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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赏中秋挹香怀美 开夜筵素玉劝夫

青楼梦 佚名 8082 2021-04-23 17:08

  话说那日中秋,挹翠园设宴于拜月庭中,爱卿邀了四美人与挹香饮酒。抵暮,六人同到园中,只见月色如银,满园遍耀,天空云净,万籁无声。挹香一手挽了爱卿,一手搭在小素肩上,趁着月色,慢穿芳径。林间桂蕊,扑鼻芬芳。过了海棠香馆,兜入荼架,穿出芍药轩,上假山,到拜月庭,六人坐定,爱卿道:“挹香你看,那边这株金桂开得十分灿烂,映着月色尚且色若黄金,想日间看时更要繁盛些哩。明日命侍儿来采些做球带倒好。”挹香微笑称善。秋兰道:“多采些儿做几缸桂花梅儿,亦未始不可。”爱卿点头称好。素玉拍手道:“挹香,你是最善吃梅的,我们来做些与你吃可好?”挹香道:“好好好。”说了一回,家人摆上菜来,六人饮酒。俄而玉兔腾辉,比初到愈加皎洁。挹香举杯畅饮,四面观望,只见观鱼小憩那边一带回廊曲折萦纡,十分好看,便道:“爱姐,我想自从观鱼小憩新创了十二间旱船,我们尚未进去游过,缓日必须一玩。但是每阁中要一人凭栏而立,各举一韵事。倘有粗俗者,罚酒三杯。”爱卿道:“你这人,想出来的事情总是离奇古怪。请问你自己做些什么?”挹香道:“我么,端坐于观鱼小憩中,看你们献技,评定甲乙后,酌加奖赏。”爱卿打了挹香一下道:“你这人太会讨便宜了。我们举韵事,你么看着,还要惹你做试官,评什么甲乙,加什么奖赏,那个来依你?”挹香笑道:“不然就不好顽了。”小素道:“你说奖赏,将什么东西奖赏呢?”挹香听了,想了一想道:“你若考了第一么,我赏你一个来意可好?”小素听了,杏脸微红,打了挹香一下道:“你这个精油嘴!”爱卿与秋兰听了不解,爱卿道:“甚么来意?”挹香笑道:“你不懂的了。”爱卿道:“你说不说?不说我要喷酒过来了。”挹香笑道:“这来意么,就是我来陪你之意。”爱卿啐了一声,呼了一口酒,来喷挹香。挹香慌了一躲,却跌在琴音怀里。小素看见挹香跌了,恐怕他跌痛,连忙去扶挹香,自己在桌上一绊,倒跌了一跤,大家倒好笑起来,于是复归坐位。素玉与琴音问道:“你们说这许多口号,到底甚么讲究?”挹香笑道:“你们不要问了,考了第一,自然总有好处。”爱卿与小素听了,俱掩口而笑。大家仍旧一些不解。

  正在闲观,忽闻一阵香风从木樨林中拂来,座上六人齐声道:“趣极矣。”又见半空中起了无数彩云,衬得这个月如水晶球仿佛,耿耿秋宵十分绚烂。挹香见月色团,美人围绕,不觉又想着月素起来了:“曾记那年青浦归来,月妹妹开筵相待,宴赏中秋。如今是明月仍圆,美人已杳,想他此时对此一轮皎洁,也在那里念及我了。”想着泪如泉涌。素玉见他泪下,便道:“为甚么好端端又要哭起来了?”爱卿道:“他必是又在那里想众姊妹了。”挹香道:“我不想别个,只想月妹妹。记得昔年今夕,我到他家,蒙他款酒殷勤,十分情重。况平素间长存怜爱,我患病他家,他又随侍药炉茶灶,又替我代偿药钱。我病痊之后,要还他药资,他反蹙然不悦,说甚么患难相同,理当如此,待我金挹香亦为至矣。恨只恨我金某未曾酬其美意,遽尔分离。如今对此月圆,佳人何在,你想可恨不可恨,可悲不可悲!”素玉便劝道:“你也不要悲伤了。从来孽缘易尽,好事多磨。就是月姐姐于归甫里,盟订陆君,你说也是多情之辈,你也可放心些了。其余众姐妹们分离,这也是势之所迫。美人易暮,年华有不再之嗟,你虽作花铃,究难保护他们一世的。”挹香道:“你话虽是不差,你可知人生知己难为别,就是你们五位姐妹,幸得不弃我金挹香,得联燕好,若说你们都不以鲰生为念,只怕我更加要无趣了。”说着又取出月素所遗锦囊,细细瞻玩道:“你看月妹妹临别时,犹不忘我,绣此锦囊相赠。如今见物怀人,我能不增秋水蒹葭之感耶!”说着又大哭起来。素玉见挹香如此牢骚,只得又善为解劝,爱卿与众人也殷殷相慰,挹香方才收泪。琴音道:“爱姐姐,我们到不如来联句罢。”素玉接口道:“妙。”爱卿道:“今日我们联句,不用自出心裁,须借古人名句吟之,即景成诗。限古风一首,可好?”挹香道:“倒也使得,不知可能使我稍释怀人之念否?”便道:“谁人起句?”秋兰道:“自然爱姐先来。”爱卿道:“就是我先说。”便吟道:“月到中秋分外明。”

