子拱手他人。
……
顾随拿什么和他们谈判?
谁又知道该如何抉择?
是,
他自己当然死也不会答应,可除了他之外工作室里其他的人呢?
杨风倒是赞同顾随的想法,他也认为坚决不行,那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可他父亲的小公司又赶巧不巧,因为无法自负盈亏破产倒闭,虽然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也不复从前优渥的生活条件,他自己又自顾不暇。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征兆,也没有时光机。
他们低迷、焦躁、愤懑、看不见一丝的转机。
所有所有的情绪糅杂在一起,也终于借由那件事,打破混沌。
那件杨风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事情——
时娴得知杨家的事情后,来了一趟相城,想要安抚杨风。可事实上并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效果。
一个要安定稳妥的未来,希望他振作不要再跟着顾随做梦了,一个情绪萎靡根本无暇顾及,说着说着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事后,杨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应该冲她发脾气。所以准备在人临走之前去道歉……
可,到了之后,看到的却是,
刘上远把时娴按在墙上亲。
杨风暴怒,冲上去一拳将人掀翻在地,把时娴护到自己身后。
可身后的人半点儿没领他的情,在杨风还想打的时候,反而上前一把护住刘上远:“他只是醉了。你别怪……”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杨风,我喜欢时娴,我和你公平竞争。” 他突然蹭的站了起来,晃晃荡荡的拍拍胸脯,把时娴的话又顶回去。
那晚,曾经的两兄弟你一拳我一拳互相打个半死、满地的血。
顾随接到时娴电话赶过来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人分开。
他将杨风领走。
而杨风也眼睁睁的看着时娴扶住刘上远,消失在了街口尽头。
那时候,顾随对情爱的事情还未开窍,他也不知道怎么劝,干脆就陪着他喝酒。两人喝了一天一夜又醉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时,刘上远已经带着创意策划、所有相关的动画人设场景资料、和工作室里追求生计的人去了美国那家影视公司。
四年,Tempest在大学四年里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几乎同时,杨风也收到了时娴的分手电话:“你太幼稚了,无论是行为,还是你的思想……你也太自私了,从来没为我考虑过……你家现在那个样子,你还不肯接受美国公司的聘用……萎靡不振,你觉得我爸妈能安心的把我交给你么?我能安心的把自己交给你么?”
两个接连的问号,问的他哑口无言。
不能。
时娴断断续续,小声抽泣,又无比坚定:
“我要去美国了……签证拿到手就走,短时间也不会再回来了……杨风,我们分手吧。”
……
“……”嘶哑的声音抑住哽咽,他对时娴说了最后一句话,“和刘上远一起?”
顾随背过去,他知道杨风绝对不想自己看到他这么狼狈的一刻。
电话那头一静,三秒后……就这样挂掉了。从懵懂友情到青涩爱情的十几年就这么断了。
他的世界轰隆一声!
顾随举目、却是满目荒唐,身后那个平时吊儿郎当的人吼的撕心裂肺。
一切都没了。
可也因此,
混沌被打破了,他们连困惑、迷茫、焦躁也都没了。
没有退路没有救赎。
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顾随和杨风仿佛用那一夜的时间瞬间长大。
年少时的戾气和自傲一下子从两个人身上沉淀了下来,踏踏实实固守初心、从头开始。
男儿大丈夫,就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如今的他们可再也不是毕业前夕慌慌张张的少年了。
——
顾随拿住刘上远的手腕,往后一掰,没等人叫唤,对着他的后腰又给了一脚,叫人一个狗吃屎爬在地上。
扣住杨风的那些保安,见状松了这边立刻上来抓顾随。一个个还都是练过身手的,结果两下子就被撂倒在地上。
顾少爷没正儿八经的学过什么格斗,他打架都是自己实战琢磨出来的,专挑人的命门儿,一打一个准。
“老顾,这么多年你身手不减当年啊!”杨风重获自由,按着肚子站到他身后来。
闻言的人哼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狠厉的眼神丢过来、叫杨风浑身一颤,这才想起来自己是瞒着人偷偷来的,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那……你怎么来了?”
“这么多年了,用屁股都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杨风一笑,小腹的疼痛感加剧了些,他又“嘶~”一声。
结果,导致表情别扭又哭又笑:“我就喜欢你那会思考的小屁股~”
“妈的……”顾随咬牙转过来。帐还没算呢,就跟这叽叽歪歪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不敢了不敢了!”他赶紧摆手。
“他打了你几拳?”
