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破晓
晨光中的慈宁宫后殿。
一片片金色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万籁俱静中,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
孝庄端坐在炕上,捻动佛珠,闭目养神。苏茉儿姐姐眺望窗外,面色焦急。
从昨晚到现在,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提着帕子原地踱着步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想去探个究竟。
时间等得久了。
孝庄不动声色,兀自沉静。苏茉儿姐姐面色焦躁,张惶四顾。我仰头看着屋顶,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然后斜着身子,静悄悄的往外屋溜去。
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帽,溜出了慈宁宫,我披着霞光,一路往奉先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沿途寂静得可怕,大内禁军多半被调走,只有树叶在晨风中簌簌抖动。
奉先殿外的长廊上,刚拐了一个弯,就看到有两个侍卫戎装的男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我定睛望去,却是鳌拜的心腹侍卫穆里玛和讷谟。远远望见那二人红着眼,满脸杀气,我心里有些害怕,低下眼睛,折身便往回走。
“什么人?!”背后有怒吼声传来。
我扭头一看,那二人真是胆大包天,拔出剑直逼过来。我急得发疯,环顾四周,顿时慌了手脚,若退回慈宁殿中,又怕危及太皇太后,我只好慌不择路拔脚向东南方向逃。刚跨出几十步,就被身后扑过来的人一把拿住。
我反手劈出一掌,却被他借势拧住胳膊,顿时疼得一动也不能动。
心口噗通乱跳,“狗奴才,滚开——!”我咬牙切齿,大喝一声。
那穆里玛张望四下,狞笑一声,挥剑就要杀人。
我蓦地吸口气,吓得一身冷汗,紧紧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我的那双肥厚的大手忽然松开了。我惊魂未定地弹开眼睛,只见穆里玛和讷谟二人弃了剑,飞奔而逃。
远远的,离景运门只有百十步,穆里玛和讷谟二人闷着头跑得飞快。刚到门口便大声怪叫:“班大人,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去!”话音未落,景运门的门闩“砰”的一声被死死地栓住!那两人发疯了一般,双手猛擂景运门上的门环,狂叫“开门”。
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从奉先殿后面的台阶上,走出来一个威武的男子,头戴红顶簪缨,身着江牙海水袍子,手执长剑,威风凛凛,文质彬彬,不用说,他就是九门提督吴六一。
穆里玛和讷谟见了此人吓得脸色惨白,正要转身逃走,吴六一挥臂厉声喝道:“将乱臣侍卫穆里玛、讷谟与我拿下。”
“喳——!”殿后面,几名大内侍卫应一声,毫不犹豫地猛扑过来,将那二人五花大绑了起来。穆里玛和讷谟惊得张口结舌,面如死灰,正要破口大骂,吴六一嘴一呶,几名禁军向两人口中塞进一把麻胡桃,将他们推搡着押走了。
见那二人被擒,我喜笑颜开精神大振,箭步跑过来正要称谢,那吴六一后退几步,朝我拱手一揖,带着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径自去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捡起地上的长剑,轰轰烈烈地融入到了作战的队伍中。
乾清宫的丹樨前,伫立着两个傲慢的身影。
“你也是读过书的。”班布尔善笑道,知道“捷足先登”这个词该怎么讲吗?奈失其鹿,高才捷足者先得!凭鳌拜那点本事,怎么可以君临天下呢?”
鳌拜怎么也想不到,班布尔善还有计中之计,掏空了鳌拜的实力,自己另有打算!这里班、济二人相视一笑。济世忽然讨好地说:“班大人,鳌老贼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我们有这一手。
“封掉隆宗、景运、日精、月华四门,禁绝一切宫人往来,你我才可在此安安稳稳地坐山观虎斗!”班布尔善眯着眼睛,笑得一脸阴险。
“说的是!如有擅自出宫的,立刻拿下,待事毕之后再行发落!”语毕,济世又补上一句,“不许惊动太皇太后!”数十名侍卫躬身领命立刻分头行事。
这一场戏,演得精采!迅雷不及掩耳,深谋远虑的鳌拜万万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康熙一人呢!
班布尔善款步上前,大咧咧地坐在御榻上,笑对济世道:“哼!大概他们谁也想不到,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天下。”
“鳌拜一向瞧我不起,道我没有武略,只会做文章!”济世呵呵笑道。“这会儿他该认识咱们了。”
班布尔善笑了笑说:“哼,我要的就是你的文才,你和泰必图一文一武正好是我的左膀右臂哎,泰必图怎么还没来?”
济世道:“方才有人来报信,泰必图正带着人马,在大和殿候命。班大人,时机成熟,咱们也该去收场了吧”说着向班布尔善一拱手,二人便一起下了丹墀。集齐乾清宫内的侍卫,大大小小也有六十余名。济世拔剑在手,大声喝道:“有人乱宫,我们前去救驾!”
“救驾?”我气势汹汹的一脚跨进殿门,哈哈大笑,“你们只怕是去害驾的吧?”