  挹香道:“这句诗害我又要牢骚了。”爱卿道:“这是何故?”挹香道:“月到中秋分明外,人到此时更惆怅。岂不是愈加添人感慨么?可要我来续一句”爱卿道:“不要你续。”琴音嚷道:“吾来续,吾来续。”便说道:“醉边闲把旧诗评。”

  爱卿道:“好,好,好。这句诗可是黄庚的么?”琴音道:“正是。上句乃‘佳客相遇慰岑寂’。”挹香道:“如今是夫妻中秋多抑郁,酒边闲把旧诗评了。”琴音笑了一笑,打了挹香一下道:“那个要你多嘴。”挹香道:“如此方好解我抑郁。如今吾来说了。”爱卿道:“不要你说,要秋兰妹说来。”挹香道:“吾就不说,但别人讥诮了河东狮吼,那时你悔之晚矣。”爱卿打了挹香一下道:“偏不要你说。秋妹快说。”挹香又笑道:“你情愿做胭脂虎了么?”爱卿瞅了一眼,又催秋兰说。秋兰便想了一想道:“天街夜色凉如水。”

  素玉道:“我也想着一句在这里了。”小素道:“我也有了。”挹香道:“如此你们那个先说?”素玉道:“我先说。”小素道:“让我先说。”挹香见小素争先,知道他诗句不甚熟的,便对素玉道:“让他先说罢。”素玉听了挹香,让小素先说。小素便道:“不醉何妨倒玉罂。”

  小素说完了,素玉道:“方才被你抢说了,如今我来说了。”便道:“桂气满阶庭。”素玉说完,爱卿谓挹香道:“如今容你说了。”挹香道:“你们不让我说,吾也不说了。”素玉道:“说说说。”挹香道:“不说的了。”爱卿道:“你不说么?”立起来要扯挹香,挹香只得说道:“冷光翠色入疏棂。”素玉说:“如今又是爱姐来了。”爱卿便说道:“云头滟滟开金饼。”

  挹香听了道:“这句诗是你杜撰的。”爱卿道:“什么杜撰?亏你一榜秋魁,难道这句诗都不晓得的么?这是苏舜钦《中秋新桥对月》,诗下句乃是‘水面沉沉卧彩虹’,历历可考,怎说杜撰?”挹香笑道:“好姐姐,我同你说说顽话,你为何发起急来。如今待我来续一句罢:银烛秋光冷画屏。”

  爱卿道:“又被你抢了一句。如今那个说了?”小素道:“我来说。”便道:“一醉东风费万金。”挹香道:“好虽好,惜乎东风不切此时。”便续一句道:“花仙夜入广寒宫。”

  爱卿道:“为何又要你联,理该罚酒。”挹香道:“兴到即吟,不妨罚酒,你斟来我吃。”爱卿便斟了一杯酒,递与挹香。挹香道:“我要学学昔日闹红会的吃酒法子了。”便将嘴去受爱卿手中那杯酒。爱卿见他这般情形,又好笑又好恼,只得递挹香吃了。然后对琴音说道:“你快些说罢。”琴音便说道:“开樽细说平生事。”挹香又接道:“东皇费尽养花心。”

