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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痴爱

梦回大清之天下无双 碧霄2466 9800 2021-04-22 17:25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也许是各宫姐妹那友爱的、充满理性的谆谆劝慰起了作用,也许是太医的几剂越来越厉害的凉药起到了安神定魂的效应,在闹得天翻地覆、哭天抢地之后,渐渐的,我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哭喊,不再发恹,出入如常,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纹,仿佛已经从丧子的哀痛中走了出来。在外人的眼里,我就像一尊寺庙里的神像,尊贵而端庄,岿然不倒。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看着心爱的骨肉在自己面前枯萎消逝,那是一种比自己的死亡还要刻骨铭心的痛苦,我的心已经凋零了。

  承祜的死,让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起了波澜,各种猜测和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的袭来,纳喇。茗惠成了众矢之的,她刚刚诞下了皇五子保清,身体孱弱,外界的不堪传言,让她泪流披面,不久就病倒了。朝廷上,明珠和索额图剑拔弩张,势如水火。康熙回京后,一边沉浸于丧子之痛,一边又被眼下的局面搞得焦头烂额。他密令调派人手,一心想要查清楚承祜的死因,然而太皇太后却主张息事宁人,稳住朝中大局。祖孙俩一时间也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在玄烨面前,我尽量维持着原样,姿容不怠,脸上总挂着没心没肺的开心笑纹,然而承祜的死对玄烨打击太大,他一向勤勉朝政,重视自己的令名,以求为民表率,流芳百世。然而近日来,玄烨一直郁郁寡欢,无所事事,内心的伤痛久久不能释怀。

  ……

  落日的脉脉余晖从窗棂的花格里射了进来。

  看看钟表已过戌初,然而窗外天色看起来还不暗。我从书案前站起身,决定要去养心殿一趟。我将自己写好的字帖放在红木摺匣中,然后抱着木匣子往外走。出门前,李嬷嬷领了一帮子太监宫女跟着我,我沉静地笑着摇头,说不需要人伺候。李嬷嬷知道我脾气硬,喜欢独来独往,她不放心的叹息一声,百般犹豫着,也只好做罢。

  换上了宫中常服:松松的挽了个飞燕髻,只簪了一只莹洁的玉簪,长长的滚着银丝点缀着绣花边的玉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淡绿色的青衫,我一个人轻轻快快地走出了坤宁宫。

  宫中横街上,沿途有大内禁卫扎千行礼,脚下的步子有条不紊。手里提着礼盒子,穿过了月华门,一路上寂静无声,皇城的宫殿在暮霞的背景上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寂静的宫廷透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阴森和威严。初夏温馨的空气也不能减轻伤心人的痛苦,我一路往前走,步履越来越沉重,在拐进养心殿院落的那一刹那,忽然湿了眼眶,掉头往回走。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面对玄烨。在他面前,我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见,倒不如不见。

  依稀记起,李嬷嬷说茗惠这两天病得挺重的,又咳又喘,连床也下不了。我一路低着眼睛,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储秀宫院落里一派死静,那深邃宽大的大堂里,更是宁谧十分,几乎能听到檀香香烟在空中袅袅飘动的细微声息。进过中门时,董氏率领一行宫女太监上前请了安,我也静静地回了礼,客气地笑了笑,一路往后堂的寝室里走去。

  进了屋子,几个宫女侍立在门前、雪茜在床前垂手而立,大气也不敢出。茗惠双手环膝,虚弱地坐在翠帐如烟的绣床上。远远瞧着,她眼圈乌青,泪眼如丝,身形孤孤单单,一动不动。

  看到我走了进来,雪茜脸色大变,匆匆施礼,连忙把纱帐挂上银钩。茗惠坐着没动,雪茜躬身伏在主子耳边说了什么。茗惠震惊地扭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雪白的唇角因为某种情绪而抽颤起来。

  我百感交集的望着她,看着她神色苍白憔悴,看着她满脸落寞忧容,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抿起嘴儿,狭促地笑了笑。

  坐在榻旁的扶手椅上,姐妹俩对视了一会儿。茗惠的嘴唇失去了颜色,她蹙了蹙眉头,恐惧不安的神色立刻不加掩饰地从眼睛里透露出来。她吃力地欠起身子,目不交睫的呆视着我,说:“皇后姐姐,人是要讲良心的,你对我那么好,承祜是你和皇上的心头肉,我怎么可能有心加害于他呢……!”

