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开了暖风,热烘烘的。
禾沐闭眼斜躺在汽车后座上,翻了个身,差点掉下去。
她轻哼一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环境发生变化,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像个小猫一样睁大眼睛弓起身子,警惕地坐起来。
看到开车的是穆青染,心放下一半。
“座位下面有水。”穆青染开口。
禾沐看了眼后视镜,和穆青染对上视线,问道:“我为什么在你车上?”
穆青染没有说话。
禾沐也不指望穆青染能回答她的问题,揉揉太阳穴,脑中闪过断片儿前的记忆,好像她给穆青染打电话来着。
——“小姐,包夜吗?我有的是钱!”
她想起在酒吧扑到穆青染身上说的话。
禾沐右手捂住眼睛,长吁一口气。
丢人不是什么大事,但丢人丢到穆青染面前,好想跳车!
“不小心喝多了,给你打电话是个意外。”禾沐说,“你可以现在停车,我不需要你——”
“你应该庆幸醒来的时候是在我车上而不是在哪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穆青染双手紧握方向盘,努力压抑愠怒的情绪。
禾沐人还有点晕,难受的时候莫名被凶,委屈涌上心头,赌气道:“我又不是小孩儿,而且秦昕也在,出不了人命!”
穆青染声音冰冷:“或许你更希望是在某个陌生人的床上醒来。”
禾沐气上心头,“是,我今天去酒吧就是为了跟某个陌生人一.夜.情,至少人家不会嫌我技术不好!”
穆青染冷笑一声,“还真是抱歉。”
禾沐盯着后视镜里穆青染的脸,眼神像两团火,想将她的面具烧穿,“你生气了。”
穆青染面色恢复平静,唇角微弯,“我不是机器人保姆,大晚上放下手头的事来接一个醉鬼,正常人都会生气,不是么?”
“你完全可以不来。”禾沐下颌绷紧,“一觉醒来我不会记得给你打过电话这种小事。”
“我不知道禾总对情妇的要求这么低。”
禾沐不想再说话,打开窗户,车里只剩风声。
从以前到现在,穆青染总是在最不该带给她期待的时候让她疑惑、误解。
如果一点点都不在意,为什么要摆出那副生气的模样?
认识的时间太久,穆青染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有一点点契机,就会打开记忆的闸门。
她第一次喝醉,穆青染好像也是这样,很凶,明明她也很委屈……
“禾沐,你输了。”同学递过来一个杯子。
禾沐皱眉,“不是说我输喝饮料的吗?”
扎马尾的女同学说道:“大家都喝酒,就你喝饮料,也太不公平了吧。”
禾沐摇头:“我还没成年呢。”
“你看在这儿的谁成年了啊!我家里聚餐叔叔伯伯还跟我拼酒呢!”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道。
禾沐刚想说话,旁边一个化了妆的齐头帘女生笑着说:“人家是乖小孩儿,被爸爸妈妈发现喝酒是要打屁股的!”
“好吧,不喝就不喝吧,那后面的游戏禾沐同学要不就别参加了?”马尾女生语气是商量,但行动上已经跟她拉开一段距离,和喝酒的同学坐近了一些,方便接下来的游戏。
齐头帘女生端起玻璃杯把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冲禾沐挑衅地扬扬眉。
十四五岁的年纪,本来就爱争强好胜,禾沐又是个不喜欢被比下去的个性,当即撸起袖子从桌上拿起一个倒满啤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禾沐好看的眉头无比拧巴,用手虚掩住嘴,舌头伸出半截,想驱散舌尖又苦又涩的味道。
真难喝!
“喔!酷!”周围同学一阵欢呼。
初三毕业,受了三年压迫的少男少女们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时光,便趁着假期,隔三差五到KTV唱歌喝酒,以此证明自己不再是个要被父母老师护在羽翼下的孩子。
禾沐本来不喜欢这种聚会,今天出门是因为缠了穆青染很久,她才答应陪她去看最新上映的《复仇者联盟》,但她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穆青染打电话说学校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禾沐不想什么也不做就回家,正好受到同学邀请,便来了这里。
正在玩儿的是一个叫“五、十、十五、二十”的猜拳游戏,输了就要罚酒。
禾沐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局,玩游戏没有经验,总是输,喝完第一杯之后就开始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好像也没那么难喝了。
没多久,她就有点飘飘的感觉,看人也有点重影。
禾沐在马尾女生的搀扶下晃晃悠悠走在街上,夜晚,路上行人稀少,老旧的路灯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场的,只知道自己好晕,好想睡觉。
“禾沐,我喜欢你好久了,做我女朋友吧?”一个小麦色皮肤戴着运动发带男生双手插兜,拦住两个女生,笑得痞里痞气。
“呦!大哥表白了!咱们兄弟必须得撑撑场子不是!”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呼啦啦围上来。
“她喝醉了,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吧。”马尾女生声音发颤,这几个男生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平时在学校她都绕着走,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
发带男生笑着走近,“你长得也不错,看我这些兄弟里有没有你喜欢的,你朋友有着落,不能让你孤单啊。”
“太晚了,我们要回家了。”马尾女生几乎带上哭腔。
“这样吧,把你朋友交给我,我就让你走,怎么样?”
禾沐只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声音,很吵,身子软绵绵的。
要是旁边有张床就好了。
“禾沐,对不起。”马尾女生咬着嘴唇,放开搀着禾沐的手,后退几步,转身逃跑。
“大哥,嫂子长得太漂亮了,你爽完也别忘了咱们兄弟啊!”
“行,等老子玩儿腻了,你们爱干嘛干嘛!”
“谢谢大哥!”
“放手。”
禾沐好像听到了穆青染的声音,像在梦里一样,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你谁啊!”
“放手。”
如果声音有温度,那么这两个字便散发着能将人的四肢都冻住的寒冷。
“臭娘们儿别多管闲事!”痞子转怒为笑,“还是你也想爽一爽?”
但得意不过一秒,他脸上的微笑凝固。
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他的喉咙上。
锋利的刀尖穿过皮肉,细小的血珠慢慢渗出来。
一只纤白的手举着最普通的裁纸用的美工刀,手背隆起细细的血管。
手的主人没有多说一个字,眼神让人心惊胆颤。
这群男生还都是初中生,平时也就用拳头唬唬人,还没真见过血,陡然遇上这么一个修罗一样的女人,都吓破了胆,什么大哥不大哥的,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落了单的发带男舔舔干涩的嘴唇,颤抖着说:“我,我好男不跟女斗,今天……今天就放过你们!”
说完,小心翼翼后退几步,拔腿就跑,脚下没注意,还被石头绊了一下,打了个滚,惊慌地爬起来继续跑。
未经世事的少女对周遭的危险一无所觉,迷迷糊糊被塞进出租车。
再次睁开眼睛时,瘫软着坐在浴室的地上。
冰冷的水流拍打在脸上,让她瞬间清醒。
姐姐站在冷白色灯光下,沉着脸,握着喷出水花的莲蓬头,犹如手握权杖审判罪人的神明。
……
历史总会重演,一如十年前。
禾沐被穆青染钳着手腕,丢进浴室,一个没站稳,坐到地上。
白色的衬衣衣尾从牛仔裤里扯出来,皱巴得不像样。
禾沐边揉屁股边吸气,仰头道:“穆青染!你有什么毛病!”
话音刚落,头顶的圆形花洒喷出水花,犹如断了线的珠串,狠狠砸在她脸上。
水雾升起,她的神明,站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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