  爱卿道:“为何又要你说,如今要罚跪了。”挹香听了道:“对此嫦娥,理该下拜。”便起身出位,对月跪下,使得大家倒好笑起来。挹香跪了良久,众人叫起他来,挹香道:“爱姐之命,岂敢妄起。”爱卿见他如此,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出位来扶他。于是各将月饼吃了一回。

  素玉道:“如今秋兰妹妹你说一句,我来续联。”秋兰点首想了一想道:“微风动清韵。”素玉见小素已有些醉意,便道:“浅潮半醉流霞晕。”素玉吟完,挹香道:“爱姐你快些说,又要轮着我了。”爱卿便说道:“花有清香月有阴。”挹香道:“这十二侵韵中诗句甚少,我不来说了。”爱卿道:“岂有此理。方才不要你说,你偏要说;如今轮着你,你又嫌难,这是不能的。”挹香无法,只得细细的搜索一回,便道:“洗杓开新酝。”素玉续道:“一半秋光此夕分。”琴音也说道:“睡鸭香浓换夕薰。”爱卿道:“小素妹,你说一句,等挹香收句罢。”小素便想了一想道:“如此良夜何。”爱卿道:“为什么说《诗经》上句子?”小素笑道:“也是古人诗句吓。”挹香道:“虽则违例,用意颇佳,就算了罢,待我来收句。”便道:“不可一日无此君。”

  说着便抱了小素,小素倒觉十分颜赧。爱卿笑道:“亏你好意思,偏做出这许多惹笑的事情出来。”挹香一头笑,一头挽了小素,踏月而行。爱卿等亦命侍儿扶了,各自归房。那夕挹香便睡在沁香居小素处。

  第四十四句 吃寡醋挹香增懊恼 制美酒小素醉糊涂

  话说挹香宴赏中秋之后,终朝惆怅。那日正在书房,忽有人递来一信,见上写着“寓洞泾滨胜塘桥弄寄名内具。”挹香一时忘怀,便问来人,那人道:“是过远程师老爷之命寄来的。”挹香方知是青田之书,便赏了来人,拆开视之。书云:挹香仁弟青及:前烦大马巷代馆之后,不晤芝仪,瞬经二载矣。山川间阻,鸿雁亦疏,念念!前闻我弟名标蕊榜,艳羡殊深,本拟到府恭贺,缘为疾病所磨,不克如愿为歉。仆去年就馆洞泾,幸敝居停亦风雅一流,颇相投契。又于是处立一汇诚坛斗会,同集者共有六人,每逢朔望,虔礼朝真玉斗。暇则与敝居停饮酒围棋,楸枰昼拂;联诗分韵,笺牒夜摩。且仆又医门溷迹,带览药经;绘事经营,兼穷花稿。近又觅得《天地人三元》以及《海岛算法》诸书,所以终日研求勾股弦开方,竖表杆以测高低,立八线以望远近。故近著《勾股弦捷说》一本,约商处有用筹算,有用笔算,较之一掌金、画地乘,更为简便。暇时我弟可来一阅否?盼甚,望甚。

  挹香看罢,暗暗称赞道:“过青田真多能多艺人也。我正欲为父母保祈福寿,想既有汇诚坛斗会,俟双亲寿诞之辰,可以虔礼朝真一部矣。”正说间,邹拜林至,挹香接进书房,拜林道:“方才闻尊管说,有一人寄信到来,莫非又是那一位校书从良的信么?”挹香道:“非也”遂将信与拜林看了。拜林道:“勾股弦、筹算开方,我也久欲一习。闻得甚为便捷,今过青田著有《捷说》,几时好去一借了。”挹香道:“好。”说了一回,挹香命摆酒,二人开怀畅饮。斯时正是九秋天气,庭中菊花开得颇盛。挹香道:“林哥哥你看,这一种名蟹爪菊,那一种名西施菊,以此为题,颇费双关之意。”拜林道:“如此,与你各吟一律何如?”挹香道:“可要拈卷?”拜林道:“我来做西施菊便了,何用拈卷。”挹香道:“如此我做蟹爪菊。”二人在席间略略构思,不一时两律俱成,各把诗笺誊出。其诗云:

  蟹爪菊

  蕊开黄甲散金英,骨相离奇眼倍明。

  彭泽疏花霜十里,秋江旧梦月三更。

  横行老圃寒无力,怒攫西风夜有声。

  湖海客来同把玩,橙香酒熟费闲评。

  西施菊

  西风蹂躏画廊深,堕瓣浑无响音。

  草榭飞香惊鹿走,霜恣倚水误鱼沉。

  叶扶嫩绿愁颦黛,蕊孕娇黄媚捧心。

  一棹镜湖秋载处,淡妆浓抹拓胸襟。

  二人看罢,交赞不休。挹香道“你诗细腻”,拜林道“你诗圆浑”,互相称赞了一回。二人直至吃到杯盘狼藉,方才撤席。拜林辞去不表。

  流光如驶,又是十月初旬了,枫林丹染,篱菊霜残。挹香忽想出外一游,信步至碧珠家,见两个侍儿在那里斗草。挹香问道:“你家小姐在么?”侍儿道:“小姐在内。金公子,你好久不来了。”挹香道:“正是。”便至里边。行到碧珠卧房,听见里面唧唧哝哝似乎有人言语。走近纸窗格内一张,不觉十分不乐,见一人年约二十五六,身穿月白棉袍,银黄背褡,头带宝蓝心帽儿,足穿京式镶鞋。最可怕者,面似离再世,凶眉猴眼,一口髭须,根根青起,两只招风大耳,与猪儿无殊,居然抱了碧珠,在膝儿上旖旎。挹香不见犹可,一见了如此情形,不觉突然忿怒,心中不服,想道:“碧妹妹为何与那人并肩叠股,如此绸缪?”想到此,心中大为忿忿。原来挹香乃是一个达人君子,就是众姐妹朝秦暮楚的事情,俱是漠不关心,意谓他们沦落烟花,未免有此勾当,只要是才子佳人,他终不有拂醋拈酸之念。如今见了那人如此恶劣,如此丑陋,不禁妒意频生,醋心陡起,意谓如此美人,不该与如此蠢物作伴。又想道:“这是鸨母不好,谅情他逼令相接,叫碧妹妹也无可如何。然而碧妹妹不该如此糊涂,随他调戏。岂不知名花乍放,怎当蝶劣蜂顽;嫩蕊初舒,须顾云粗雨暴。纵卷花之鲸浪虽狂,而荫叶之莺身宜稳也。”

  挹香辗转难安,便到中堂咳了一声嗽,碧珠连忙走出房来,看他慌慌张张的道:“你几时来的?”挹香道:“才得到此,闻得这里新来一位王伯操,所以特来一谒。”碧珠听了“王伯操”三字,不觉脸泛芙蓉,低了头道:“没有什么王伯操在此。”挹香听了便笑道:“没有王伯操,谅情他滚了,也就罢了。”碧珠道:“我房中在那里收什箱笼,座头都僭,我们可到西书房去坐罢。”挹香便佯说道:“我就要去的,倒是你房中坐坐罢。”碧珠道:“房中堆得历乱,坐地俱没有在那里。”挹香尴尴尬尬的说道:“如此就是西书房去。”于是二人挽手而行。到了西书房,二人坐下,碧珠启口道:“你长久不来了,家中爱姐与四位姐姐都好?”挹香道:“多谢记念。他们都好,叫我问安妹妹。”碧珠又道:“闻得月素妹妹已经出嫁角直,你又少一个知己了。”挹香道:“原是,但久堕风尘,也非了局,如今从了陆公而去,倒也罢了,不过我金某惆怅些儿就是。妹妹终身,我也望你早些择一个标标致致、怜怜惜惜的人从了他去,我也放心得下了,免得在着花前难以自主。设使遇着几个文人墨士,自然惜玉怜香,我也替你欢喜;倘遇着了乡愚村稚、俗物蠢奴,只知悦色,不知钟情,你又不能违假母之命,阿意曲从,不是我金某拂醋拈酸,定要替妹妹代为不平的。”碧珠听了这番话,又惭又敬,知其见了此人,所以有此一番言语,不觉凄然泪下。便道:“你话虽确切,奈此时苦海难超,你可替我想个法儿才好。”挹香点头称是,说着假意放了一只豆蔻的匣儿在桌上,即辞以出。