  心底空洞洞的,只有悲哀的冷风嘶嘶地往进窜,刻骨的寒冷麻痹了我的四肢。

  我握住她的一只手,神情复杂,幽幽地叹息道:“过去的事不提了,你身子这么虚弱,别瞎想了,该静下心调养才是啊!”

  茗惠面颊消瘦,低下头去,可怜兮兮的哭诉道:“皇上听信了宫里的传言,把承祜的的死怪到了我头上,皇后姐姐,我连日晚上老是做恶梦,梦见皇上要杀了我,他还说,要我和保清给承祜陪葬。我死了倒是没什么,只是我那可怜的孩子,他是最无辜的呀!”

  “怎么会呢?”我蹙紧双眉,苦笑连连,低低劝道:“皇上不会那么做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嘴上说着轻描淡写的话,我的喉咙里却涌上了苦涩的闷痛,心弦紧绷着,浑身惊栗不安。

  茗惠的担心也并不是不无道理,玄烨近来心绪恶劣,十分消沉,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见天发脾气摔东西打人,对召来的庶妃们更没个好脸色。为此,她们没少在我面前诉苦。

  心底有些担心玄烨,我静静地坐在红木雕花扶手椅上,脑子像笨重的大石磨,困难地缓缓转动着。茗惠扁了扁干白的小嘴儿,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悠悠地坦白道:“刚进皇宫那一阵子,我还是一个对人事半通不通的小姑娘,面对皇上的召幸,我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恐惧,可是到了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皇上年轻英俊,率真磊落,他不仅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胎儿的父亲,更是我的神明,我的主宰,我愿意为他献出一切,死也甘心!花前月下,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甜蜜的时光。我不仅爱他,而且崇拜他,就连他走路留下的脚印都使我倾心,我恨不得跪下去亲手抚摸。如果他出巡几日未归,我便坐卧不宁,寝食不安……”

  茗惠的眼神专注痴迷,她喋喋不休的梦呓,脸上流淌着带笑的泪水,眼底染着脆弱的痛苦。

  我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只看到她的嘴唇在飞快的蠕动,却渐渐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茗惠告白的话语勾起了我强压在心里的凄苦和绝望,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椅子把,鼻子里倒流着一股酸涩的气体,我的脑海里翻卷着几千种几万种矛盾,头痛得要裂开了,天地间的一切都搅成了一团,使我难以承受。我抬起头看了茗惠一眼,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眼前闪过一道道眩晕的白光。

  就在这时。

  一个小太监急急跑进来寝宫门口,结结巴巴地禀告:“万、万岁爷,驾到!”

  茗惠瞪圆了眼珠子,吓住了,少顷,她才急急掀开被子下床,整理衣袍,准备出去迎接。

  胸口如刀剜一般传来剧烈的绞痛,我握了握手指,勉力深吸口气,才心慌意乱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谁知还没站稳,眼前一黑,复又跌坐了回去。

  茗惠刚刚迎出中门,康熙仿佛浑身燃着烈火,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从跪下请安的董氏和几个宫人面前,“呼”的一声挟着一股疾风闪过去了。茗惠一个忙转身,随着进了中门。康熙双手叉腰,站在大堂正中,喘着粗气,一脸盛怒,面色惨白,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厉声问道:“承祜爬上假山的时候,跟前照看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茗惠眼神凄乱惊变,双手痉挛发抖,瞪着惊惧的眼睛,“噗通”一声朝他跪下了。

  康熙勾紧下巴,“噌”的一声从腰际拔出了那柄搂金嵌玉的宝剑,手臂一挥,剑尖直指着她。在场的人吓得脸色都变了,随后跟进来的图德海吓得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他抬起双手,张大嘴巴,似乎想要阻拦,却无能为力。

  康熙居高临下,用寒光闪闪的佩剑逼人的指着纳喇。茗惠,那愤怒而严酷的声音在殿内震响:“朕要取下你的首级!祭奠皇儿的在天之灵!”