班济二人变脸失色,抬头一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在我的身后,从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中涌出了一支刀出鞘,弓上弦,枪刺闪光,旗甲鲜明的队伍,这支队伍足有五百多人。他们涌上台阶,却不立刻进攻,而是迅速地排成方队,沉着而镇定地向惊呆了的班布尔善一伙开了过来。
班布尔善和济世手指乱颤,相视一眼,欲逃无路。
吴六一手臂一挡将我拦到身后,他飞窜过去,拔出宝剑当空一划,厉声喝道:“与我拿下。”
“喳”,呼应声震天动地,响彻在皇宫的上空。
看着这支训练有素的禁卫铁军,乾清宫从贼造反的侍卫顿时乱了营;有的弃刀而逃,有的跪下投降。我站在吴六一的身旁看花了眼,嘴里暗暗嘀咕着要是有个摄影机将这一幕幕拍下来该有多好。
班布尔善面色凄白,拔剑在手,绝望的向自己的脖子抹去。吴六一冷笑一声,张弓搭箭。一支雕翎箭“咻”地一声飞了过去,正中班布尔善的手腕,他手中长剑‘叮’地一声掉在地上。班布尔善想自杀也没有成功,只好和济世一起当了吴六一的俘虏。
逮了班布尔善和济世后,吴六一立刻带领部队冲向毓庆宫,接应曹子清他们,保护圣驾。
可是,急急忙忙的敲门声,却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曹子清等十几名侍卫顿时紧张起来,环立康熙身后,一个个满脸杀气。索额图突然想起来,上前大叫道:“是吴将军的兵么?皇上在此,鳌拜已经被擒!你们稍退,不要惊了圣驾!”外边的人听了,果然不再敲门,看样子是退了下去。
“子清,”康熙指着宫墙吩咐道,“你上去看看!”
“喳!”曹子清答应一声,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支长枪,一头点地,轻轻一撑,便跳上了墙头。回头对康熙道:“皇上,是吴六一的兵到了!”
康熙大喜道:“快开门!”早有人上前“哐”地一声将宫门打开。
外边由吴六一领头,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看到康熙从宫中气字轩昂地走出,地动山摇地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扫视着大家,眉目振奋,激动得面色通红。
他快步上前,亲手搀起跪在前边的吴六一,笑道:“难为你了!众卿甲胄在身,都平身罢!”
“谢万岁!”众人起身,侍立在两旁。
图德海挺起胸膛,神气地高叫一声:“万岁爷启驾慈宁宫咯!”一顶明黄软乘舆抬了过来。
现已大功告成,康熙急着要去见太皇太后了。身姿娇小的我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侍卫后面,踮起脚尖,连他的后脑勺都看不到。
穿着松垮垮的太监衣服,嘴里念念有辞,我悄悄地避开了众人,一路往坤宁宫的方向溜去。
“还是先回去换了衣服吧!这身装束去见老祖宗,可是大不敬。”我稀里糊涂地想着。刚一抬头,看到纳兰容若和曹子清从假山旁的石径上绕了出来。
我见是他们两个,心中一乐,什么都忘掉了,就想跟他们开个玩笑。于是便学着小太监的样子,上前一步,甩下马蹄袖,扎千行礼。
曹子清看到是一个小太监,就笑着招手道:“你给我们沏一壶茶来,放在那边亭子里!!”
“喳——!”我细声回应一句,刚要起身。“等等——!”耳畔有疑惑的声音响起,说着,一个清俊的身影弯下腰来,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心里一急,蓦地抬手,一掌劈了过去。
纳兰容若大惊,立刻招架,反手将我的手掌搁挡开来。
我抬起眼睛,和他打了一个照面。
眼光一接。
“啊!”纳兰容若大惊失色,急忙松手。
我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嫣然笑道:“纳兰公子好身手,在下实在佩服得很。”
纳兰容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曹子清目瞪口呆,瞪着我,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趁他们闪神之际,灵机一动,想要擦身跃过,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踩着了曹子清的脚。那家伙扯着嗓子,很不客气的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我屏住呼吸,抬起双手捂着耳朵,尽快逃之夭夭。
回到了坤宁宫,李嬷嬷一看到我,表情崩溃,差点晕死过去。
在良辰美景、佩玉翠环的服侍下,梳洗更衣,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后,我意气风发地笑了笑,准备去慈宁宫问好。
谁知还没跨出门槛,康熙箭步冲了进来,我头一抬,身子就被他搡进了怀里。他抱得我好紧好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半响后,他才松开了我,我憋得脸蛋绯红,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瞅着他。
康熙的唇角有细小的快乐,渐渐的,这种鲜活的快乐放大到他整个脸庞,他咧开嘴,露出了大大的开心的笑容,急切的,一个劲地喊:“芳儿,咱们打胜了!咱们赢了!!”