  到了上灯时候,挹香重至碧珠家,仍在窗格中一望,见那人仍在,暗恨道:“碧妹妹太觉不聪明了。方才我说了这席话,原是不许渔郎问津之意,谁知道他竟不达予怀,仍旧与那人恋恋,他也太不惜了。”便重复走进,唤道:“碧妹妹,我忘了一件东西在这里了。”碧珠连忙出来说道:“忘的什么东西?”挹香道:“是一只豆蔻匣儿。”于是复同碧珠到西书房,挹香取了匣儿藏好,便装作行路疲乏之状,倒身卧在榻上说道:“妹妹,我方才别了你到沧浪亭去游玩了一番,走了许多路,好不腿疼。你可有什么事情,你自请便,待我歇息一会儿。”碧珠道:“没有什么事,我来替你捶捶腿儿可好?”挹香道:“不要,不要。待我睡一回就好的。”于是二人谈谈说说,已是吃晚膳时候了。挹香故意延挨,碧珠道:“今日可在这里用了晚膳去罢。”挹香道:“好。”碧珠道:“我去叫他们端整。”挹香道:“如此倒劳动妹妹了。”碧珠只得去吩咐鸨母备酒。

  不一时酒席排在西书房,碧珠一同陪饮。半酣,挹香又佯问道:“妹妹,你可有别的事情,可要去停当了,然后再来畅饮,不要耽误了。”碧珠看他如此,明知微含醋意,有意来的。本来那人心中十分恶他,只为假母处不能违拗,如今挹香来了,正好顺水推船了,便道:“没有什么事儿,只消叫假母去调停便了。”挹香便命侍儿唤假母到来,身边取了二十几两银子,递与假母道:“诸多搅忧,心甚不安。这里些些微礼,望妈妈勿笑是幸。”假母见了这许多银子,便欢天喜地谢道:“如何又要公子破费?”挹香道:“说那里话来。但是小生今日醉了,归家又晚,欲恳老妈妈假一空榻与我一睡最妙。”假母笑了笑道:“公子又来了,这也何须向老身说得,只消向女儿说就是了。”挹香笑而点首。见碧珠扯了假母,喁喁的嘱了一番,又见假母去了,遂复饮酒不表。

  再说假母依了碧珠的话儿,来到房中,那人见了假母,便嚷道:“你们女儿为何去了不来?方才来的是什么人?”假母连忙说道:“贾大爷,方才来的乃是女儿最契洽的旧好,他每月贴助我们薪水的金挹香公子。女儿因他在那里,所以陪他饮酒。”那人道:“莫非就是前科新中,人称风流孝廉金挹香么?”假母道:“一些不错。他家中一妻四妾,都是花月场中娶来的。舍此之外,连我们女儿还有三十几位美人知己。为人甚是多情,又慷慨,又不会拂醋拈酸,所以姐妹们都十分敬重的。”那人道:“既是他在此,也就罢了。若说别人,吾就不依了。”说着便辞了假母而去。看官,你道这人是何等样人?原来是个市侩之徒。父亲贾必清,他叫贾宁,家中开着一爿纸扎铺儿,倒想寻花问柳,你想可笑不可笑。我且一言表过。再说挹香与碧珠谈谈说说,直饮到玉漏沉沉,方才撤席。挹香对碧珠道:“我醉极了,要睡了。”便在榻上横下。碧珠道:“为什么不到房中去睡?”挹香道:“就是这里倒也幽雅。”碧珠道:“那个说的?”便扯了挹香到房中安睡。一夜无词。