  “啊!”情不自禁的惊叫,来自好几个方向、好几个人之口。茗惠泪流满面,吓得呆若木鸡。董氏大惊失色,急忙扑到皇上脚下:“皇上!皇上!你这是怎么啦!……”康熙暴怒之下,一脚踢开董氏,董氏“哎哟”惨叫了一声,康熙全然不顾,眼睛四下乱盯,歇斯底里地吼道:“谁敢阻拦,朕先杀了谁!”

  茗惠萎顿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牙箍紧闭,她的目光痛里带笑,心灰意冷的望着杀气凌人的剑刃,她紧紧地闭下眼睛,不躲也不闪。

  康熙神情冷漠,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眼睛里喷出了可怕的火光,眼看着那一剑就要刺出。

  我大惊回神,提着一口气,跌跌撞撞的从寝宫冲出来,猛地跪倒在康熙膝前,双手抱住他的腿,仰起头哀声求告:“皇上,皇上,你不能啊!……”

  康熙浑身一哆嗦,不住地打量我,痛苦地哑声叫道:“芳儿!…你……”他似乎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又惊又痛,手中的剑“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半响后,才定定地弯下腰,双手扶住了我。

  我满脸泪水,遍体惊出冷汗,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茗惠是皇子生母,于皇家有大功,无论如何,罪不当死!皇上若执意要处决茗惠,就连芳儿也一块处决了吧?!”

  康熙皱紧了眉头,如被重击一拳,踉跄着后退。他没有回答什么,一转身,迈出男子稳健的大步,在明间里快速地走来走去,步履带着风声,龙袍刷刷地响。

  董氏这时已由地上坐起,大腿侧被皇上那一脚踢得很重,她一手悄悄地抚摸着伤处,重新跪在皇上面前,含泪道:“皇上,看在皇后娘娘求情的分上,您就饶了茗惠吧!……”

  康熙板着脸,并不作声。沉重的空气压得人无法呼吸,只有窗下那金色的西洋自鸣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我半昏迷半清醒的伏跪在地上,泪流连连,不停地磕头,跟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屋子里的宫女、内监们全都跪下了,跟着求情,泪流成河。

  所有人都在逼他!所有人都在逼他!

  康熙大幅度转过身,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突然箭步冲过来,目光疯狂地扶起了我,大喊:“芳儿,我带你走,我们走得远远的,我带你离开皇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浑身发寒,一个冷战,被他突乎其来的疯狂言语吓住了。

  康熙的眼神纠结而黯痛,他直直地跪在了我的面前,双手一用力,将我狠狠地搂进怀里,两行滚烫的清泪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滚落下来。

  屋子里的空气停止了流动,一时间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

  ……

  储秀宫里的一出杀人闹剧很快就传到了慈宁宫老祖宗的耳朵里。

  孝庄震惊了,她在悲痛之余,怒叱自己的皇孙,不该太重儿女私情,应以祖宗大业为重,以社稷万民为重。康熙起初是沉默以对,继而羞愧得满脸通红,到后来引咎自责的在祖母面前跪下了。

  我当时站在一旁,老祖宗脸色愤懑,语气焦厉,叱骂的话语像沉重的石头,一句一句照玄烨头上砸了过来,而那些话,又仿佛一把无形的大刀,在我和玄烨之间劈开了一片寒冷的汪洋。

  “皇阿奶不想让你重复你父皇的过失,他太重情,甚至重过了祖宗江山,到最后竟成魔障,难以自拔。皇阿奶也不希望大清再出第二个董鄂妃,你明白么?玄烨?啊?”