“啊?”
“我问他打了你几拳?”顾随不耐烦的声线扬上去,掰掰骨节。
杨风食指晃晃:“一拳!”
“就一拳?”
“日.了,你是嫌少怎么滴?”
顾随淡笑了一声,是嫌少了。不然就能多揍这王八几拳。
随后,他拽拽裤腿,走到刘上远面前蹲下,佯装在他口袋里左右摸了摸。
“藏哪了?”
“什么藏哪了?”地上的人护着手腕,还在因为刚才那一下叫疼。
顾随在角落里都看见了:“刚才在正厅那些人拍的照片。”
“照片?”刘上远明显心虚了,眼神移开,“......你要媒体拍的照片干什么?”
“这是我要问你的吧?”顾随见他这样,起身将休息室的门反锁上,“你拍老杨打你的照片干嘛呢?让我猜猜看哈……”
他语气抑扬顿挫、说着,拖了把椅子抵在门上自己坐下:“一年前,Tempest关于兔唇宝宝的公益宣传片上了热搜,因为成熟的动画技术和正能量的主题,口碑好评络绎不绝。但是我们却没有好好利用这个影响力资源,多少投资人找上门来都被拒之门外。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可惜?”
刘上远心里咯噔一声,低头没跟人对视。
倒是杨风凑过来,小声问了句:“老顾,你说什么呢?”
顾随不理他,接着方才的话口:“……刘总的新片就要在内地影院上映咯哦?恭喜啊……但是你也不能拿我们Tempest的名声,去绑架消费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顾随冷笑,“用杨风打你的照片、把你曾经也是Tempest一员的事情着墨渲染公布出去。虽然还不知道你想让营销号编造什么样的故事,可吊着我们Tempest的名声,为你的新片宣发造势……这如意算盘打的响啊!”
地上的人干脆不说话了,他怕顾随有录音什么的留下把柄,一口咬死不承认。
一边完全状况外的杨风挠挠头:“老顾,你怎么会知道……”
话没完就被人一口冲了回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袋当屁股使啊!我告诉你,杨风,要是这次真被他得逞,把那种烂电影绑在我们Tempest头上消费,败坏我们Tempest的名声。老子阉了你!”
……
“……我、我知道错了……”一脸委屈小可怜的样子。
其实,顾随从张琪书登门拜访的那一天,就开始暗地里调查了。
以刘上远的性子,他会平白无故主动派人上门挑衅,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继而顾随又发现上远公司私底下找很多人调查过他们的那部公益短篇,还同时与多家营销号密切联系着。
他就佯装给其中一些递了律师函,没想到还真摸到了些蛛丝马迹。
不然他也不敢相信,如今的刘上远居然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绑架营销这种勾当都干得出来。他曾经对动漫的那份执着和热爱都消磨都哪里去了?
见地上的人还是一言不发,顾随的性子也被磨到头了,站起身兀自掏出手机:“喂,子真,放火。”
刘上远一愣:“……你想干什么?”
“没听见么?放火啊!”顾随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吼他,“要么你把照片交出来,要么老子一把火把你峰会上那些金主投资人都给得罪了。”
杨风盯着顾随脸上的表情,干干的吞了口唾沫,他不像说假。
“老顾,别、别闹出事儿啊……”
“子真,放!”
刘上远本以为他只是威胁……可没想到五分钟后,这楼层真特么的响起了火笛的警报声。
走廊里开始有人跑着喊:“着火了……怎么会着火……”
连干粉灭火器的味道都传了过来。
“继续么?”
“顾随,你……”他又抬头看看眼前人那副样子,脑海里陡然回想起顾随当年打人不要命的场景。
这小子……说不定真做的出。
楼下峰会上的可都是些国际投资人,要是出了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别,照片给你。我给你……”刘上远说着,立刻打电话让张琪书把刚才拍照片的三台摄像机全部送了过来。
顾随也说到做到。冲电话淡淡嘱咐了句:“把火灭了。”
杨风吊在心头的那口气才沉了下来。
妈的,顾随疯起来真特么吓人。还有什么他不敢的么?
