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楚明玉被廖钢割他马半边,掀翻落马,幸得后军横拖倒曳,仅体命归阵,平秀突闭城固守。洛正道:“今明兵大闹,城池窄小,粮草乏绝,不可久支。今夜从北门弃城,退据泰安。这泰安城固粮足,休养将士,再图进破明兵。愿总兵深思。”平秀突道:“副总之言是矣,时不可迟。”
是夜初更,左侧一齐结束,开了北门,不敢把火炬,黑影里潜出城门,才到数里地,一声炮响,火炮齐发,鼓噪震天,伏兵突出,一阵厮杀,擂鼓不绝,倭兵黑影里不知明兵之多少,无心恋战,只为奔突而走,自相践踏,直奔泰安州。及到天明计点,折了五六千兵。
泰安府尹寇继俊,先前已赴济南,城中空虚,倭兵猝至,乘其不备,突入城中,剽掠备至,此扎败残之兵,闭城自守。城中百姓哭声震天,无不出城奔避。不提。
且说杨元帅又得一阵,分兵守把青城,还入武定,安接大队兵马。功绩簿上,标写廖钢之头功,便行文书申奏,休兵息马,赏劳三军,时值严冬,朔风速吹,士卒呵冻,元帅为忧。
督抚江有古禀道:“曾在益州西羌之乱,朝廷征讨剿灭,伊时朝廷颁赐纩衣十万件,才到济南,益州兵马已奏凯而还,天气未寒,纩衣申奏留置济南,尚此积在库里。今士卒呵寒,申奏朝廷,一面颁给士卒,正合事宜。”元帅大悦,一面送输济南库中纩衣来,颁赐三军,一面具由申奏。士卒欢声动天。
元帅日与提督诸将佐设宴相贺。一日,元帅道:“今天气猛冷,年底尚远,惟当俟新年和畅,更图出兵。只可休兵安营,以养士气。”提督道:“元帅之教说得是。如今严寒,士卒俱冻,那里动大军?”于是元帅发令箭,分领原拨军马,各自屯扎,以备不虞。其余大队,守住武定,待到开年天气和畅,别行听调。
话分两头。却说平秀突,一夜奔窜,真是慌不择路,才入泰安城,叹道:“俺为将数十载,未尝如此败北。难道出师无名,折将损兵,悔之无及了。”麾下一人高声叫道:“总兵,那里灭自己之威风,奖他人之志气!一番胜败,兵家之常。我营中有的是强兵猛将,这个童子蛮何足怕的。末将自引部下兵,剿他片甲不留罢。”平秀突视之,乃是先锋将吉乎飞,腿伤已苏,咬牙切齿,欲与报仇。平秀突便道:“你便是了的好汉。但今天气寒冻,冰澌载路,难以用武。且待春天,再商计策的罢。”吉乎飞唯唯而退。
且不说吉乎飞大谈。再说元帅在武定,日与诸将佐探他倭营事,为只为犒休兵马。看看到离年不远,设宴赏犒。此时,逆风连日紧吹,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大雪来。怎见得好雪?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却似银铺世界,玉碾乾坤。
元帅登了营垒上,回望家国俱杳,禁不住思亲恋君之怀,咏了苏东坡“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句,烫酒自酌,连到大觥,酒醺涌上,诗兴发作,便展了花幅,拿起端砚,磨好香墨,蘸笔起来,写下即景五言排律一篇。诗云: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苗。价高村酿熟,年稔府梁饶。葭动灰飞管,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冻浦不生潮。易挂疏枝柳,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吟鞭指霸桥。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遥。