  康熙定睛望着悲痛欲绝的祖母,在祖母说出这番话以后,他泫然泪下,跪地不动,木雕泥塑一般,背脊孤独地耸起。

  孝庄黯然地叹息,急痛攻心,忽然身子一歪,晕倒了。

  消息不胫而走,太皇太后病了,病得很重。

  白日里,永和宫,承乾宫、永寿宫的几位主子纷纷前来探望,她们望着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我心绪迷茫,不想解释什么,只是尽心竭力地照顾着老祖宗。黄昏的时候,钟粹宫修行的苏茉儿姐姐也来了,她脸色苍白,眉目冷峻,一缕缁衣的坐在主子的身旁,说了好些悲伤的话。从苏茉儿姐姐的回忆中,我似乎明白了老祖宗为什么会好端端的病倒。玄烨冲动的行为勾起了老祖母伤心的往事。当年皇太极最宠爱的妃子关雎宫宸妃所生的皇八子不幸夭折,宫里传闻说与永福宫庄妃脱不了干系,而当时,庄妃刚刚生下了皇九子福临,皇太极痛怒之下失去理智,竟不顾发妻皇后哲哲的劝阻,执意要杀了庄妃和皇九子给八阿哥陪葬。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了整个盛京……

  夜半时分,慈宁宫的寝室里灯火荧荧,十分昏暗,我坐在床边,双手支着下颏,正在打盹。

  “水……”孝庄在昏迷中,轻轻一呓语。我立刻惊觉,连忙从保温的棉褥子里拿出一把热乎乎的精巧的宜兴紫砂壶,一手抱起她,一手小心地喂茶水。

  孝庄虚弱地睁开眼睛,勉强一笑,断断续续地说:“芳儿…夜深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低了低脸蛋,轻轻地柔声说:“老祖宗好生歇着。太医都说不要紧的,养养就好。”

  孝庄伤感地摇摇头,注视着我:“傻孩子,皇阿奶怕是不行了……”

  我猛地跳起来,嘴唇颤抖,极力忍住就要迸出的泪,急急地喊:“老祖宗,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怎么也不能走!皇上不能没有您啊!”

  孝庄伤心地落下了眼泪,阖了阖眼睛,喘着气问:“……就你一个……在这里?……”

  “皇上刚走。他为老祖宗已到神坛祈祷三天了。上天感念皇上的一片赤诚之心,一定会赐福老祖宗……”

  “玄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他从小到大,处事沉稳,样样周全,皇阿奶也一直是放心的。”孝庄意味深长地叹息着,眼睛里含着滚滚热泪,她拍了拍我的手,忽然抽了一口气,哽噎着道:“可是,他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跟他父皇一样的血液,爱新觉罗家出来的皇帝都是大有作为的英明之君,可又偏偏各个都是情种。”

  我无言以对,感觉到嗓子眼似乎塞了一团棉花,只有用力地深吸气,才不至于表情失控。

  “老祖宗,您放心,皇上常常警惕自己要以国为重、以民为先。芳儿坚信,他是一个造福天下苍生的好皇帝,他一定会为大清开创出一片太平盛世。”

  “好孩子…有你在他身边,皇阿奶是放心的,皇上哪一天心气不顺了,你要好好劝劝他,他听你的……”孝庄面色惨然,眼神哀伤无力,呜咽着絮语。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

  夜以继日的精心照料,一个多月过去了,孝庄的病情总算有了很大起色。

  窗外桃红柳绿、莺叱燕咤。

  一场宫廷风波渐渐平息了。而我和玄烨之间,却隐隐约约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我说不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似乎是多了一分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却少了一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嬉戏打闹。玄烨最近老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面前,加之他又常常一言不发、面色冰冷,搞得我倍感惊恐,活得战战兢兢的。

