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之岛
因为村委会换届定在下午一点开始, 此时时间尚早, 陈家蜜就开着车带着这位卢卡斯先生随处转转, 并且刻意往云市各处规模较大的玫瑰园进行指引。虽然此地先进程度不及荷兰或者欧洲发达国家, 但要胜过非洲拉美却没有悬念。
就连玫瑰园里工作人员的精神面貌都要积极很多。
不过卢卡斯先生这几年来往亚洲各地, 玫瑰园早就看腻了。
反倒是他们所搭乘的车辆经过一条河时, 他难得出声要求停车, 想下来走走。
这座桥是通往陈官村的必经之路,今天时间宽裕,陈家蜜便停下了车, 任卢卡斯先生下车走走。这是座明代古桥,石桥坚固沿用至今,陈家蜜打小上学都要每天往返, 她和村里的小伙伴们都对这座桥无比熟悉。村里的老人们说, 这无名桥后来到了近代,因为蔡锷将军的故事被戏称为凤仙桥, 建国后则定了一个英烈桥的名字。
卢卡斯显然也看出这是一座古桥, 到处走走摸摸, 还指着桥下一块石碑让翻译念给他听。
女翻译:“……”
克鲁克山见她欲言又止, 知道肯定是有哪里不妥。
其实石碑上记述的当年前后大陈村和小陈村的村民联合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历史, 双方隔着这座桥展开激烈战役, 付出了很大的伤亡把日本人阻击在了河对面,使得他们无法越雷池一步。后来因为两村都有大量人口牺牲,干脆合并成了一个村子, 就是今天的陈官村, 凤仙桥也从此改名为英烈桥。
陈家蜜大大方方地睁眼说瞎话:“翻译小姐不太了解我们本地的历史,几十年前山上下来一大群野猪,面目狰狞、穷凶极恶,村民们联合起来把野猪们都给打死在了河对岸,因此就把这件事情特别记载下来刻在了碑上。”
她给翻译使了个眼色,翻译连连点头:“对对,就是野猪。”
卢卡斯便赞了一句当地村民十分勇敢,一头野猪都能造成很大的破坏,何况是一群呢?
待到他心满意足,一车人又继续出发。
但是卢卡斯这人的好奇心仿佛源源不断。
等红灯的时候,他又指着窗外一个高高的花岗岩纪念碑问翻译:“这又是什么?”
跟他之前在华盛顿看到过的方尖石碑长得很像,中国历史悠久,卢卡斯以为这可能是一处上千年的文物展览场所。
这个纪念碑陈家蜜之前也和克鲁克山提起过,而且纪念碑上的字很大,翻译本人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刻着“纪念中国远征军阵亡烈士”的字样,后面就是墓园。
翻译:“……”
克鲁克山立刻救场,妇唱夫随:“这是纪念中国改革开放的石碑,翻译小姐可能看不懂上面的书法字。”
翻译心想,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懂。
随后陈家蜜开车去了鲜花交易中心和周刚汇合,众人也没有铺张,就在食堂里点了几个口味清淡的菜蔬小炒,其乐融融聚了一桌,比起正式的晚宴,这些简单的菜品倒很符合卢卡斯本人的口味。
而且云市的鲜花交易中心成立的时间不长,各方面硬件设施非常齐全,虽然还有一些短板需要弥补,但目前为止的交易量已经占据了亚洲第一的位置。
身为邻国人,卢卡斯看得非常感慨。
不过日本首先是作为鲜花进口国和加工国存在的,与中国的国情有显著不同,而且他们本身的育种产业非常发达,先进程度不下欧美,唯一的制约不过是“地大物博”这四个字,自古以来这便是日本对中国的心结。
卢卡斯十分客气,和周刚不断表示两国应该互相学习。
周刚趁没人留意的时候悄悄问陈家蜜:“怎么是个日本人?一会儿带他进陈官村会不会被打出来?”
陈家蜜内心也很崩溃,但是历史问题归历史问题,生意归生意,和平年代大家还是得主张和和气气,所以她得做好村民和委员之间的传声筒:“我正要跟你交代这件事情,进进出出都叫他卢卡斯,也千万别说他是日本人,就说他是瑞士人。”
那翻译也知道轻重,不该说的都不说,实在圆不过去就会借口自己不了解云市本地的人文,主动求助陈家蜜。
这是个聪明姑娘,陈家蜜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参观了鲜花交易中心,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赶回了陈官村。
陈家很热闹,陈家蜜发现好多邻居都坐在自家院子里。
见屋里坐满了人,卢卡斯惊奇道:“你们家是一个大家族吗?”