他的快乐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让人感同身受,心潮起伏着,我甜甜地笑,坦白而真诚的说:“是是是!咱们打赢了!芳儿坚信,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小玄子都能力挽狂澜!”
康熙不说话了,面容俊朗深情,仔仔细细的凝视着我。
目光交汇间饱含着真挚的感情和信任。我心里一柔,笑容腼腆,再度被他纳入怀里。
康熙贴着我的耳际,很小声很温柔的说道:“芳儿,你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吗?有了你,我的快乐才是快乐。”
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我虽然听清楚了,一时间还无法感悟过来。康熙拉着我的手,走到榻旁坐下。他的眼睛略微下移,笑眯眯的盯着我的肚子。
我稍稍怔一下,遂即明白过来。他在看孩子,我不自然地低了低眼睛,羞涩地嘀咕道:“还不到四个月呢!王太医说,胎儿很健康。”
康熙攥紧了我的手,深吸口气,笑得满室生春。
——
鳌拜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几家谋反逆臣的府邪被抄了,这件事轰动了皇宫,轰动了北京城,也轰动了天下。
正午时分。
乾清宫外,太监高呼:“宣遏必隆上殿!”
遏必隆惶惶然来到乾清宫殿内跪伏地下,偷眼一瞧,还有一人也跪在身边,却是康亲王杰书。
见他二人都来了,负手而立的康熙徐徐转过身来,说:“杰书,你先起来!”又扬眉问道,“遏必隆,你知罪么?”
遏必隆面如黄土,胆怯地低下眼睛,吭哧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鳌拜虽然…多方拉拢奴才,但是…但是奴才并没有…没有正面回应他?”
“没有正面回应?”康熙嘴角斜扬,定定地笑了,目光凛然道:“那就是甘心做一根墙头草,风往哪面吹,就往那面倒咯!”句句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
遏必隆浑身颤栗,伏地叩首,泣声喊道:“奴才……知罪!”
见他认罪,且又病体瘦弱,康熙倒觉得他很可怜,口气也不觉软了下来,“你有几条罪,说与朕听!”
“奴才身力辅政大臣,受先帝托孤之重任,奉职不力,致使贼臣鳌拜肆无忌惮,欺君乱国,今天子圣躬独断,庙谟运筹,剪除元凶,实天下苍生之福也。奴才惭愧万分,伏乞圣裁。”
“我问你,”不等遏必隆说完,廉熙语气一硬,截断他的话道,“你既然知道鳌拜奸佞,为何缄默不语,鳌贼圈地换田屡犯禁令,你又为何一言不发?苏克萨哈为维护朝纲,弹劾鳌贼,你又为何与鳌拜朋比为奸,杀害忠良?”
听着康熙的叱问,不仅遏必隆连连磕头称罪,旁边侍立的杰书也是面无血色、战战兢兢。
“杰书!”
康亲王杰书吓得一跳,目光剧颤,连忙跪下。“奴才在!”因过于慌张,袍角未及撩起,几乎绊了一跤。也不等康熙发问,他便颤声说道,“奴才自知罪重如山,奴才之罪比之遏必隆更重,肯求皇上严加惩治!”
他到底是本支皇亲,自幼康熙便经常见他,有时他还把自己抱到膝上玩耍,此时见他如此胆战心惊,康熙又触动了怜悯之心,顿了顿,虚脱的宣布:“革掉杰书的王爵,革去遏必隆的顶戴花翎!你们下去吧!”
“喳!”两个内侍立刻过来,摘掉了二人的顶戴花翎。二人又叩头谢恩,黯然下殿。
望着二人的背影,康熙忽然念起遏必隆去芜湖办粮有功,便说道:“回来!”
已经下阶的杰书和遏必隆听见有旨,连忙转身回来,哈着腰跪下,颤声回道:“奴才在。”
手指在衣襟前握了握,康熙上前两步,缓缓道:“依你二人之罪,革职已是轻罚,姑念尔等或是皇室宗亲,或系先朝老臣,都曾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特给尔等一个赎罪的机会——命你二人往刑部监审鳌拜,如再有徇情之处,朕定要严加惩处。”说到这里,他眼观鼻鼻观心,扫了一眼脚下的二人。
杰书、遏必隆二人已是涕泪俱下,伏奏道:“皇上待臣如此宽厚,定当勉力报效。”说完便退了出去。
康熙见他二人退下,原地踱了两步,又叫道,“曹子清!”
曹子清见唤,赶忙闪出班次,一个千儿扎下,高应一声:“奴才在!”
“尔佐命有功,加封为北安伯,御前带刀行走,赏穿黄马褂。”他顿了一下又道,“传旨:晋封纳兰容若为头等侍卫,御前行走。其余有功人员概由曹子清叙议奏上。”
“吴六一!”
“臣在!”吴六一也忙出班跪倒。
“你护主有功,朕现且赏你兵部尚书衔统摄部事,待朕后命。你可与杰书、遏必隆共同会审鳌拜一案!”
“臣领旨!!”吴六一眉目英豪,大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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