  正午时分,我心情好的时候,不是刺绣就是写字,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身边,跟游魂似的。我施礼笑脸相迎。他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十分无辜又绝望地追问我,到底爱不爱他?在不在乎他?回答他这些问题时,我总是小心翼翼,字字斟酌。我说爱他在乎他,他仍是不肯罢手,正儿八经的要求我给他弹琴,我临窗抚琴的时候,他站在我的对面,居高临下,跟欣赏艺术品似的。我弹得是激扬壮烈的《烈风雷雨颂》,他看的出神,听得入神。我悄然跟他对视,弹着弹着,便觉体力不支,一时头昏目眩,冷汗淋漓,便趴在琴上哭了。

  康熙惊呆了,大步走过来,一叠声的说对不起。

  我擦干眼泪,仰视着他,抿起嘴儿,努力绽出一丝顽皮的微笑。

  “芳儿?朕要你好好的。”康熙的声音打了个磕绊,双手轻轻地、无限爱怜地伸出。他像搂抱孩子似的,把我紧紧搂在怀中。

  我低下头,将脸蛋贴在他的怀里,同样依恋的紧紧抱住他。

  对不起,我从心里愧疚地道歉。我不想成为玄烨沉重的精神负担,更不肯使他增加新的痛苦。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也许很快,在某个背对他的角落,我就如阳光曝晒下的雪人一般,轰然倒塌了。

  ……

  凄艳的阳光下,御花园里景色秀丽,各宫姐妹陪同老祖宗游园。

  目之所及姹紫嫣红,处处盛开着鲜花,绛红的珊瑚映日,粉红的锦帐芙蓉,洁白的寒潭月,墨紫的烟笼紫玉盘,银红色的杨妃春睡,鹅黄色的大金轮,淡淡轻绿的幺凤新绿,还有一花多色的汉宫春、紫霞仙、胭脂点玉。花香四溢,招得整个园子里充满蜜蜂的嗡嗡声,各色蝴蝶翩翩飞舞,和盛放的百花争奇斗艳。

  我搀扶着老祖宗的手臂,一路从花盆间的小路上曲折而行,偶尔停下步子,观赏休憩。

  遥远的天际,阳光如水晶石般耀眼,醉人的花香随着夏日煦煦的暖风,弥漫在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假山巍峨,绿树妖娆,盆景如画。各宫姐妹风姿绰约,俏丽如仙,嬉戏玩耍中夹杂着银铃般清脆开怀的欢笑。

  我搀扶着老祖宗走进了翠色环绕的万春亭,亭子四周种着竹子,清脆秀美,枝叶高雅。

  祖孙俩坐在红栏下,老佛爷叹息一声,怜爱地抚摸我的脑袋,我低下了头,轻轻帮她捶腿。

  “……说真的,承祜去了,皇阿奶这心里头……就像割去了一块肉!眼看着皇上也瘦了一圈。倒是你,成天不是照顾我,就是劝慰皇上,照看膳食寝处,忙得不可开交。皇阿奶怕你因为没了儿子会过于悲痛,要大病一场,谁知你像没事儿一样……”

  承祜!

  一道强烈的刺痛从我的心坎划过,我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但是我很快就控制了自己,勉强笑道:“老祖宗,人非草木,芳儿也不是铁石心肠。老祖宗和皇上,都是身系天下安危的至重至贵的人,芳儿纵然不肖,不能帮着分忧,也绝不能使老祖宗和皇上为我分心。承祜产下后,我常常怕他夭折。他长得越招人爱,老祖宗和皇上越喜欢他,芳儿心里越是不安。如今他果然短命而去,幸而老祖宗自重,没有因悲痛而伤圣体;也幸而皇上自重,没有因哀伤而妨政事,芳儿实觉宽慰,岂敢为此而劳老祖宗和皇上长久挂怀呢?唯愿老祖宗不再伤悼,保重圣体要紧。”

  孝庄听了这番话,非常感慨,不由得摇头道:“承祜原要立太子的啊!皇上早有此意,我也想待他满三周岁时行立储之礼。谁想……唉!”