  明日归家,至梅花馆,见爱卿在那里制什么酒儿,一见挹香,便问道:“你昨夜在于何处?”挹香道:“在着碧妹妹家中。”便将昨夜之事告诉一遍。爱卿笑道:“想你秋闱已捷,为什么还有许多酸秀才气?”挹香笑道:“不是我酸意如此,因见了这个人与碧妹妹旖旎,心中甚是不平,所以有此一举。”爱卿道:“你总做许多不成人美之事。”挹香道:“什么不成人美?回绝了一个锅脸的,换了一个金挹香,只怕好得很哩。”爱卿笑道:“真是虾蟆跳在戥盘——自称自赞。”二人说了一回,挹香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酒儿?”爱卿道:“昨日林伯伯送来一坛十年陈的绍兴酒,及至开坛,只剩五六斤了,所以我在这里加些冰糖、松肉、橘红在内,浸几天,吃时其味更加酽了。”挹香道:“好好好。”便至怡芳院、沁香居、媚红轩、步娇馆四处,讲了一回闲话,又至省亲堂与父亲言笑一回,便归怡芳院安寝。明日清晨起身,先至内庭问过父母的安,正待出外,忽报陆丽春、王湘云来,挹香十分得意,邀至梅花馆,与爱卿等五人聚首。谈了一回,命备酒席,不一时酒席已备,家人来禀道:“排在那里?”挹香想了一想道:“排在观鱼小憩之中。”于是挹香同了七位美人步进挹翠园,游玩片刻,偕至观鱼小憩。席上坐定,挹香便向爱卿道:“我与你中秋夜说的,可惜今日旱船上没有十二位美人在此,不然倒也是件韵事。少顷酒后,你们可要上去玩玩。”众人道:“好。”

  于是八人饮了一回,爱卿邀了六位美人同登水阁。挹香独自一人在着下边,看他们齐登阁上,比背联袂,莲步轻移,一个个凭栏而立,观看游鱼唼藻,宛如锦屏风一般艳丽,又如花假山一样鲜妍,鬓影衣香,婵娟斗媚,令人十分可爱。俄而见爱卿以口中豆蔻吐入池中,池内金鱼争唼之,翻来绿水之中,斗到青萍之侧。又见丽春对着那鱼儿嘻嘻的笑着,王湘云亦以豆蔻喂之,引动了几个挂珠蛋种,细白花鳞,争先夺后,甚为可观。众美人尽以豆蔻喂之,金鱼掉尾而齐来,正遇一阵微风,约定半池萍藻,水底无光,划开一线。秋兰以香津吐下,激动水痕,圆到岸边。而后小素亦以香津吐去,吐得不巧,恰吐至金鱼头上,那鱼摇了几摇,悠然而逝,挹香见了哈哈大笑。又见琴音、素玉二人斜倚雕栏,也不吐香津,也不喂豆蔻,默默的看着一对比目鱼儿。爱卿道:“我们下去吃酒罢。”便同六人下阁。挹香忽然想着,对爱卿道:“你做的酒浸了一宵,可以吃的了。今日趁丽春姐、湘云姐俱在,正好一尝佳液。”爱卿点头称善,便命侍儿往梅花馆取来,另用琥珀杯盛之,每人一盏。各人饮之,果然味甘香而带酽,吃了一杯,各向爱卿讨第二杯。爱卿道“此酒一杯要抵旨酒十杯,你们须要慢些吃才是。”大家点头称是。独有小素尝此佳酿,甚是滋滋有味,众人才饮得半杯,他已一杯饮尽,又向爱卿讨酒。一杯一杯复一杯,连吃了五杯,顷刻间脸泛芙蓉,颓然酩酊。挹香笑说道:“妹妹,你醉了。”小素道:“我不醉,我还要酒吃。”说着立了起来,足几逗,险些跌倒。幸亏扶得快,扶住了,小素便倒在挹香怀内,口中只管讨酒吃。七人齐声大笑。挹香便同侍儿扶至房中,小素对挹香看看,又说道:“香哥哥,我要酒吃。”挹香道:“你吃得这般了,还要讨酒吃?”说着命侍儿取了醒醉汤来,与他吃了,扶他到床上睡好。又坐了良久,恐他要吐,命侍儿陪了他。自己又至园中,与众美人饮了一回,方才散席。湘、丽二人辞了挹香与爱卿等归去。吾且不表。

  时光易过,冬去春回,转瞬间又是三月艳阳天气了,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挹香又要追寻一件韵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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