“刘上远,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想跟你纠缠也没打算找你算账。但我警告你,别特么来惹我。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下次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打Tempest的主意,就不是今天这么小打小闹了……”
他说着、突然凑到刘上远的耳边,讥笑,“我就会告诉我妈妈、你们背后是怎么埋汰她的,然后也让你们见识见识她的手段。那时候,你的上远动漫有限公司……恐怕连渣儿都不剩了。”
说完,当着刘上远的面儿,把三台摄像机砸了个稀烂。
叉腰笑:“妈呀,厉害死我了。”
......
尔后,留下一屋子的狼藉,顾随和杨风就这么并肩走了出去。
张琪书赶紧上前把地上的人扶起来,才惊觉、明面儿上镇定沉稳的人竟然吓得浑身发抖。
刘上远盯着空空荡荡的门口,两腿一软。
那个眼神,那个消失的背影,早已和当年那个只会拿命干架的楞头小子…不一样了。
*
杨风一出门,拉着手边的人赶紧往方才传出火警的地方跑,边跑还边骂:“老顾,你是不是疯了?放火,你怎么敢做那种事,闹大了你也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谁放火了。”顾随一把甩开他,自己又慢悠悠的往出口走。
“那刚才?”
“唬他的!我又不傻。”
“那警报声?”
“让秦子真搞得假的,几个群演,滋了两罐干粉灭火器。”
“可你刚才视死如归的表情……”
“装的。”
……
杨风叉腰,一身冷汗退了一半:“靠,我怎么就忘了你有这技能呢!”
话毕,他又想到什么,问:“那你明明知道他玩的计量,为什么当初不拦着我?”
“拦?”顾随抄兜白他一眼,“拦了干嘛?像你这种蠢货活该被打一顿。”
……
但这只是其一,顾随知道,杨风不来一趟,心里到底还是会有个心结放不下。
这其二,他也是想借此机会警告刘上远。那种小人,什么龌蹉的事情都干的出来。也只有让他意识到Tempest惹不起,他才不敢再乱来。
至于,这其三么,顾小少爷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那混蛋当年偷走了工作室的创意,真的说完就完?……
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摸出手机,又给秦子真拨了过去:“兄弟们都到了么?”
“到了,老大。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了。”
“好,放。”
话音一落,整个会场从上到下,突然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覆盖!
好不刺耳!好不热闹!
杨风堵住耳朵,扯着嗓子问:“老顾,你爷的到底又干了啥?”
“没干啥啊。”顾随抄兜舔舔唇,“就是从花鸟市场买了一百来条小菜蛇,投放到我们刘总的峰会上了啊。那些个西欧来的老外…….”
他自己想想那个场面都“咦”了一声,“……可吓坏了吧~”
看谁还给那龟儿子投钱!
他得意片刻,片刻后立即回过神来,冲杨风抬抬下巴:“赶紧跑。”
可到门口的时候,就晚了。
二三十个保安已经将人团团围住,连带着秦子真、楚信杰他们一个没跑了!
这些可不是刘上远的人,而是这个酒店的执勤保安。
峰会本就是租用的酒店会场来承办。
顾随他们倒好,峰会会场放蛇,除了给刘上远添堵,更是给人酒店添堵。这名声传出去……人五星级的酒店还混什么……
二三十个保安压着工作室里的一群人,二话也没说,直接就送去了派出所。
*
夏花蹙眉盯着相城派出所的牌扁看了两眼,深沉的眸子又暗了下去。
“shirley,你上车等吧,外面热。”
她摇摇头抄兜倚在车门上。
直到派出所里面,六个身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像是做了什么荣光的事情。
“小花,我想死你……”为首的人冲过来,话还没说完。
车边上一直冒着冷气的人,突然一下子直起身。火冒三丈,手上去揪住顾随的耳朵就拎到自己面前:
“顾三岁,你以后要是再敢半夜凌晨打电话过来,让我来保释你们这群为非作歹的臭小子,我……我就……”
“你就干什么啊?”
“我就宰了你!”真的是……夏花被气的七荤八素的,什么话也都说了。
她半夜在家睡觉,突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是有个叫顾随的、带着五六个人,在人五星级的酒店里……放蛇……??
问她认不认识?
荒唐吧!
于是,叫了之珊带上律师。大半夜又爬起来、屁颠儿屁颠儿的就跑来派出所保释这帮孙猴子们回家。
真的是……
某人却是丝毫不知悔改,凑过来在夏花嘴巴上啄了一口:“夫人,消消气!揪耳朵可以,但宰不行......”
他贼嘻嘻的笑:“......宰了我,你可要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