  “老祖宗,芳儿早就想明白了。难道非得自己生的儿子为天子才欢喜吗?只要是皇上的骨血,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后代,立贤立长,不都一样吗?”

  孝庄虚弱地皱了皱眉头,一声长叹,强打精神的笑道:“啊!难得你这样深明大义,不顾私戚,以礼自持!皇上常常对我夸你来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用绢子拭去眼角的两行泪水,轻轻阖下眼,歇息养神。我静静的陪她坐着,望着亭子外面的翠竹在日光中轻轻地摇曳,抖落一缕缕窒息的风声。

  我在老佛爷的身边度过了一个下午。从慈宁宫出来以后,我脚步轻飘,有如浮云。夕阳已衔在宫殿一角,金黄色的琉璃瓦抹去了它的金色光芒,于是残阳如血,暮霭被染成凝重的昏红色。

  沿途,我又经过了御花园,驻足在假山附近那一片繁丽的花丛中,凝视着落日一点一点地被宫殿山峦蚕食,我感到恼人的黄昏正在一点一点地向我袭来。轻松和舒适在慢慢消失,悲哀和空虚重新占据了我的心。我害怕寂寞的黄昏,黄昏使我更加思念我的孩子。但越是思念,越感到绝望,绝望更带来深深的、无可奈何的凄凉。

  我一路越走越快,到最后猛一转身,跑进了那一片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山景中。一棵棵西府海棠,开得这样红艳,这样美丽,这样繁茂绚烂!我一头冲到树下,跌跪在花丛中,双手蒙面,失声恸哭!海棠花在风中瑟瑟颤抖,抖落下漫天的花瓣,洒落在我的肩头……

  我的心疼得活不下去了。承祜惨死,我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大出血,我自己的存在也变得没有了意义。后来,我想到了玄烨,才找到重新站起来的气力。为了他,我得活!不管怎么难,我也不能离开玄烨!为此,我必须在自己全身披上坚厚的甲,既不让内心的悲痛透出去,也不让外来的同情和哀伤透进来。我可以以恬然的神色去安慰老祖宗和皇上;我也可以以绝无戚容的表情去对付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我必须狠下心,表现出对承祜绝不萦念,才能最有效地帮助玄烨、保护自己。可是,夜深人静时,我无法面对这样支离破碎的自己。

  郁积了这么久的哀痛,便象火山一样爆发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哭得浑身发抖,声断气噎。又一阵风过,满树摇颤,扑簌簌,片片红色落英撒了我一头一身……

  我歪倒在地,掩面而泣,不料:太湖石后面,仿佛有回应似的,也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

  我浑身颤抖,猛地从悲痛中惊醒,记起了自己的身分和处境。我迅速地擦干了眼泪,整整鬓发和衣袍,庄重地走过去,平静地问了一声:“谁在那儿哭?”

  太湖石后面转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正是茗惠身边的小丫头雪茜,她为什么哭?

  雪茜走过来,跪下了,擦着眼泪叩头请罪:“求娘娘别生气。我见娘娘哭得那么伤心,奴婢心里也难受……奴婢知道娘娘你哭是想儿子,奴婢哭是想妈……”说着,那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又掉了下来。雪茜的妈正是承祜的乳母,孩子夭折后没两天,她就悬梁自尽了。

  我沉默了好半天,终于说:“别哭了,雪茜。只要你听话,娘娘不会亏待你。今儿个娘娘在这儿哭,对谁也不要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可是,娘娘,想儿子掉眼泪,跟想妈掉眼泪似的,谁都一样啊,你怎么就不能呢?”

  我鼻子一酸,忍了又忍,叹了口气,说:“宫里头的事儿,你不懂。别问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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