坳垤审夷险,枝柯怕动摇。皑皑轻趁步,剪剪舞随腰。苦茗成新赏,孤松订久要。泥鸿从印迹,林斧或闻樵。伏像千峰凸,盘蛇一径遥。花缘经冷结,色岂畏霜凋。深院惊寒雀,空山泣孤。阶墀随上下,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缤纷入永宵。诚忘三尺冷,瑞释九重焦。僵卧谁相问,狂游客喜招。天机断缟带,海市失鲛绡。寂寞封台榭,清贫怀簟瓢。烹茶水渐沸,煮酒叶难烧。没帚山僧扫,埋琴稚子挑。石楼闲睡鹤,锦暖亲猫。月窟翻锦浪,霞城隐赤标。沁梅香可嚼,淋竹醉堪调。或湿鸳鸯带,时凝翡翠翘。无风仍脉脉,不雨亦萧萧。欲志今宵兴,凭诗祝舜尧。题罢一咏,尽日痛饮,至晚景无话。
自此之后,屯驻军马。过了一旬,正是年除,送旧迎新。提督以下诸将佐,俱贺了新元,宴筵庆祝,几日尽欢。自此,姑不论军情之事。又过了月余,渐渐的云薄风轻,冰消澌流,马息兵休,正拟出兵搦战。
且不言杨元帅出兵。先说了平秀突,在泰安州城门紧闭。过了年底,日与诸将计策,进攻济南。一日,剽掠民家女娘中,有一个美貌女子,年可十六七,腾空踏云,其疾如飞。平秀突仰视大惊,待他落下地上,便走近向前,问道:“天仙娘子用那个法术,这般的飞腾了半天的上呢?”那女娘也不羞涩,开言答道:“将军请安。一剑小技,何足挂齿了。”
平秀突知他异术,复道:“敢请娘子到里面营中,俺有说话的。”那女娘道:“将军要我怎么,难道明阵中金盒偷的来罢?”平秀突道:“神仙神子,如能立此大功,可以为压寨夫人,可以为千金酬功的呢。”
女娘笑道:“百万军中大元帅之首级,只值千金了的?”平秀突忙掩口道:“嗳哟,俺之失了言。百万为酬,有何难的?固请到营中再言罢。”女娘道:“有语即说,何须再去?”
平秀突不便强请,便道:“神女娘子,神通广大,半夜三更,闯入明阵,斩了那童子元帅一个头级来,使我得他锦绣江山,娘子不患做得皇后,同享富贵,可不是快活的么?”
女娘肚里想道:“我之先生谓我,百万军中自有贤配匹。我且乘此机会,试为看一看明军阵中,有何不可?他说的甚么皇后、压寨夫人,总是放狗屁之话。我身岂可污他这个舌南蛮的丑。”想毕,说道:“妾身粗解驾云乘风之术,视他万阵中,似同平地。妾虽不才,红线之术,好不专美于古。今取他一颗头,如囊中取物,瓮中捉鳖了。”
平秀突大喜道:“娘子何时可行?”女娘道:“只今夜往他,未及三鼓可回了。将军无虑。”秀突再三嘱咐,说罢,那女娘登时腾云不见了。
平秀突大为诧异,请了洛正、吉乎飞,俱说女娘之事,酌酒相贺。洛正道:“总是总兵洪福,如得他首级,其余便是无头的鬼,一举可以鏖灭。”吉乎飞冷笑道:“总兵安知不见卖他的,到得三鼓可知呢。”秀突不乐,只话一会子,各归不题。
且说杨元帅,是夜明烛依剑独坐,阅了兵书,方思战伐之事,忽然寒风飒飒,旗脚飘声,烛火灭而复燃,冷气袭人。元帅异诧,手拿床前之剑,整襟危坐,忽见一个女子身轻如飞燕,腰细如流莺,特立在面前。
元帅定睛看时,却是头梳高髻,戴着八宝结凤尾冠,身粉内妆,穿着银红撒花短绫衣,脚踏云头独嘴履,腰束撒绿洋货纹招文袋,手把龙泉两环剑,天然一般风韵,纵可丹青画不成的。
元帅一见,便莞尔笑道:“娘子半夜三更,容易入此千军万马之中,如同平地,手执匕首,可知为刺客。何不立斫我这颗头,以献贼营。伫立有何所思?难道我不引颈受刀了么?”那女娘掷了手中匕首,双膝跪下,道:“大人君子,乞恕狂妾。妾有衷曲,可能仰道呢。”未知哪女娘有甚衷曲?所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