陈家蜜连忙解释这都只是村民,因为一会儿要开始投票了,大家就聚在自己家里讨论讨论候选人,也方便到点了一起出发。
克鲁克山进厨房给卢卡斯泡了杯茶,然后两人就很有兴致地聊起了茶叶。
陈家蜜觑了个空跑去问陈妈:“怎么这么多人?”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陈妈瞟了外头一眼,“一边嫉妒着咱们家,发了朋友圈落井下石;一边遇到事儿了,还得来问我们家的主意。你爸一早就被我踢到村长家去了,免得他心软坏事,这些个人磨了我半天,我就给她们打太极,一个字儿都没说,你也不准说。”
陈妈这方面的先见之明,陈家蜜也是很佩服的。
好在家里来了个观察选举的委员,又和克鲁克山一路聊着茶叶,那些本来霸占着院子的村民有点不好意思,便先后结伴离开了陈家,三三两两去了将要举办改选的村委会办公室前的空地广场。
倒是陈家的几个人卡着点,最后才到的。
他们一出现,就成了村民们关注的焦点,程度远远胜于当天的几位候选人。
如果不是墙上贴着“公正公开透明”几个字,陈家蜜毫不怀疑他们会跟考试作弊的小学生一样,伸头过来看陈家的选票上填的是谁的名字。
村长和那老爷子地位比较超然,坐在靠前的位置。
见陈家蜜来了,那老爷子很自然地要过来跟她说话,见对方是位年龄很大的长辈,而且据陈家蜜介绍是中国国内育种的顶尖人物,卢卡斯肃然起敬,一边问好一边连连鞠躬,把那老爷子唬了一跳,赶紧伸手抵住了他的肩膀。
这要是被村民们看出端倪来这还得了。
“别这么客气,”那老爷子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于是特地告诉翻译,“在我们云市,鞠躬是很不礼貌的,如果对着别人鞠躬,那是挑衅别人跟他打架,让他千万别再这样。”
翻译像是遇到了救星,把这些话完完整整地翻给了卢卡斯听。
对方汗颜,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那老爷子还是不放心,怕现场出了乱子,就让卢卡斯和翻译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虽然也是军人出身,可是对两国的民间合作往来,还是持鼓励态度的。
没想到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原来这位卢卡斯还会说俄语,日裔的瑞士人在中国说俄语,那老爷子都快被绕晕了。原来MPS委员会因为在全球都有公平贸易认证,所以对从事这份工作的委员语言要求非常之高,基本门槛就是除了母语和英语,硬性还要求必须会第三门语言,而卢卡斯就会说俄语。
他和那老爷子都算是行业中人,当下撇开翻译,用俄语亲亲热热地聊了起来。
因为这次项目规格比较高,陪同翻译费一天大好几千,妹子竟然觉得这是钱来得最容易的一次,她都没什么机会动嘴。
村长也听不懂,淡定地就着玻璃杯喝茶。
下午一点,村委会改选准时开始。
作为现任,村长要上去做过去三年的总结发言,就在他的任期内,陈官村作为玫瑰特色村开始起步,又出了陈氏玫瑰这个企业界的杰出代表,村里还和鲜花交易中心以及农大开展合作,眼下还要引进旅游项目,如果不是村长年纪太大,升官几乎是妥妥的。
现如今足以称得上一句功成身退。
现场的掌声尤为响亮,卢卡斯没有经历过这种基层选举,他所受到的教育和生活经历都是议员们在社区演讲、大家比拼财力砸钱竞选,甚至如果不是这次有机会前来中国,他和MPS里的大多数同事都以为中国基层组织的官员是政府直接任命的,根本不具有参考价值。
但是看到村民们由衷地为将要卸任的村长热烈鼓掌,卢卡斯突然觉得不管是任命还是民选,至少这位村长应该在任期内干得不错,毕竟在自己的国家,议员竞选时候的演讲,在任期结束前能做到承诺的一半,都属于很有政绩的官员了。
一轮鼓掌结束,接下去是候选人们的发言。
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都还比较年轻,有村长的副手,还有基层经验比较丰富的老花农,难得里面还有一个大学生,是在外地师范毕业后返乡当老师的,人员组成十分的丰富,单从这次改选来看,就让人觉得陈官村的未来充满了活力。
村长作为代表,投下了第一票。
接着就是村民们依次排队上去投票,因故未到的人也都有一份手写的委托书,委托家人或者邻居代为投票,整个流程看上去非常规范。最后经过公开的点票唱票,新任村长由原本村长的副手陈长剑担任。
这结果虽然有点儿伟光正,却是村民们真实意愿的反映,因为村子在老村长的带领下有了起色,如果新任村长如果是前任的副手,那么是有很大可能把眼下的大好形势和政策延续下去的,很多人会偏向稳妥的选择,而不是冒着风险把票投给一个跟过去政策不相关的陌生村官。
卢卡斯也陷入沉思,这说明上一届村长真是太得民心了。
很难说他的卸任代表着彻底退出权力中心,许多人惯性还会去看他的态度。
但乡村社会有乡村社会的特殊,不单在中国,在日本的农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也会有着高于一般人的决定权。所以MPS的主席派自己来才是对的,毕竟文化有相通之处,才能达成理解,如果改派一位完全西化的白人委员来,那他对这种“一言堂”的局面就可能会产生不好的想法。
那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知道是没有大问题了。
卢卡斯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但他没离开,因为村民们在选出新任村长之后,也都没有离开。
接下去有一桩不下于村委会改选的大事,就是跟每一户人家都息息相关的,陈官村未来发展计划的投票,未来鲜花产业能否升级,是不是能直接给每户人家带来更高的收入,都将是这场投票带来的直接后果。 总裁每天都在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